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掛完吊針,她堅持要去看董海陽。 奚母用輪椅推著她來到icu病房外,董海陽的親人們正哭成一團。 “一定要治好他的手。醫生,他是學音樂的,如果手殘了,他醒后一定會受不了打擊的。” 奚皓瞧見了兩母女,走過來看自己閨女,摸了摸她慘白的臉。 奚mama詢問了一下董海陽的情況。 “課桌砸到了后腦勺,不過已經開顱排除血塊,現在就等度過這兩天危險期。身上還有多處骨折,最嚴重的是右手掌,被桌腳砸成了粉碎性骨折,還斷了兩根手指。” 奚菲望著icu外董海陽的親人們,聽著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聲,所有情緒混作一團,悲傷,恐懼,害怕,還有深深的絕望。 她搭在輪椅上的手漸漸握成拳,一陣一陣的顫抖著。 奚父讓奚母先把奚菲送回病房休息,他在這邊守著,有什么情況會去告訴她們。 可就在輪椅轉動的一瞬間,奚菲忽然從旁邊電梯室的反光門上看到了自己恐怖的樣子。她怔忪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奚mama趕緊拉開她的手,提醒道:“別碰啊小菲,紅腫是正常的,醫生說過兩天就好了。” 回房后,她一定要讓mama拿鏡子給她看看。 奚mama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好言勸道:“沒事的,這只是暫時,過兩天就好了。” 她驚慌的看向自己的mama,啞著聲音問:“毀容了?” “沒有。”奚mama忍不住掉下眼淚,心疼道:“只是下巴和額頭上蹭掉了一塊皮,醫生說可以恢復。” 她聽到蹭掉了皮,頭皮發麻越發恐慌,顫聲道:“騙我!” 奚mama還要說什么,病房外敲門進來一群人,是顧家父母和江天辰他們。奚菲一驚,趕緊躺回床上,拉被子將自己捂了起來。 她害怕被人看見自己這張傷痕累累的臉。 大家問了一下她的情況,得知她只是臉上受了傷,沒有其它大礙也就放了心。臨走時,江天辰來到床邊,隔著被子輕輕拍了拍蜷縮在里面的小身子:“沒事的小菲,過兩天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們回去了啊。” “小江哥哥。”奚菲忽然喚了他一聲,隔著被子,聲音沉悶而痛苦。 “誒,我在。” 她請求道:“千萬不能讓小顧哥哥知道。” 她不想讓他擔心,現在更不敢見他。 江天辰明白了:“好,我一定讓大家先瞞著他,你放心好好養傷知道嗎?” 她“嗯”了聲,又補充了句“謝謝。” 從江天辰他們離開之后,她整個人突然變得沉默,開始不怎么講話。 奚mama知道她是在擔心董海陽會醒不過來。知女莫若母,她從小心底善良,那男生又是為救她受傷,她肯定萬分自責。 就這樣,直到兩天后,終于得到董海陽從重癥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的消息,并且人也已經清醒。大家為了讓他趕緊恢復頭部的傷,所以還沒告訴他,右手可能恢復不了的事實。 奚菲手背上掛著吊水,平平的躺在床上,嘴唇煞白,雙眸失焦,如同抽去了靈魂一樣。 她輕輕眨了下眼睛,突然開口道:“是我害了他。” 奚mama寬慰她:“是意外小菲。” “不,他是為了救我才去揍陳珈瑞的。”她說:“他爸爸常年有病,家庭貧困,全靠政.府和學校的補助才能上學。他為了省錢將來上大學,每天晚上都只吃一塊面包。如果以后不能再彈琴了,他們一家人的希望也都破滅了。這都是因為我。” 奚母心口泛起尖銳的刺痛:“爸爸mama知道他是為了救你,心里也很內疚難過。可你千萬不要怪自己好嗎?就算以后他的手萬一恢復不了,他父母想要什么賠償我們都會盡力去給。” 如果真能用賠償解決,她也就不必這么自責了。 她無法想象董海陽知道自己的手恢復不了后,會是怎樣的崩潰。 想到他努力了十幾年的成果從此灰飛煙滅,可能從此一蹶不振,她寧愿受傷的那個人是自己,至少,不用這么受內心的折磨。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側著身看著窗外凋零的黃葉發呆,腦子混沌不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晚上,顧巖打來電話。 今天剛好是周五,跟以往一樣,他每次都是算著她放休息日給她打電話。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奚母mama正端著湯走進來。 奚菲從床上坐起來拿起手機一看,見來電顯示是顧巖,頓時胸口一痛,模糊了眼眶。 她抬手胡亂抹了把眼睛,手指正要按下接聽鍵的時候,卻忽然猛地一怔。下一秒,竟然毫不猶豫的掛掉了電話。 奚母一愣,奇怪她的舉動:“怎么了?” 她嘴巴一癟,背過身去躺到床上突然嗚嗚哭了起來。 那一瞬間,她有種錯覺,好像只要一接通電話,顧巖就會看到她現在這幅狼狽不堪的樣子。 不行的。 她的臉毀了,還怎么見他?他見到她這副樣子,肯定會被嚇住的。 “小菲啊?”奚mama湊過來問她:“你怎么了?怎么不接小巖電話呢?” 曾經那種深深自卑的情緒再次漫上她的胸腔,她哽咽道:“我上不了臺,讀不了最愛的大學了,現在連臉都毀了。” 奚母怔住。 “小顧哥哥只會越來越好,可我什么都沒了。”她聲音微抖:“您說的沒錯,他太優秀,我現在才是什么都配不上他了。” 奚母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會有這種心理。 手機被掛斷后,隔了一分鐘又再次響了起來。 奚菲摸摸眼淚,從床上坐起來,拿起手機遞給mama:“您接,就說我跟同學出去玩,手機放家里了。” 奚母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猶豫半響,最終還是按她的話照做了。 奚菲安靜的坐在床邊,隱隱聽見電話那頭顧巖的聲音在問:“這么晚還沒回來嗎?” 她忽然心酸得沒辦法,差點就哭出聲來,趕緊扯過被子捂住了臉。 “是啊。”奚mama說:“今天好像是她哪個同學過生日,估計要晚一點回來。” 顧巖笑了聲:“那行。我改天再打。” 奚母把手機放回旁邊的柜子上,奚菲突然撲過來抱住了她,嚎啕大哭:“他那么聰明,我講話他一定能察覺破綻。如果他知道后,肯定會回來看我。我現在自己都不敢照鏡子,怎么有勇氣見他啊。” 奚母撫摸著她的背,輕聲安慰道:“別太悲觀,醫生說恢復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上網查過,好多人都說會留疤痕,我好不了了。” “以前的醫術沒有現在發達,等你傷好了,mama送你出國治,一定可以恢復。” ....... 翌日早晨,醫生查過房,說她可以回家休養,定期來換藥就行。 奚皓給她辦了出院手續。離開前,她鼓起勇氣來到董海陽病房門口,卻沒敢推門進去。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董海陽這會兒正在休息,轉身要走,卻見董mama提著開水壺回來了。 奚菲一怔,愣在原地。 董海陽的mama算起來應該跟自己的母親的年紀一般大,可是她看上去卻比自己的母親要蒼老許多。樸素的穿著,甚至還有幾縷花白的頭發。加上這些日子,因為董海陽的事,她整個人憔悴不堪,面如土色。 董mama雖然之前沒見過奚菲,但是也猜到了她是誰。 她提著開水壺,面無表情的從奚菲面前經過的時候,奚菲張了張嘴,“董.......” 可是下一秒,她徑直推門進了病房,并沒有搭理奚菲。 奚菲整個人都凝滯了。 董阿姨這是在怪她啊。 她站在病房門口,感覺胸口越來越涼,更加苦痛了。 后來的幾天,她除了定期去醫院換藥,每天都待在家里連房間都不肯出門。 奚母好幾次偷偷在房門口瞧她,都見她端端正正坐在窗邊的書桌前發呆。 窗外秋季明媚,她心里卻一片蒼涼和荒蕪。 如果董海陽好不起來,她該怎么辦? 窗外日升日落,一天天過去。 奚母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孩子恐怕就要廢了。 身體上的疼痛尚可治愈,更害怕的是心理上的創傷啊。 于是等到周五那天,奚薇放假回家,兩個人商量著,帶她出去散散心。 可奚菲說什么也不肯出門,奚母只能用苦rou計,說她再這樣mama也要跟著急病了。好說歹說,她最終同意戴上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才肯出門。 三個人晚上到音樂餐廳吃了頓飯,那里氛圍很好,點的菜也都是奚菲平時最愛吃的。奚母見她晚上難得多吃了點東西,心里終于欣慰了一些。 晚上回家時,奚皓也剛好從警局那邊回來,說警察那邊結了案。確定是意外事故,非人為。但主要責任方,還是陳珈瑞。 陳家愿意承擔了董海陽和奚菲的所有醫療費,其它后續事情,等董海陽出院后做了傷殘鑒定再談論賠償的事情。 奚菲有種不祥的預感:“真的治不好了嗎?” 奚皓搖了搖頭:“醫生說長好是沒問題,但恢復正常有點困難。” 奚菲心頭一涼,又問:“那他自己知道嗎?” 奚皓嘆了聲氣:“今天剛知道。” 奚菲渾身涼透:“我明天去看看他。” “再等幾天吧。”奚皓提議:“他現在情緒非常不穩定,下午幾個護士在那兒按著才讓醫生給他打了一針鎮定劑。還是等他平復了一點,咱們一家人再去看他。” 奚菲心里苦澀難言,有種快要走投無路感覺。 她從醫院回來,整日都沉浸在董海陽的事情里,壓抑到叫人窒息。 今天剛好又是學校放月假的日子,顧巖肯定又會打電話來。上周在醫院,她怕第二天找不到借口糊弄他,便提前給他發了條信息,說要去學校排練參加匯演算暫時搪塞過去。今天,只怕是不行了。 她坐在床上拿鏡子看自己的臉。 額頭上和眼角的傷已經開始結上黑痂,只是下巴這一處,縫針剛拆線不久,痕跡明顯。加上手術后的水腫,半邊臉頰還在持續脫皮。 這幅樣子,著實是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