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元寧也想上去瞧瞧,便也跟著去了。 樓上的布局與樓下有些不同,中間空出來了一塊地方,已經擺好了一架琴。 各家的夫人們圍坐在四周,國公夫人坐在正中央,瓷娃娃一樣的謝沖就像塊膏藥一樣黏在親娘身上。 “阿慈,今日是國公夫人的壽辰,你便彈一首《鹿鳴》為夫人賀壽吧。”龍氏身為母親,一眼就看出元慈的神色不大對勁,索性直接點了一首曲名,免得那丫頭出什么岔子。 元慈垂頭頷首,走到琴架旁邊,正要提手撫琴,謝沖忽然撇嘴道:“什么《鹿鳴》,娘親至少也聽過百遍了,有什么稀奇?” 國公夫人微微蹙眉,還沒開口,旁邊的榮國公夫人也笑道:“早先見識了盛府二姑娘的畫技,這會兒也該好好見識一下盛府大姑娘的琴技了。” 這話一說起,另外幾位夫人也紛紛說著要好好見識一下,國公夫人便含笑說:“元慈,你意下如何?” 謝沖一臉jian笑的嚷道:“可不要拿些聽膩的東西來糊弄人。” 國公夫人戳他一下,他才住了嘴。 元慈的目光淡淡掃了一圈眾人,“如此,元慈獻丑了。” 說罷,提手便彈出了一個鏗鏘之音,短暫的停頓之后,更加激昂的曲音隨之傾瀉而出。 她彈的是……《十面埋伏》? 元寧頓時懵了。 《十面埋伏》原本是琵琶曲,元慈竟然用琴彈奏了出來,她力道甚大,彈出來的氣勢比之琵琶更甚! 原本這閣樓上是雅樂陣陣,怡然和暢,此曲一起,氣氛頓時變得殺氣騰騰,仿佛將人帶到了危機四伏的戰場之上。 待到一曲終了,閣樓上的眾人還止不住的心悸,有些膽小的,甚至還驚出了細細的冷汗。 元寧瞅著娘親的神色,知她不悅,這種場合,她這個當meimei也只能沉默。 過了一會兒,不知哪位夫人輕笑了一聲,“用琴彈奏《十面埋伏》這樣的曲子,的確是十分新奇了,我還是頭一次遇到呢!” “的確是罕見得很哪!我看除了盛府,別家的姑娘也彈不了這樣的曲子。” “元慈的琴藝真是出神入化,更是勝在意境,實屬難得。”國公夫人聽著各家夫人的言語,便出來打了圓場。 元慈站起身,向國公夫人行了一禮,便退到了元寧的身邊。 她站得端正,目不斜視,對龍氏投過來的眼神只做不見。 “娘親說的是。爹爹常說撫琴不在乎技藝,全看心性。今日聽了元慈這支曲子,我才真正了明白爹爹的話,我呀,就是再練十年,也彈不出這樣的曲子。”謝蘊宜也開口說道,她滿眼認真,顯然這些夸贊出自真心。 有了主人家的話,別的夫人們自然也都附和著夸贊起來。 等到話題轉到了別處,謝蘊宜這才帶著元寧等人回到了樓下。 下午也是安排了活動的,不過龍氏顯然已經失了興致,坐了一會兒便帶著三位姑娘向國公夫人告了辭,提前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龍氏一句話都沒有說,元慈和元柔都心事重重的模樣,元寧自然也是。 謝蘊宜說得對,琴聲的好壞不在乎琴藝,最重要的是心境。 那么今日的元慈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彈出了這么一首曲子。 元寧暗暗嘆氣,轉念一想,早走也好,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娘也沒機會跟趙家夫人結交了,省了自己的一樁麻煩。 第10章 燕窩 回到謝府,龍氏直接回了正院,元慈和元柔也各自回了房里。 元寧換了常服,在屋里枯坐了一會兒便又往院子里去了,想著去元慈那里一趟,不管如何,總要了解一下jiejie的想法再作打算。 可走到菁菁軒門口,又覺得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又退了回來,在院子里兜起了圈子。 剛繞了一圈,便看到兩位庶妹盛元惠和盛元淳從角門里進了花園。 盛元淳是二房里的庶女,是生在外面的,領回來的時候已經兩歲多了。 從小元寧就以為她是爹爹跟外面的女人生的,一直不待見她,直到趙琰出了事,盛家被清算問罪,元寧才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得知元淳是爹爹收養的罪臣之女。 如今見到元淳,自然沒了敵視之意,望著她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 元淳看到她,本來怯怯的,這會兒頓時有些驚訝。 盛元惠臉上的笑意則不自覺斂了斂,不情不愿的跟盛元淳一起向元寧行禮。 “三姐不是去國公府做客了么?怎么回得這么早,不多玩一會兒?”元淳到底年幼,沒把以前元寧輕視她的事情放在心上,今日見元寧示好,大著膽子開口問起話來。 元寧還未開口,旁邊的元惠便輕哼了一聲,“國公府這樣的地方,三姐是嫡女,常去常往的,多呆會兒少呆會兒也沒所謂,不像咱們這些出不了門的庶女一樣沒見過世面。” “四妹說得什么話,你若是想去,同娘親說一聲,自然也會帶你,你跟淳兒雖是庶女,娘親幾時苛待過?你是餓著了?還是涼著了?” 盛元惠被元寧不咸不淡的刺了幾句,頓時有些臉發燙,“我自然是有飯吃有衣穿,可別的好東西哪里能輪得上我?旁的不說,送到我這里的燕窩幾時有過好的?從來都是渣滓!” 元寧微微挑了挑眉。 如今的盛府后宅是龍氏一人當家,不過因為身子不大好,兩房依舊是分開過的,各有各的廚房,但盛府的采買都是在一處,有龍氏的親信管家負責。 而兩房的食材是碧玉的娘親嚴嬤嬤點選分配。 元柔的吃穿用度是二房里出的,但平日里分配銀錢都是算在大房的賬面上,算作是龍氏給柳姨娘的一點補貼。 因此在府中,盛元惠的待遇跟嫡女相比也不差。 “沒有整盞的燕窩給你?” “你當我在誑你嗎?”盛元惠冷笑一聲,“要不要我帶你去親眼看看?” “也好,我就去看看。” 盛元惠原本只是逞口舌之能,沒想到元寧真會說要去看看,頓時愣了一下。 元寧反倒走在了前面,見盛元惠站著不動,微笑道:“不是說去看看么?難不成你在說謊?” “看就看!”盛元惠一跺腳,立即走了上去。 盛元淳一直在邊上聽著沒有插嘴,此時見兩位jiejie離開,更不知道該怎么做,便往元慈的菁菁軒里跑去了。 “桂枝,把你昨天領到的燕窩渣給三jiejie瞧瞧。”一進屋,盛元惠一臉冷笑著吩咐丫鬟。 屋里的丫鬟驟然見到元寧過來,一個個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桂枝趕緊把燕窩找出來,又悄悄吩咐小丫鬟去通知柳姨娘。 元寧淡淡瞥了一眼桂枝手里的盒子,里面裝的燕窩毫無品相可言,大大小小的一塊一塊的。 盛元惠用手拿起了一塊最大的,用手一捏,便又碎成了幾塊小的。 想是剛送過來的時候也是一盞一盞的,但并不是真的整盞燕窩,而是用膠粘起來的燕窩碎。 送燕窩的人沒想到盛元惠雖然年紀小,卻不好糊弄。 “三jiejie可用過這樣的燕窩?” 元寧并不常用燕窩,偶爾睡眠不好時,才用牛乳燉一盞。每次用的時候,細葉都要在院里挑上一兩個時辰的毛,擺弄那么久,燕窩都是完好的。 盛元惠一個庶女,吃穿用度自然不能跟嫡女比較,但該分的東西,向來不會有所短缺,這也是龍氏治家時一向對下人們訓示的。 眼前擺著的燕窩只是一樁小事,恐怕旁的東西也是一個道理,無怪乎盛元惠向來對大房怨言頗多。 盛元惠是不是高興,元寧不在意。 可娘安排在府里各處的人,都是她最信得過的人。如今盛府一片太平,他們就敢做出這種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事情,到了盛府落難的時候做出反咬一口的事也就不稀奇了。 想到這里,元寧忽然覺得之前對碧玉的那些心軟實在可笑。 千里之堤毀于蟻xue,碧玉前世未必是到了最后才做出背主的事,只不過她犯下的小事元寧都沒有察覺罷了。 一個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說壞就壞了,只不過是平常偽裝得好吧。 蛀蟲若是不揪出來,即使她重活一世也防不住他們會對盛府做出什么。 “三姑娘怎么過來了,你們這些丫鬟也不看茶!”柳姨娘來得很快,一進門,見元寧跟盛元惠都站著,頓時走過來,拍了盛元惠一下。 盛元惠知道柳姨娘的責怪之意,瞪了一眼元寧,“是三姐說要過來瞧瞧我吃的燕窩。” “燕窩有什么好瞧的,桂枝,收起來吧。” “慢著。”元寧出聲止住,示意絲絳上前把燕窩拿過來,“既然四meimei說了這燕窩不對,我自然要把燕窩拿去給娘瞧一瞧,免得四meimei白受了欺負。” “這……”柳姨娘吃不準元寧的用意,“這點小事,就不用說到二夫人跟前去吧。” “姨娘不必說了,元寧先告辭了。” 元寧說罷,便帶著絲絳離開了。 盛元惠看著她們主仆二人走出了院子,面色不虞的跺了跺腳,“姨娘,你看她的樣子,一點都不把您放在眼里。” 柳姨娘忙把桂枝等婢子遣出去,拉著盛元惠在榻上坐下。 “我一個姨娘,人家自然不放在眼里。” “可姨娘畢竟是大房做主的人,她們二房眼里根本沒有大房。” “你這話算是說對了。”柳姨娘又戳了一下盛元惠的臉,“你看看你二姐,她可是正經的大房嫡女,她是怎么對二房的人?” “她膽小怕事罷了,天天跟著二房的后頭,嘗點人家扔過來的甜頭就滿足了。” 柳姨娘嘆口氣,“不滿足又能怎么樣?別說是二姑娘了,就算是你爹回來了,也不能說二房什么。” “以前二叔當官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他辭官了,就是一個白身,爹好歹也是五品呢,有什么可怯的!” “要不怎么說你傻呢!你二叔就算是白身又如何,每次回京,都會進宮面圣,你二嬸逢年過節也要進宮拜見皇后娘娘,不然,國公府的帖子又怎么會常常送到盛府里來。” 提起去國公府做客這一樁,盛元惠又來氣了。 柳姨娘明白她的心思,“惠兒,姨娘就你一個女兒,自然盼著你好,你跟三姑娘年紀也差不多,你就多跟她走動走動,要是二夫人肯在你的婚事上出力,那以后才是真的好呢!” “姨娘,你不知道,盛元寧有多討厭,上次我請她給二嬸說說,也帶我去國公府,她那個臉色才難看呢!” “怕什么,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你就捧著她、讓著她,她自然不好意思。”柳姨娘在后宅立身多年,自有一套自己的章法,“再說了,就算三姑娘不領情,二夫人自然看在眼里,你那二叔二嬸啊,讀書多,這樣的人最是面皮薄,喜歡叫人捧著。” 盛元惠將信將疑地看著柳姨娘,“可我都已經跟盛元寧鬧開了。” 柳姨娘笑了笑,“她不是要把燕窩拿去給二夫人瞧嗎?二夫人自然不會處置自己的心腹,不過,總會送些東西過來安撫一下你,到時候你就去一趟蓁蓁苑,感謝一下三姑娘。” 見盛元惠依舊沒有轉過彎來,柳姨娘只得嘆口氣,“你若是想讓你二嬸cao心你的婚事,想跟著她們去國公府做客,你就按姨娘說的做,你若是覺得靠姨娘就能給你說來好親事,你就由著你的性子辦。” 為人母總是cao心多,柳姨娘繼續苦口婆心的說,“你覺得現在是受了委屈,吃的是碎燕窩,若是將來嫁到小門小戶,恐怕連燕窩影子都瞧不到。你如今也快十歲了,還能在家里留幾年,嫁出去的日子才長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盛元惠饒是再大的脾氣也明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