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如同他一年前如何來到浮黎宮一般,這是他獨有的藍色繡小白花的小包裹,里面只有一個破舊的儲物戒,曾經裝過金金出品的一萬張符咒。現在這個儲物戒里裝著一把長劍,是他出發之前,星弈送給他的禮物。 “這是我給你的那份驚喜,小圓圓。”送別時,星弈這樣對他道,似乎難得還有點緊張,“你送我雙修當驚喜,我……不知道這把劍你喜不喜歡,若是不是特別討厭,你可以留著。” 小鳳凰接過來一看,發現是一把通體暗紅的長劍,光華涌動,凝聚著灼人的靈息。 他把劍抱在懷里,探頭問道:“可是我不會用劍啊。” 星弈瞅他,向他伸出手:“那你還我。” 小鳳凰不給,笑嘻嘻地抱著劍跑開了。星弈追出去幾步,把他揪回來抱進懷中,警告道:“淬煉神兵時,熬過鳳凰火與三味真火淬煉三百年的兵器,方才是絕世之兵,可遇不可求,萬年來,我鍛造過無數兵器,最終煉成的也只得這一把。你若是弄丟了,我就把你做成櫻桃煮圓圓。” 他摸摸他的頭發,低聲道:“用這把劍保護自己,知道了嗎?” 小鳳凰用力點頭,眼神明亮。 星弈沒要他送,他把小鳳凰變了小鳥,搓圓捏扁地揉了一頓之后直接塞去了破軍懷里,就這樣匆匆地閉關了。小鳳凰就自己收拾了小包裹,跟著破軍和七殺啟程前往單狐山,尋找鳳凰明尊的蹤影。按照行程,他們明日便能夠抵達。 小鳳凰窩著睡了,睡了一半又被破軍叫起來吃飯,是破軍煮的大雜燴。 破軍吆喝著:“我事先說一聲啊,鳥糧我不會做,圓圓你得乖乖變人,好好吃飯,這是帝君給我交代的。” 小鳳凰就乖乖變了人。 吃著吃著,破軍發現了不對勁:“小圓圓,你胃口不好么?” 小鳳凰有點萎靡不振,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干糧,搖了搖頭:“可能是趕過來太快了,有點暈云,所以胃口不好,不過沒關系,我還帶了很多醋仙草過來,這個很開胃的。” 七殺突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鳳凰沒注意到,他摸了半天,耐心地從儲物戒中掏出了一張明珠紙,然后是一堆黑不溜丟的糖腌醋仙草,一字排開。 他很快就用手指拎起一個啃了起來,還盛情邀請破軍和七殺一起吃。 破軍撕下一小片仙草嘗了一口,差點沒酸得翻白眼,趕緊將剩下的還給了他:“這也太酸了罷,圓圓,你自個兒留著吧。你牙口還好嗎?” 小鳳凰有點猶豫:“真這么酸嗎?”他期待地看了七殺一眼,問道:“七殺哥哥,你覺得這個好吃嗎?微兼和破軍哥哥都說很酸,可我真的覺得挺好吃的呀,我最近天天拿這個下飯。” 七殺怔愣了一下,突然抬頭問道:“你說什么?你天天拿這個下飯?” 那副神情仿佛是在確認什么一樣,小鳳凰被他突如其來的詢問嚇了一跳,撓頭問道:“啊,是這樣的,七殺哥哥,我的牙口還很好,沒有什么問題的,你要嘗嘗嗎?” 七殺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搖搖頭道:“不了,你自己吃就好了。” 小鳳凰又在儲物戒中找了半天,而后找到一個果子想要塞給他:“那七殺哥哥你吃這個吧,我看你今天都沒有吃什么東西。這個很甜的,很香很好吃。” 七殺有點僵硬地道:“不用了,我——” 小鳳凰卻變了小鳥,主動叼著果子跳過去,認真地把果子給他放下了。這小鳥放完了果子還不走,只是好奇又期待地看著七殺,有一點羞澀:“七殺哥哥,你還從來沒有摸過我呢。” 七殺:“?” 小鳳凰挺起他圓潤的肚皮,拍了拍小翅膀,跳上他膝頭,又把小腦瓜垂下來放在他手心,諄諄教誨道:“七殺哥哥,你要是也暈云吃不下飯,可以摸摸我來放松心情。” 七殺遲疑著看著他,試探著伸手在他小腦瓜上摸了幾下,而后仿佛完成了什么任務一般,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拎著這只小胖鳥,輕輕將他放在了地上。 破軍在旁邊嬉皮笑臉的:“他吃不下飯,沒準兒能把你吃了。過來,圓圓,讓我摸摸你,今晚就睡在我這邊罷,別說你這小羽毛還挺暖和。” 七殺瞥了破軍一眼,破軍同樣也正看向他。兩人的視線在這一剎那交鋒完畢,各自收斂,氣氛卻劍拔弩張。 只有小鳳凰一個人吃了幾顆醋仙草后睡得香甜無比,他攤著兩個小爪子靠著他的小包裹睡著了,還打著奶聲奶氣的呼嚕。 深夜,他們暫時休憩的山洞陷入一片寂靜,呼吸聲緩緩起伏,但真正入夢的只有一只小鳥。 時至凌晨,七殺突然起身了,走向洞口。 他經過破軍時,破軍也慢悠悠地睜開了眼,有意無意地問了句:“星君,去哪兒?” 七殺簡短答道:“睡不著,透透氣。” 破軍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寸步不離地一路跟他出了山洞,出去之后,他才慢悠悠地接了一句:“正好,我也透透氣。” “是么?”七殺挑眉道,輕輕笑了笑,“是,山洞里活動不開,在外邊也免得惹人注意。你盯了我這么久,是不是也該解決一下了?” 破軍輕佻地笑道:“話別說得這么曖昧,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七殺先是楞了一下,緊接著整張臉都變得通紅——惱羞成怒的模樣,下一刻,鋒芒四起,幾乎刺痛人的眼睛,他自手中變化出一柄青色的長刀,寒光綻放,透著憤怒與殺氣:“你——” 破軍站在原地不動,手中卻也開始暗暗結印,深色的兵刃緩緩成型。他仍然保持著那種接近嘲諷的笑意,但眼神卻格外銳利:“七殺星君,你有時候不免也要反思一下,為何你是這樣一個開不起玩笑的人,為何獨獨你一個人開不起玩笑——月老的前任姘頭多到能排隊繞浮黎宮一圈,我們天天笑他,他也挺樂呵的。而星君,你這種的——往小了說,這叫不識風趣,刻板板正,往大了說,就是小肚雞腸,睚眥必報。” 他手中仿佛流出烈焰,最后凝成實形,成為一把火紅的長劍,威勢比七殺手中的那把劍更盛百倍不止,正是星弈送給小鳳凰的那一把。 他挑了挑眉:“要打嗎?這把劍是我找圓圓借的,浮黎帝君花費萬年心血打磨出的唯一一件絕世神兵,你想試試嗎?” 七殺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后,收回了手中的劍。 破軍點點頭:“看來你還算得上是個聰明人,曉得什么叫做以卵擊石。那么現在可以說了嗎?七殺星君,你為什么這么恨帝君,非要逼他入魔不可呢?若是理由得當,說不定我還能手下留情,讓你在眾仙面前溜得幾分顏面。” 他輕聲問:“沈睿,你為什么這么恨他呢?” ——沈睿。 這個名字喚了起他們共同的記憶,仿佛時光倒退,百年前的那場浩劫如在眼前。 當年,孽龍出世,星盤主人隨手落子,殺破狼三星會照,投映人間。殘暴嗜殺的皇帝被貪狼星影響,與自己的母妃聯手害死當朝皇后與皇長子。 大理寺少卿沈睿發現此事,將之上報禮部尚書,同稟紫陽王林微兼,在回京路上被殺。世人都傳,這位大理寺少卿很有些瘋瘋癲癲,從不入世,落得如此下場也在意料之中。 七殺也點點頭:“我是沈睿。” 破軍問道:“你想干什么?” 七殺垂下眼:“為皇長子……為你報仇。” 破軍沒有很意外的樣子,只是攤了攤手:“我也沒想到你能對我有這么深厚的感情,不過,我能問一聲為什么嗎?我死的時候什么都不知道,帝君當時投生為紫陽王,就因為當時他沒有選擇幫你,你就記恨到現在?” “我不是記恨這個!”七殺猛地抬起頭來,雙眼血紅,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模樣,“如果沒有他,我們會是這個下場?他說江山安定,無需再翻舊賬,可其他人憑什么死?他們憑什么決定其他人的生死?” “他,浮黎大帝,憑什么cao控星盤,決定所有人的生死和命運?你不恨嗎?你的愛人不恨嗎?玉兔當年差點沒了命,你被封了個什么兔兒神,受眾鬼恥笑!這不是他干出來的好事嗎?”七殺喘了口氣,笑了起來,指了指自己,“至于我?我和你一樣原本是凡人,死后歸位七殺星,我本來可以擺脫我這樣的性格和人生的,只要我能轉世——可是我不能,因為我是南斗七星之首,我一生都只能這樣了,專司陰戾與克殺,人人對我退避三尺,你以為我想嗎?你以為我愿意嗎?我不愿意!我不想在這種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里呆到羽化!” 他說到后面,話音已經變得十分尖銳了,仿佛說出這些話已經耗光了他的力氣一般:“憑什么他自己不去?他要別人退魔抗衡星盤,難道最該入魔的不是他自己嗎?那條燭九陰是我設計放過去的,他果真就決定入魔了,真不愧是黎明中的浮光!他能補救星盤,那他打算怎樣補救別人的命運?” 破軍靜靜地看著他:“那你想要他怎樣?” 七殺深吸一口氣:“我要他修為走岔,理智喪失,讓他嘗一嘗被人cao控命運,當一個無心無情的傀儡的滋味!你以為單狐山還有人嗎?單狐山只有那群蠢鳳凰!魔界中人已經聚集起來了,并非隱退,他們下一個目標是浮黎宮。等他發現的時候……你猜猜他到了第幾重呢?強行在魔道根基不穩的時候使用力量,你猜猜看,浮黎大帝會不會走岔呢?” 破軍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七殺卻一改往日的冷淡自持,越來越興奮,眼底泛著暗紅的光:“星盤這種東西就不該存在于世上,六道混亂又如何?命在自己手里就好了,輪不到他那種自私的人去cao心!” 破軍聞言暴怒,上前一步拎住七殺的領子,狠狠地將他摜向地面。長劍發出凄厲的悲鳴,毫無阻礙地釘穿了七殺的肩膀,疼痛伴隨著劇烈的眩暈,讓七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破軍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踹得他嘔出血來,他厲聲問道:“自私?閉關時他教我們的東西你都忘了嗎?當年的星位是什么情況,你不知道?” 七殺劇烈地咳嗽著:“這不是理由,他能用別人的星星去壓制那條孽龍,他為什么不用自己的去壓制?” “你當他沒有?”破軍把他提起來,狠狠地一拳砸向他清秀的臉,“你當他沒有?!下凡?羽化之劫都過了的上古神仙,為什么莫名其妙地下了凡?” 七殺痛得一直在發抖,破軍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放開七殺,有條不紊地擦著自己的手,片刻后才低聲道:“早在修煉時我就覺出不對勁了……帝君棋風一直偏向穩妥,八分可破的局,他要下到十分。當年那顆孽龍星,我們殺破狼三星壓不住,所以他按照五行土克水,放了土靈根的玉兔的星星進去壓制孽龍,除此以外,他還把自己的紫微星也放了進去。” “這事連他自己都忘了,下一次凡,抹除記憶,星星歸位,誰會知道當年的事情?” “你以為他沒有;你憑什么以為他沒有?”破軍看著地上的七殺,眼神中還有些憐憫,“大家都是身在殺破狼中的人,帝君下了凡也無緣九五之尊,自己還因為那個孽龍皇帝的無端猜忌而死,他和他喜歡的人因此活活分隔三世,要說代價,這代價還不夠嗎?” “至于我為什么要幫他們。”破軍長出一口氣,“他與圓圓在凡間時,曾與江陵城主交好。帝君把當年的兇案內情告訴了江陵城主和他的小軍師,囑托他在合適的時機替冤死的皇長子翻案,他那時已經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你歸位之后的第五年,他們為我平冤昭雪,為我興建廟宇,這事上他不欠我的。” 破軍冷聲道:“我承諾過要實現那只肥鳳凰的愿望,便絕不會食言。我跟定你了,七殺,你若是想亂來一步,都得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 第76章 小鳳凰一點都沒覺察凌晨時身邊的這兩個人都出去了的事情。他醒過來時, 周邊無人,七殺和破軍都走了, 只剩下外面驟降的雨聲,滴滴答答的, 通透涼爽。天光晦暗,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 他用小翅膀揉了揉眼睛, 跳起來轉了轉, 在自己的小包裹旁邊發現了兩張疊起來的字條。 第一張是破軍寫的:“圓圓, 昨天發現新線索,我和七殺準備連夜解決一些事情,我們兵分兩路, 你一人去找明尊罷,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乖啊好好吃飯, 不用減肥, 反正也減不下來的。” 小鳳凰:“?” 第二張是七殺寫的:“我送你的醋仙草過期了, 不要吃。” 小鳳凰再低頭一翻,這兩個人像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過一趟, 居然把他儲物戒中所有的醋仙草都取出來丟了。 小鳳凰不死心,又翻了半天,果真連一顆仙草葉都沒有找到。事實上就是, 他被孤零零地丟在了這個山洞里,而且沒有零食吃了。 這顆雪白的圓球有點沮喪。他又把那兩張紙條叼起來看了看,而后啪啪地用小爪子踩了踩,再一屁股坐了上去, 思考著他接下來的計劃。 他獨自一鳥浪跡天涯上百年,練就一身在外面餓不死凍不著的本領,認路快、反應機敏,最終成為了梵天最優秀的快遞員。但現在的問題在于,他并不知道單狐山的鳳凰族到底住在哪里。這萬年深山錯綜復雜,闊大無比,他也沒有很大的把握能從他那些據說入了魔的族人們手中搶走他的偶像鳳凰明尊。 他咕噥道:“我應該找微兼學打架的。” 他決定等雨停之后,就背著他的小包裹游蕩一翻,至少先把地形搞清楚。單狐山的雨和北天的不同,北天向來是雨攜裹著碎雪落下,這里卻溫暖又濕潤,梧桐與竹林繁茂叢生,入眼是一大片水汪汪的綠色,小鳳凰一想到這里有可能是他原本的家鄉,不由得有點出神。 他看了一會兒后,自己不情不愿地吃了幾個他帶來的甜果子,而后做起了減肥cao。洞口垂下的雨幕中,這顆小圓球東跳跳西跳跳,時不時地扭扭他毛絨絨的小屁股,張開他短短的尾羽,正跳得起勁時,淅瀝雨聲中突然傳來了腳步聲,正向這個山洞靠近。 小鳳凰警戒地停下了動作,保持著跳cao的一個蹬腿兒的姿勢一動不動,仔細聆聽。 雨聲中夾雜著微沉的呼吸聲,還有嘻嘻速速的響動,仿佛有什么柔軟帶刺的東西刮擦過巖壁。下一瞬,小鳳凰剛決定探出頭去瞅瞅的時候,眼前便橫空飛來一大團赤金色的影子——哐啷一聲,砸得他東倒西歪。 小鳳凰爬起來瞅了瞅地上那一坨影子,驚喜地叫道:“明尊哥哥?” 緊接著,洞口走來一個陌生的男子,渾身淋得濕透了,看起來有些疲憊。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大團炙熱的鳳凰火便唰唰沖去了他臉上,嚇得他趕緊就地一個打滾兒,避開了。 定睛一看,地上有一顆圓滾滾的白色小豆丁,正雙翅叉腰,氣勢洶洶地瞪著他:“單狐山禁止捕獵鳳凰!凡人,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我饒不了你!” 男子:“……” 他摸了把臉,而后往后一跳,躲開了第二道鳳凰火。小鳳凰氣勢洶洶地飛了起來,眼看著就要把小爪子等到他連上了,他急忙舉手喊停:“等等!你不認識我,但我其實是你的——哥夫!對,哥夫!你叫我嫂子也行!” 小鳳凰疑惑地看了看他。 男子寫下武器示意自己的清白無辜,又沖著地上的鳳凰明尊原身努了努嘴:“喏,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捕獵鳳凰的獵人,我是月老那個家伙請過來幫忙的。本來我的任務是盯著破軍和七殺,但我看他們自己把問題解決得非常好,干脆順路就幫你把這只大鳳凰帶過來了。你放心,他沒事,只是暫時暈過去了而已。” 他走進山東,脫下外袍擰干,用它擦著自己頭發上的水,抱怨道:“你們鳳凰都這么肥的嗎?嗯?這只大鳳凰看著美麗纖瘦,背的時候才知道,重死我了……哦,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白澤,以前是給浮黎帝君寫圣旨的,后來跳槽去了黃帝那兒編寫山海經。上古時期我做紙張生意,后來退休了。” 小鳳凰好奇地看著他:“你是月老哥哥的姘頭?那你是哪一位啊,我聽說他有十幾個前任來著。” 白澤:“……” 白澤不動聲色地捏了捏手腕:“不好意思,就是我,全是我。我退休后沒事干,就建了許多個化身投影,自己和自己打打葉子牌、開開茶話會什么的,十幾個我一起周游四方,愜意的很。誰知道他跟我分手之后那么蠢,一找一個準,一找一個準,新任戀愛對象不是我就是我的化身,還自以為經驗豐富,和好多人談了戀愛。我有什么辦法呢?” 小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