第2節
父親并未再娶,還整飭了府中流言。 林氏母子在安遠侯府住了下來。 周月明起初還覺得歡喜,這個紀云開不是爹爹在外面的孩子,真好。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漸漸地就歡喜不起來了。 父親對紀云開,遠勝過對她和兄長。當然他不曾克扣他們兄妹什么,待他們一如既往。周家兄妹吃穿用度都不差,但是完全不能與他對紀云開相比。他會親自指點紀云開功課,會時常陪同其用膳。 她的兄長周紹元生來就有不足之癥,他犯舊疾時,恰巧紀云開身體發熱。安遠侯只打發了下人來看視兒子,自己則在紀云開身邊守了一夜。 周月明討厭紀云開,爹爹對他越好,她就越討厭他。 當然紀云開曾向她示好,也曾打著父親的旗號來關心他們。她有次甚至無意間聽到他向父親建議多關心他們兄妹…… 但又有什么用呢?父親的態度并沒有什么變化,而她也不需要紀云開的假好心與憐憫。 …… 周月明昏昏沉沉,一個夢接一個夢。過了好久,才徹底清醒過來。 青竹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進來的,正坐在窗下,借著不甚明亮的光做針線。 周月明忍不住出聲:“你仔細眼睛?!?/br> “姑娘醒了?”青竹放下針線,起身走過來打起帳子,“可睡飽了?” 周月明聞言,不由地想起方才那接連不斷的夢來,她揉了揉眉心:“還行吧。什么時候了?” “快酉時了?!?/br> “嗯?!敝茉旅鼽c一點頭,“幫我打些水來,我梳洗一下,去春暉堂?!?/br> 簡單梳洗后,周月明晃晃悠悠向祖母的春暉堂走去。 她原本一直與祖母劉氏同住,后年紀漸長,劉氏嘆了一句“沒道理外人獨住一個院子,正經的千金小姐卻跟我這老婆子擠在一起?!彼烀耸帐傲艘粋€干凈的院落,配齊丫鬟婆子,讓周月明搬了過去。 盡管周月明住得離祖母遠了一些,但依然天天請安問好,時常往春暉堂跑。尤其是近來表姐薛蓁蓁在侯府小住,她去得就更勤快了。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她一路行來見花紅柳綠,心中郁氣稍減。 剛繞過一叢翠竹,就有一只銀線繡暗紋的黑色靴子闖進了她的視線。 周月明目光微凝,一抬頭便對上了紀云開那張冷峻的臉。 她只當做沒看見,身形微動,繼續前行。 紀云開已經在這里等她很久了,卻不想兩人相距如此之近,她都能當做沒看見他。 眼看著她即將從自己身邊走過,紀云開猛地伸手,捉住了她的胳膊。 “你做什么?”周月明回頭,烏黑透亮的眸子里滿是怒火。 紀云開初時捉她手臂,是阻止她離去。但此刻心里卻有些異樣的感覺。隔著不厚的春衫,他似乎能感受到她的體溫。 他緩緩松開手:“你今天在望月樓?!?/br> 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周月明瞧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跟你有什么關系嗎?” “你也在迎接回朝的大軍?!奔o云開神色莫名,他停頓了一下,“為什么要向沈業扔手帕?” “你——”周月明神情有些慌亂。本朝民風開放,但是未婚女子當街沖適齡男子扔帕子并被人指出來,也是一件尷尬事,尤其是這人還是她最討厭的人。誰知道他要來做什么? 她穩了穩心神:“你別胡說八道!我什么時候朝他扔帕子了?風吹掉了而已,你若胡言亂語,我就告訴爹爹去?!?/br> 她提步便走。 紀云開眸光一閃,身形微動,已攔在了她身前,擋住他的去路。他對她的說辭將信將疑,但他內心深處,希望她說的都是真的。 “你到底想怎么樣?”周月明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一臉警惕地望著他。 紀云開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心悅他?” “什么?”周月明微愣,很快明白“他”是誰。她輕嗤一聲,“是不是跟你有什么關系?多管閑事。” 她不想跟紀云開多待下去,將身子一偏,就要離去。 然而她腳下乍一動,卻覺手腕被人隔著衣袖拉住,也不知道他怎么用的力,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按在了墻邊,進退不得。 周月明又羞又氣,胸膛劇烈起伏:“你到底想怎么樣?” 紀云開薄唇抿成一條線,臉上無絲毫笑意,眸中墨色翻涌,沉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心悅他?” 深深吸了一口氣,周月明大聲道:“不是,沒有,可以了吧?” 她怒火高漲,將紀云開狠狠一推。 紀云開聽到了滿意的答案,順著她的力道將身子側開,任她離去。 周月明初時還是以正常的步子走著,行了七八步后,越走越快,再后來以至于拎著裙裾小跑起來。 她心中委屈至極,眼淚不自覺便掉了下來。到春暉堂時,雖然擦拭過眼淚,但還是被祖母劉氏給看出了端倪。 “我的卿卿怎么了?”劉氏招呼了孫女上前,“誰給你氣受了?” 周月明剛止了眼淚,聽了祖母的話,心里委屈更濃,卻不好將實情告訴祖母,只輕聲道:“沒有,我夢到我娘了。” 劉氏輕輕嘆一口氣:“好孩子。” 她膝下三子一女,孫子孫女有十來個,最心疼的就是長房這兩兄妹。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又偏疼外人。少不得她這做祖母的,多疼愛他們一些。 “你表姐今天親自下廚,做了桃花糕,說是孝敬我的,你也嘗嘗?!眲⑹险f著指了指面前碟中的糕點,“可不許貪吃,等會兒還要用晚膳呢。” 周月明無心吃糕點,但不想拂了祖母的意,就嘗了一塊兒:“好吃,表姐手藝越發精進了?!?/br> “是吧?”劉氏笑得眉目舒展,“你姑姑年輕那會兒就喜歡做這些。你表姐是隨了她?!?/br> 她心說,其實你娘的廚藝也很好啊。想起早逝的長媳,劉氏心中滿是遺憾。張氏是她親自挑選的兒媳婦,聰明賢惠,心思靈巧,可惜福薄,早早便去了。長子又是個心思古怪的,既不續娶,也不納妾,倒是將故人遺孀接進府里。家中內務全都交給了二房徐氏打理。 想到那位“故人遺孀”,劉氏不免想起那個故人之子。 紀云開八歲隨母親進安遠侯府,深得安遠侯的喜愛,兩年前留書離開,今天倒是風風光光回來了。 “外祖母說我什么呢?”正端著一碟糕點走過來的薛蓁蓁笑問,“是不是說我壞話啊?” 劉氏一笑:“夸你心靈手巧呢。” “那可了不得了?!毖栎栊Φ每鋸垼巴庾婺缚湮遥椅舶涂梢N上天了?!?/br> 周月明初時委屈而憤怒,后來同祖母表姐一道說笑用飯,心里的不快漸漸退去。 想那么多做什么?那個討人厭的紀云開難道還真能一輩子待在他們家不成? 用罷晚膳,她正要起身離去,忽然有人來報:“侯爺讓姑娘去書房一趟?!?/br> “咦?”周月明心下詫異,父親不大管內宅之事,也很少過問她。忽然讓她去書房,莫不是有什么事吧?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告別祖母表姐,向書房而去。 天色已黑,書房里的燈還亮著。 下人通報后,她聽到父親的聲音:“進來吧?!?/br> “吱呀”一聲,周月明推門而入,沖父親施了一禮:“爹,你找我?” “坐吧。”安遠侯周彥年近四旬,相貌端方清正。他輕咳一聲,打量著燈下的女兒。 十五歲的少女,明眸善睞,顏若朝華。透過她,隱隱可以看到亡妻的影子。輕嘆了一聲,安遠侯道:“你今年要及笄了吧?” 周月明不解其意,老老實實回答:“還有五個月?!?/br> 安遠侯的神情溫和,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你剛出生的時候,就這么一點。一轉眼,都這么大了。你娘若是看見你出落得這般模樣,不知該有多高興……” 周月明心里一酸,眼眶有些發澀:“爹……” “卿卿,今天有人來提親了?!卑策h侯話鋒一轉。 周月明陡然一驚:“爹?” 她心念急轉,暗想,不會是沈小將軍吧?因為她的手帕掉了被他撿到,他查出她的身份,所以上門提親? ——若不是紀云開莫名其妙的那一出,她也未必會往沈小將軍身上猜。 這可怎么辦?表姐似乎心儀沈小將軍啊。 安遠侯笑了笑:“你跟云開也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處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這次他隨沈大將軍出征……” “紀云開?”周月明霍地站了起來,聲音發顫,“爹,你說誰來提親?紀云開嗎?我不同意?!?/br> “你這是做什么?快坐下。”安遠侯神色微沉,“爹已經答應了。” 他看著紀云開長大,對其感情很深,常常遺憾這不是自己的親兒子。如今云開愿意娶了卿卿,做他的女婿,親上加親。為什么不同意?他回想著今日紀云開求親時說的話,少年一腔赤誠,他聽著都動容。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你答應是你的,反正我不同意?!敝茉旅黜袪T火跳動,明麗的面容此刻有幾分蒼白,“爹,我討厭他?!?/br> “胡鬧!”安遠侯輕斥,“歷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輪得到你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么么噠么么噠 這次提親肯定要拒絕的啊 第3章 退親 “我的婚姻大事,怎么就輪不到我說話了?”周月明毫不退讓,“我不要嫁給他?!?/br> 安遠侯雙眉緊蹙:“云開哪里不如你的意?他這次隨軍出征,立下戰功,皇上欽封他做宣威將軍,又賜了府邸,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他又是我看著長大的,對你也有情意……” “因為我討厭他。”周月明強調了一遍,“我很討厭很討厭他。我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嫁給他?!?/br> 紀云開年少有為,和她又有什么關系? “胡鬧!什么一輩子不嫁人?”安遠侯眉間褶痕更深,神色卻稍微和緩了一些,“你讀過書,也明事理,應該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聽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去世的早,你的婚事本就該由爹做主。我看云開這孩子很好,你跟他不熟才會有偏見。多接觸接觸就好了……” 聽他提到早逝的母親,周月明心中怒火更盛,不待父親說完,她就僵硬地福了福身,掉頭就走。 安遠侯止住話頭,提高了聲音:“你要去干什么?” 周月明站在門口,也不回頭:“爹爹說我的婚事我說不上話,那我就去找能說得上話的。” “你要找誰?” 周月明緩緩回身,燈下的她雙眸似兩潭盈盈春水,隱隱有淚光閃爍。她明麗的臉上滿是倔強:“找我祖母,找我舅舅,找我哥……”她咬一咬牙,續道:“如果他們也說不上話,那我就去地下找我娘。她總說得上話吧?”言畢,她打開門,快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