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驕陽唇色一白，不自覺抿了抿唇。

    腦海里，那道頎長身影，自光影交界處走了出來，是慕教授。他說：“驕陽，別被f誘出心魔。他同樣懂得控制人心之術(shù)。別忘了，他是b的徒弟，不要輕敵?！?/br>
    慕驕陽脊背一僵，然后放松下來。

    “甜心幾次遇險，你都在現(xiàn)場。一次是史密斯游艇爆炸案，一次是《心魔》電影重放現(xiàn)場，一次是芬蘭石洞里的槍戰(zhàn)。”慕驕陽說：“你當(dāng)時是有重返犯罪現(xiàn)場的嗜好，還是僅僅是為了甜心而來。”

    慕林在聽見她的名字時，神色變得溫柔。這一切讓慕驕陽感到惡心，極力克制忍隱才不至于爆發(fā)，只聽慕林說：“是為了保護她。h很癲狂，他時常陷入人格絮亂，炸彈隨便放。我只能跟著他去到現(xiàn)場。”

    不是為了重返犯罪現(xiàn)場嗎？f是一個對殺戮其實沒有過多欲/望的人。他心理扭曲，變態(tài)，需要緩解變態(tài)幻想時才去殺人。慕驕陽快速做著分析。這一類型的變態(tài)連環(huán)殺人犯很少見。“十年間，你做了多少起案子？”

    慕林答：“就是美國的四起，加香港的八起?！?/br>
    “香港是七起，”慕驕陽糾正：“何亮沒有死”頓了頓，又說：“我和甜心結(jié)婚是你的導(dǎo)火索，改變了你的冷卻期，使時間變得越來越短，因為你憤怒。之前，你一直控制得很好，極少作案，很少有變態(tài)連環(huán)殺手的冷卻期達(dá)三至五年以上那么長的。你不做案子時，在思考什么？”

    “正常人一樣思考，過日子，當(dāng)一切都令我覺得厭倦看不到希望時，我就會想殺人?！蹦搅执鸬煤苷\實。

    慕驕陽想：他試圖融入社會，但始終不成功。說白了是他的幻想得不到滿足。他渴望甜心。

    慕驕陽想到這里，坐直了身體，說：“f，來說說你的事吧。你的童年過得非常幸福。比我要幸福。”他打算，從f的童年入手去分析他的變態(tài)及其歷程。

    “怎么？慕驕陽你妒忌了？”

    “是。我妒忌。你搶走了我的父母。三歲那年。你明明可以捉撈我的手并大喊，保姆就在附近，她聽得見?？墒悄闼砷_了手。我親眼看著，是你松開了手。”慕驕陽抬起頭來看著他。

    慕驕陽的眼神純粹，平和，沒有恨意和妒忌。

    慕林說：“這個慕教授真是厲害。他在控制你呢！慕驕陽，恐怕你被騙了。他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他讓你和他融合，然后他得到甜心?！?/br>
    見慕驕陽不說話，慕林輕聲笑：“我的人生，沒你想的好。爸爸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只有mama真心真意對我。可是后來我明白了。因為我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而mama對我好，只是以為我是真正的慕林。她不是對我好，只是對叫慕林這個稱謂的人好罷了。”

    這就是他開始變態(tài)的轉(zhuǎn)折點，也是導(dǎo)火索?！澳闶窃趺粗雷约旱纳硎赖?？”慕驕陽開始了有目的的技巧性問話。

    慕林陷入了沉思，然后說：“在我23歲那年，那個□□來找我。她來問我要錢。她以親生mama的身份來勒索我。還說如果我不給，她就告訴mama真相。呵，這可悲的人性。然后更令我大開眼界的是，我那殺人狂親父，他簡直顛覆了我的認(rèn)知，為我開啟了人生新篇章?！?/br>
    和他與甜心外公分析的絲毫不差，f是從十年前開始作案。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就是他的導(dǎo)火索。f和吃心者尹志達(dá)的變態(tài)歷程極為相似。“出身不到自己選擇，但后來的人生可以。mama對你那么好。”慕驕陽說：“可是你卻辜負(fù)她?！?/br>
    慕林竭嘶底里：“她是對死去的兒子好。不是我！”

    “一樣的。你跟在她身邊長大，你們之間的感情不是虛假。你十三歲那年，我們一家，mama爸爸帶著你我去瑞士滑雪。你和mama迷路了。她為了保護你，脫下羽絨服包裹著你的一雙腿放在她懷里暖著。而她險些就要截肢。到了現(xiàn)在，一到陰雨天，她雙腿發(fā)疼，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這就是母愛。慕林，你從不缺少愛?？墒悄愀试缸呱献儜B(tài)的路?！?/br>
    “可能這就是你所謂的天生犯罪人吧。我們這種人沒有得救了?！蹦搅执瓜卵垌?，十分落寞。

    一切已經(jīng)水落石出。

    慕驕陽說：“在b記載的日記里，另一個家族，有一個男孩子，也是和你差不多的際遇。他在養(yǎng)父母家中長大，他甚至不如你得盡mama寵愛。他總遭受冷暴力，可是他成為了最杰出的人，一名大慈善家?？梢?，沒有誰是‘天生犯罪人’?！?/br>
    慕林冷譏：“那你怎么不查查看他的大腦構(gòu)造，還有他的血液基因呢？或許他只是少了一個y而已。慕驕陽，我和你都多出了一個y。你和我將會是一樣的人。我拭目以待?！?/br>
    慕驕陽說：“洛澤也是多了一個y。他還受盡苦楚，可他是一個十分正直的人。”

    “真的正直嗎？”慕林哈哈哈大笑，笑得整個胸腔都在震動。他笑得太猛牽扯了傷口，又咳嗽了起來。

    等不咳嗽了，他忽然說：“驕陽，我傷得有點重，你坐過來一點說話。”

    慕驕陽微瞇起眼睛看他，他哂笑：“怎么？滅罪先鋒慕教授竟然懼怕一個不入流的變態(tài)？！”

    慕驕陽坐到了他身邊。

    慕林從病號服衣袋里取出了一把牙刷。

    牙刷一頭削得很尖。

    慕林將牙刷塞到了他手里，說：“慕驕陽，此刻，你是不是很想殺了我？畢竟我是f，我肖想了甜心那么長的時間。你一定很想殺了我！不如我配合你，我作出要傷害你的動作，你為了自保把牙刷捅進了我的心口！”

    慕驕陽要推開那把牙刷，卻被他緊緊握住了手，逼著自己拿穩(wěn)了牙刷?！拔也粫⒛恪Ｄ阋艿降氖欠傻闹撇谩＿@里沒有死刑。但哥哥，你會被關(guān)一輩子，見不到陽光，被剝奪許多權(quán)利，直至你死亡。”

    “別裝了。你一直想我死。在香港時，你就想借刀殺人。”慕林又往他那邊用力，執(zhí)著他的手，可牙刷尖頭卻對準(zhǔn)了自己的心臟。

    慕驕陽平靜地說：“沒有。我從來沒有這樣想?！彼胨﹂_慕林的手。

    這時，慕林忽然俯身過來，在慕驕陽耳邊輕聲說：“芬蘭那一晚。你就沒有疑惑嗎？那盞蠟燭，是催情的香氛。你我容貌相像。驕陽，那一晚，她以為我是你……”

    執(zhí)著的牙刷此刻是一把利刃。慕驕陽整個人從內(nèi)至外分崩離析。慕教授在腦海里拼命呼喊：“慕驕陽，你要熬過去。你要為甜心受住本心。驕陽，驕陽！”

    慕林在他耳邊繼續(xù)說：“她一直叫著你的名字?？墒怯H愛的弟弟，你在哪里呢？你為了三個渣滓，困在石屋里了。你多么偉大??！你是滅罪先鋒，罪犯克星啊！你不覺得諷刺嗎，嗯？”

    所有的畫像都拼全了。

    f得到了甜心。他不再缺女主人。所以死去的男孩，就是他的角色，也是父親的角色。他的幻想世界里，完整地?fù)碛辛颂鹦摹?/br>
    慕驕陽“啊”的一聲大叫，像絕望的困獸。而身體里的慕教授永遠(yuǎn)地合上了眼睛，他說：“再見，驕陽，我以我所有意志助你恢復(fù)清明。你要記得，甜心永遠(yuǎn)需要你。我和甜心，我們永遠(yuǎn)愛你。”

    那把刺向慕林的利刃停在了半空。

    那把刺向慕林的利刃停在了半空。慕驕陽扔在痛苦掙扎，他很想很想，將眼前這個惡魔撕碎！利刃又往慕林那邊去了……

    慕林笑了，十分愉悅：“慕驕陽，你說，甜心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呢？……”

    “?。　彼俣劝l(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然后握著利刃的手朝著慕林的心窩猛地刺了下去……

    鐵門處傳來急促腳步聲，“阿陽！”肖甜心猛地沖到了門邊。

    她的一聲呼喚，將慕驕陽喚醒。

    他的雙眼全紅了，可是那雙執(zhí)著利刃的手停了下來，再然后猛地刺了下去，刺在床板上，牙刷斷裂時，刺進了他的掌心，鮮血淋漓……

    他猛地蹲了下來，抱著頭發(fā)了狂一樣的喊叫，像最絕望的困獸。而慕林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然后視線移了過去，膠著在她身上。

    獄警打開了鐵門，肖甜心一把撲了過去，捧著他的手垂淚。她哭泣，她低低地喚，像受傷的小獸：“阿陽，你怎么了？”

    她的淚水終于將他喚醒。

    他伸手一摸，自己臉上全是淚。

    可是他已經(jīng)完成了和慕教授的所有融合。他知道從今往后，都要堅強，要為甜心撐起一片天。如果此刻，他崩潰，他將一切搞砸了，一想到甜心……

    他再開口，嗓子全啞了，只是說：“甜心，我沒事。你出去等。我馬上就出來了?！币娝q豫，眼神驚慌，他說：“去吧。相信我。我沒事?！?/br>
    等肖甜心退出去了，慕驕陽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慕林，你永遠(yuǎn)也贏不了我。邪不壓正。我沒有殺你。我贏了。慕林，我和你不一樣。你想逼我，淪為像你一樣的殺人狂。b也想看看我究竟會走得哪一步，所以放任你的所作所為?？墒?，我始終是我。”頓了頓，又說：“f，如果你還有最后一點良知。你就保守這個秘密，爛在心里、肚子里，然后帶進棺材里去。甜心很剛烈，當(dāng)初她以為自己和慕教授發(fā)生了關(guān)系跑進了海里想自殺。如果，你對她說了……f這不會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br>
    而我……而我會為了甜心永遠(yuǎn)保守這個秘密。我只要甜心每天開開心心的，就夠了。

    慕林沉默許久，然后說：“她的肚子出來了，四個月了。也是我在芬蘭的那一個月份。那個孩子帶著原罪而生?；浇陶f，人生來丑惡，為贖罪而降世。那你呢？你說不介意，你說你愛她，但看著仇人的孩子在你身邊長大，你是什么感受？還會對他一如既往好？還是仇恨他，讓他失離于愛，一步一步重復(fù)所有不幸家庭中長大的孩子的路？”

    其實也是對人性的拷問。慕驕陽的心猛地一跳，突然中止了跳動，當(dāng)再開始跳動時，又快又急，像有什么要沖破身體而出。但到了最后，慕驕陽只是搖了搖頭：“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沉默許久，慕驕陽又說：“或許，當(dāng)我凝望他的眉眼時，會有過恨意，但他是甜心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

    慕林問：“心里話？”

    慕驕陽答：“甜心永遠(yuǎn)是最純潔美好的那個女孩子，一直沒有變，直到永遠(yuǎn)。我愛的是她的全部，她的靈魂，她的思想，她的一顰一笑，當(dāng)然還包括她的身體。但我不會糾結(jié)于那些過去。我最慶幸的是，她沒有出事，活得很好，一直在我身邊。這樣就夠了。剩下的一切，我來背負(fù)。這個秘密，她永遠(yuǎn)不會知道。那一晚，她以為是我。就是我。她幸福喜樂，才是我一生所求。”

    慕林不甘，漸紅的眼睛垂下，“明明是我先遇見她的。我愛她，我愛她！”

    “愛不是傷害和占有。慕林，你是天生犯罪人，這一類人是冷酷的，又怎么可能有愛？”慕驕陽輕嘲。

    當(dāng)他轉(zhuǎn)身離開，慕林喃喃：你錯了，弟弟你錯了。我一直愛著她。只有在她的生命里，我才有感知，才有愛恨。我愛她，直到永遠(yuǎn)。

    慕驕陽腳步一頓，沒有回答。最后離開。當(dāng)鐵門關(guān)上，他和他們的世界永遠(yuǎn)隔離。而甜心和他，將會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依舊是隔離惡魔的島。

    他和甜心登島，自島上來，便從島上去。

    那一晚，他繼續(xù)讓游艇漂泊。

    肖甜心倚在他身邊，說：“阿陽，你下午時嚇?biāo)牢伊?。?/br>
    慕驕陽輕撫她的發(fā)說：“我只是一時太激動失控了。他說了他殺過的人，沒有任何悔意。所以我一時失去了控制，幸好你來了。”

    肖甜心挽著他手臂，撒嬌地說：“我在香港等了你一天又一天，后來忍不住給何隊打了電話。可是他說你飛美國看犯人去了。我就猜到你是去找誰。我很想你啊，所以就飛來了。阿陽，答應(yīng)我，以后別再離開我?！?/br>
    “不會。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彼H了親她的發(fā)。

    他抱了她回臥室。她很快就睡過去了。而他看著船艙外飄飄浮浮大海出神。

    慕林說過的話，就連他自己都不敢去細(xì)想，每當(dāng)午夜夢回，若真是慕林的孩子，他看著孩子熟悉的眉眼，又會作何感想？

    他站在了深淵的邊緣太久，垂下眸去，里面什么都沒有，無盡漆黑里倒映著的只會是他自己的影子，黑暗，其實來自人的心底。他看到那個酷似慕林的孩子，他肯定不會傷害他，但內(nèi)心深處呢？可曾有過一絲動搖？……

    這才是慕林真正可怕的地方，f在拷問，他所謂的人性。

    ***

    六個月后，肖甜心生下了一對白白胖胖的可愛女兒。她們像一個一個白團子，小小的，香香的，軟軟的一團。

    當(dāng)時，是慕驕陽陪她進的手術(shù)室。她太嬌小，懷的又是雙胞胎，所以慕驕陽極力主張剖腹產(chǎn)，就是不肯讓她受半點苦。

    那時，她就撒嬌使壞，她說：“阿陽，我想順產(chǎn)嘛！不然我和你去夏威夷時，都不敢穿比基尼了！”

    一想到她穿比基尼，他就心神蕩漾，但還是克制地說：“我給你請來最好的醫(yī)生主刀，開在比基尼線下面。你穿再露的比基尼都露不出一點刀疤來，除非你想全裸誘惑我?！?/br>
    “嬌嬌！”當(dāng)時吶，她就氣得要咬他。他就笑：“你是哈比嗎？這么愛咬人？！”一邊待著的哈比很委屈，圓潤地滾了過來，又被慕驕陽踹到了一邊去。然后哈比又圓潤地滾了過來，它趴到甜心大腿上，抱著她圓滾滾的大肚子，再后來它被肚子里的包子們踹了一腳，嚇得它滾了。

    看到它那樣子，肖甜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而慕驕陽看著她也是笑。那一刻，他覺得，即使他和她來到這世間，受了許多苦，可是都是值得的。因為他們很幸福。

    像是感受到他所想，肖甜心摟著他腰，靠在他懷里撒嬌，說：“阿陽，我們真幸運。像我外婆那么愛我外公，可是卻早早離場。干我們這一行，危險總是如影隨形?！?/br>
    “是。我們很幸運?！蹦津滉柎稹?/br>
    見丈夫出神，肖甜心輕聲笑問：“阿陽，你在想什么？”

    慕驕陽抱著兩個洋娃娃親了親，才說：“想起你說要穿比基尼給我看的。慕太太，等你養(yǎng)好月子，再休息三個月，我?guī)闳ハ耐耐?。慕太太，你可要遵守承諾哦！”

    洛澤夫婦都在，小草哈哈笑，說：“慕驕陽，你真饑渴?！?/br>
    肖甜心紅著一張臉不說話，垂下頭來，眼睫一直在那顫啊顫，真是純真無邪又可愛。慕驕陽忍不住，俯下身來就銜住了她的唇……

    “阿陽……”她推他，“還有人在?！?/br>
    小草調(diào)皮，連忙說：“沒有人沒有人！我們都是空氣！”

    慕驕陽在她身邊坐下，放了大寶在她懷里，自己抱著小寶。

    大家都嘆，他和甜心的一對女兒漂亮極了，將父母倆最漂亮的地方都搶了來。用小草的話說，是連老天爺都要妒忌的。

    慕驕陽看著女兒時，眼神十分溫柔。他說：“甜心，你看，她們多漂亮，眼睛又大又亮，眼睫毛還那么長，都像你。她們一笑時甜極了，還是像你！長大了會是一對大甜妞兒?！?/br>
    肖甜心俯下臉來，親了親大寶眉心那顆極淡極淡的小紅痣，說：“她們的虹膜是綠色的，還有你的小紅痣。阿陽，老天真寵她們，比我漂亮多了。我要妒忌了。哼，居然不是一對小太陽?！?/br>
    慕驕陽哈哈笑，一手抱著小寶，一手?jǐn)堉f：“甜心，我說過了，在我眼中，只有你一人是美人。”

    在此世間，唯你至寶。

    肖甜心看著他溫柔的眉眼，輕聲問：“你想給她倆起什么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