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陸行舟微微一愣,沒想到元寧會這么說。 可仔細一想,的確如此。 “你想知道什么, 也可以問我。” 元寧看著他,一時失了聲。 想知道什么呢?她對陸行舟,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相識三年多以來,他總是會在元寧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xiàn)。但他需要什么,元寧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這是元寧的真心話。她對他一無所知,所以在他問她想知道什么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 陸行舟突然就笑了,將身邊的人攬得更緊。 “阿寧,是我疏忽了。”他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發(fā),“我從未想瞞著你什么,可又覺得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因為這樣,對你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元寧聽著他的話,總覺得他的語氣怪怪的。 雖然她重活了一世,但在她的印象里,并未有太多關于陸行舟的傳聞。 她知道他是本朝最年輕的大理寺卿,知道他斷案如神從無冤獄。她相信這一世,陸行舟仍然會是這樣,但陸行舟身上好像藏著太多的秘密。 比如他和皇覺寺的關系,比如他和宮里的關系。 “從前,你跟我說過你娘的故事,那你爹?” “我娘從沒有告訴過我我爹是誰?” “那你娘為什么把你送到皇覺寺?泓遠國師為什么會收你做弟子?” “他收我做弟子的時候,我只有六歲,他會收下我,是因為我娘跟他做了一筆交易。” 交易?元寧暗暗吃了一驚。 “是什么?” “這要從很久以前說起,那個時候,皇覺寺還不是現(xiàn)在的皇覺寺。” “你是說前朝的時候?” 皇覺寺是本朝的皇家寺廟,據(jù)說是□□皇上發(fā)跡的地方。 陸行舟看著元寧,略微點了一下頭。 元寧隱隱覺得,這筆交易牽扯著一個重要的秘密,靜靜等著陸行舟說下去。 “你還記得泓濟住的那個破院子嗎?“ 泓濟大師的方丈室是皇覺寺中最老舊的地方,據(jù)說已經(jīng)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了。雖然老舊,但年年都在修繕,又打掃得干凈,看起來有一種古樸之美。 “從前的皇覺寺就是那么大的一個地方。當初在這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很多人慕名前來上香求佛,為的是向菩薩祈求一子。” “你是說,皇覺寺是求子廟?” 陸行舟點了一下頭。 他看著元寧若有所思,但其實元寧并不明白,求子廟是做什么的,于是,他繼續(xù)說道:“皇覺寺的和尚并不是真和尚,那個時候躲在這廟里的,是一伙強盜。他們的山寨被朝廷掃了之后,當家的便帶著兄弟們下山,殺光了這寺里原來的和尚,剃了光頭躲在這里。” “那來這里求子的人,不會都被害了吧?” 元寧聽他說起這樣的故事,一時竟忘了自己要打聽的是陸行舟的秘密。 “倒也算不得被害。”陸行舟淡淡一笑,“來這里求子的人,都是帶著重金前來,進殿之前,須得焚香沐浴凈身,在殿中誦經(jīng)頌滿三個時辰方能離開。” 元寧聽著,只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只是誦經(jīng)?” “經(jīng)當然是不誦的,那些求子的女人焚的香,不是讓人清心寡欲的香,而是亂人心性的香,進了大殿,便由著那些假和尚玩足了三個時辰才送出來。” “官府不管的嗎?”元寧想著那些場景,不禁毛骨悚然。 “那會兒正值亂世,不斷有人揭竿起義,朝廷自顧不暇,哪里會管得過來?何況求子這種事,本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到廟里求子的人,心里何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到這廟里走一回,回家就有了,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元寧聽到這里,終于想起她最初的疑問。 “這些事,跟你的身世有關系嗎?” 陸行舟的眼睛微微一動,目光變得幽深。 他沒有回答元寧的問話,仍舊將他的故事繼續(xù)說下去。 “這伙強盜雖然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但他們的大當家卻可以稱得上是個梟雄。那時候朝廷勢弱,群雄并起,這伙強盜依靠著皇覺寺,收留了一些流民,那大當家便起了造反之心,帶著他們攻占縣衙,開倉放糧。這大當家心狠手辣,卻極有手段,并非短視之人,他一邊往京城打過去,一邊招兵買馬,并得到了第一大世族謝氏族長的支持,在謝氏的幫助下,他搶在眾多起義軍之前打進了京城,控制了皇宮,贏得了天下。” “你是說……” “不錯,這個大當家就是本朝的祖皇帝。” “可史書上不是記載,祖皇帝雖然出身草莽,但他是一位俠義之士。” 陸行舟忽然就笑了。 元寧愣了愣,也跟著笑了。 史書本來就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俠士也罷,強盜也罷,沒有人能去追究,也沒有人敢去追究。 “大當家登基之后,對皇覺寺的過往其實是諱莫如深的。他殺光了他曾經(jīng)的‘兄弟’,原本想著將皇覺寺一把火燒掉,但他發(fā)覺他人生的轉機是從皇覺寺開始的,他將這里視作自己的龍脈。于是他派人重新修繕了皇覺寺,將皇覺寺定為皇家寺廟,還命令自己的衛(wèi)隊剃發(fā)為僧,守護寺廟。” “所以,皇覺寺里的僧人都是陛下的人?難怪都是武僧。” 陸行舟點了點頭。 “大當家將這一支衛(wèi)隊命名為裟衣衛(wèi),直接聽命于他本人,并為這只衛(wèi)隊立下了嚴苛的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 元寧正好奇著,馬車忽然一頓,車輪吱嘎響了一聲,車子便停住了。 她坐起身,挑簾一看,竟然已經(jīng)到了盛府門前。 第119章 元寧頓時蹙眉。 才聽到他講了一半, 哪里愿意就此作罷, 賴在馬車上不肯下車。 陸行舟當然看出了她的心意,微微一笑,吩咐柳兒繼續(xù)駕車。 柳兒依言行事, 一甩馬鞭, 調(diào)轉了車頭又往大街上去了。 元寧眼巴巴的望著陸行舟,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陸行舟的笑意有些無奈。 因為這故事本不是一個值得說道的傳奇。 “袈衣衛(wèi)守護龍脈, 只聽命于祖皇帝一人,并約定了一件信物,后世子孫中只有持有信物的人能夠指揮袈衣衛(wèi),控制龍脈。這信物當然是皇帝與皇帝之間代代相傳的信物。有如此強大的袈衣衛(wèi)和傳說中的龍脈, 也可保證皇位的正統(tǒng)不被中斷。本朝建立兩百年間, 皇位更迭并未出過什么岔子。” 陸行舟說到這里,便停頓了一下。 元寧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當今圣上并不是先帝指定的繼承人, 他兵起北境, 殺進京城, 屠盡皇族,他的手中不可能有指揮袈衣衛(wèi)的信物。 “袈衣衛(wèi)既有守護皇室正統(tǒng)的使命,為什么在那個時候按而不發(fā)呢?”元寧問, 但這個問題問出口之后她立即便想到了什么, “因為泓遠國師?” 陸行舟點了一下頭。 “泓遠國師是袈衣衛(wèi)的首領嗎?” “他不是。有句話叫時也,命也。袈衣衛(wèi)自留守在皇覺寺在兩百多年間,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雖然他們的使命代代相承并未中斷,但侍衛(wèi)們平日里除了習武,亦是吃齋念經(jīng),跟真正的僧人并無什么分別。尤其到了這一代,閑云野鶴的泓濟做了袈衣衛(wèi)的首領。” “泓濟大師?”元寧有些吃驚。 “袈衣衛(wèi)選拔首領的原則非常簡單,由上一任首領指定。泓濟自幼苦讀佛經(jīng),與其說是一個皇族暗衛(wèi),他更像一個真正的僧人。只是泓濟在他們那一代中,無論武藝、學識都是出類拔萃。不過,有人對他是不服氣的。” “泓遠國師?” “不錯。在上一任首領過世之后,泓遠便借口游歷,離開了皇覺寺。他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他比泓濟更強。他的運氣不錯,在他下山后,就遇到了當今圣上,兩個野心勃勃的人湊到了一起,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元寧點頭,卻似懂非懂。 故事她都聽明白了,可這些事與陸行舟的身世又有什么關系呢? “陸行舟,那你娘與他們做了什么樣的交易?” “當年被誅殺的幼帝是肅宗皇帝親立的太子,原本應當將信物傳給幼帝的,只是當時幼帝年幼,肅宗自知時日無多,便將信物交托給了身邊可信之人,以待幼帝親政之日。誰知變故來得這樣得快,幼帝還沒將龍椅坐熱,便已被亂臣賊子誅殺。” “這個可信之人,就是你娘?” 陸行舟重重點了一下頭。 “你娘用信物換了你的平安?” 元寧問出口之后,又覺得說不通。 以那些野心家的路數(shù),若得了信物,哪還有留著陸行舟的必要? 想通了這一點,元寧便追問道:“所以,徒弟是假,人質(zhì)是真?” “我娘是親自把我送到皇覺寺的,但她并沒有將我交給泓遠,而是將我交給了泓濟,從此以后就失了蹤跡。當時幼帝已死,大勢已去,袈衣衛(wèi)也無力回天,何況區(qū)區(qū)袈衣衛(wèi),根本無力同一國對抗,泓遠是個識時務的人,他帶著我去見了皇帝,”見元寧露出了驚恐的神情,陸行舟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暖意,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他倒不是害我。那個時候我娘已經(jīng)失蹤,找到信物的唯一關鍵就在我的身上。正如泓遠所料,皇帝和泓濟都待我十分親切,泓濟還收了我為弟子,親自撫養(yǎng)我,想從我的身上找到信物的線索。” “這些是泓濟大師告訴你的嗎?” 陸行舟搖頭。 “那他們拿到信物了嗎?” “當然沒有,因為我娘根本沒有將信物留給我。等到泓濟死了,時日久了,他們也就放棄了。” 元寧萬萬沒想到,在陸行舟的身上竟然藏著這么大的秘密。 故事看起來像是說完了,但元寧知道,陸行舟定然還有隱瞞。 比如,他母親的身份。能讓肅宗皇帝臨終前將信物交托給她,又能令當今圣上沒有對陸行舟痛下殺手,陸行舟母親的身份絕不簡單。 元寧沒有打算刨根問底。 今日只是隨隨便便的一問,便已牽扯出這么驚天的秘密。 她忽然想起陸行舟起先說的那句話,不告訴她,是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