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柊山書院的青石小路上,幾位年輕的青衫書生正在沿著石階而上。 十日前鄉試放了榜,他們都是新晉舉人。 “這次秋闈鄉試, 咱們書院一共有十七人參試, 就有十三人中了舉。” “十三人?那不是比江南第一大書院紫陽書院中舉的人還多了?” “那自然,而且我聽說今年的鄉試第一名也是出在咱們書院, 壓了紫陽書院一頭,如今咱們柊山書院是名符其實的天下第一書院了。” “是誰中了頭名。” “趙琰。” “就是平常獨來獨往的那個人嗎?” “就是他,看面相挺和善的,但私下里不愛說話, 比陸兄還冷淡。” 陸行舟走在最后, 冷不丁被人提到,抬起頭:“我幾時冷淡過你們?”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哈哈!” 陸行舟只是話比較少, 為人并不冷淡, 與書院同窗也往來頗多。拜入柊山書院之后,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書院,元康這個庶務長在自己的小院里辟出了兩個房間給他, 陸行舟與他為伴, 極少回皇覺寺,京城更是幾乎沒有踏足。 “陸兄,你說山長這會兒叫我們過去, 是有什么事嗎?” “應該是要說說準備會試的事罷。”唐九川這個山長,一向是能少管一事就少管一事,只是這次會試是書院學子第一次參加會試,他這個甩手山長也相當的重視。 “陸兄果然神機妙算,我聽說,是來了個貴客,山長說讓他指點一下我們。” “唉,什么貴客,山長早點把盛先生找回來指點我們就行了,也不知盛先生要游歷到什么時候才回來。” “不錯,我當初就是沖著盛先生的名頭才從蜀地來柊山求學的。” “咱們山長雖然也是大家,但說到作文章,當今天下還是首推盛先生。” “要是明年會試前能得盛先生的指點,那必是十拿九穩了。” 陸行舟聽著他們的談論默默地垂下眼睛。 三年了,元寧跟著她爹離開京城已經三年了。 他陸陸續續收到過元寧幾封信,信是寫給他和元康的,他知道她去了江南,去了南詔,又往北面去了巴蜀,最后一封信就是從巴蜀寄過來的,說馬上要出發前往漢中。 在她的字里行間,他讀得出她的歡欣雀躍,卻又忍不住想,這丫頭竟是一點也不想回來了。 “咦,前邊是站了個姑娘嗎?” “好像 真是一位姑娘,難不成山長請了位貌美的姑娘來指點咱們?” 陸行舟漫不經心的聽著他們說話,并未抬眼去看稀奇。 “這姑娘,真美!” “美,真美,宋兄,她好像在看我們。” “陸兄,陸兄,你倒真沉得住氣,見到如此佳人都無動于衷。” 美人,能有她美嗎…… 腦中頓時浮現出一張皎潔如月的臉龐。 她生的嬌俏可人,一顰一笑都生動極了,若是生了氣,不消她說話,只要一瞪眼,一撅嘴,他便恨不得把心也捧給她。 當初她走的時候,這種感覺還不明顯,日子久了,陸行舟愈發的悔恨起來,就不該讓她走,即便要游歷天下,也該是他陪著。 “陸行舟。” 陸行舟微微一愣,有些恍惚,旋即自嘲地笑起來。 他竟已經想她想得幻聽了么? 然而走在他前面的幾位書生都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眼中竟是揶揄和艷羨。 陸行舟頓了頓腳步,這才看向路邊。 元寧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路旁。 她穿著一件十分尋常的天青色衫子,一頭青絲隨意地綰了個髻,從頭頂上斜斜地垂了一縷下來,顯得身上沒有一丁點的首飾,襯著背后蒼翠山色,整個人宛如天街小雨一般潤如酥。 陸行舟自然也酥了。 元年抿了抿唇,這家伙,自己都喊他了,他還不理人! 旁邊好事的書生按捺不住了:“這位姑娘,你認識陸兄?” “陸哥哥與我哥哥是至交好友,我們自然是認得的。”元寧大大方方地沖他們一笑,指了指上面的山房,“你們快去吧,我爹和唐先生都在等你們呢!” “敢問你爹是?” 這一次,元寧還未來得及說話,陸行舟便擋在了她與眾人前面。 “她是盛先生的女兒,若想得盛先生的指點,就快些上去吧。” “盛先生回書院了?”幾位書生聽了,頓時都往山上去了。 元寧見著他站在眼前,直直看著自己,便羞澀地微微斂眉。 她和父親是趕了三天的路才來到柊山的,早上起得早,她還未來得及細細梳妝打扮。 這么長的日子在外奔波,離京時帶的許多衣物首飾行路不便,早已托人帶回了京城,隨身攜帶的都是些簡易常服。 也不知道這荊釵布裙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樣。 “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是不是我長丑了?” 三年過去了,元寧已經完全出落成了一個身姿纖細的大姑娘了,不過跟陸行舟站在一處,仍舊是矮了些,垂著眼,只瞧得見他剛正好看的下巴。 她低著頭輕聲笑語,從陸行舟這邊看過去,便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瑩白的臉頰上輕輕閃動著。她穿得是薄薄的春衫,式樣是民間流行的,比京城貴女們慣常穿著的領口更低些。 陸行舟想說話,卻只覺得有一團火星子梗在喉嚨,讓他突然有些呼吸不暢。 元寧聽不到他的回答,頓時惱了,“你這人,就不會說幾句話讓我開心。” “阿寧。”他喑啞著喊了她一聲,又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行了,你先上去見我爹吧,方才來的路上我見著那邊開了好些桃花,我在那園子門口等你。” 陸行舟聽著她略微含羞的聲音,自是應了。 只是剛一邁步,他便想起了什么,轉過頭將元寧的領口往上提了一些,這才滿意地離去。 元寧沒料到他突然動手,又氣又羞。 可陸行舟就是這樣的人,她對他毫無辦法。 元寧紅著臉,低著頭往榕樹那邊走去。 柊山書院自留了一片果林,有梨樹、杏樹、桃樹,這會兒梨花已經謝了,正是桃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元寧剛才與父親一同上山時,就望見了那邊的桃花,有心要去走一走。 桃花并不是很香,只是一簇一簇掛在樹梢上,著實很美。 元寧在園子里慢慢走著,看了許久才挑中了一朵最好看的。 今日她沒有戴首飾,簪一朵桃花或許更妙。 正欲伸手去摘時,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將那花摘下來,放到元寧手中。 元寧捧著花,一轉過身,臉上的表情便凝滯了。 眼前是一個世間少有的清雅少年,他的五官仿佛集天地之靈氣一般俊秀,面如冠玉,纖塵不染。 這也是一張曾經令元寧無比著迷的臉。 趙琰。 只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如前世的他一般意氣風發。 他的目光深沉,似乎郁結了千回百轉的愁腸。 “阿寧。” 這一聲,對元寧來說,實在是久違了。 元寧只覺得身子有些僵硬,微微一屈指,便將手里的桃花揉碎了。 好在林間有風,將她吹得冷靜了些。 她迅速別過頭,從趙琰身邊推出去幾步。 冷冷道:“你是誰?” 趙琰愣了愣,眼神迅速黯淡了下來,然而他終究不甘心,又喊了一聲:“阿寧,我是阿琰。”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元寧說著,便往林子外面走去。 “阿寧,你是在躲著我嗎?那次琳兒回來,明明說你記得我們的葡萄箋!” 元寧不再回答他,只加快步子向前。 趙琰自是不肯放棄,硬生生地追上來從后邊將她抱住。 元寧本能地身子一勾。 然而下一瞬她就明白了,這也是趙琰的試探。 前世的她,鬧脾氣時總是喜歡背對著趙琰,他便會從后面將她抱住。 元寧狠狠咬了咬唇,一手去掰他的手腕,一手擰過來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啪—— 元寧的手勁兒不大,但這一巴掌著實將趙琰拍暈了。 她趁機從他的手臂中溜出來。 她不再避他目光,而是惡狠狠地直視著他:“別跟過來!我告訴你,柊山書院的山長是我爹的好朋友,你敢對我動手動腳,我這就去告訴我爹,讓他馬上把你攆出去!” 說著,她仿佛真的去告狀一般,飛快地從果園里跑了出去。 可剛跑到門口,便撞上了前來見她的陸行舟。 他一眼就看出了元寧的失魂落魄,立即握住了她的手:“阿寧,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