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阿洵托我救人,幸不辱命。”七皇子笑著道,“蘇姑娘,等你回去見阿洵的時候,記得幫我說兩句好話啊?!?/br> 蘇怡安行了大禮,“謝過殿下救命之恩,小女代自己、代弟弟阿惟謝過殿下恩情,日后必謹(jǐn)記在心,殿下若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七皇子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自在,“舉手之勞,不值一提,再說我若真讓你替我赴湯蹈火,阿洵必得同我好好說道說道,我可不敢做。” 兩人又說了兩句,七皇子催著人回去,“這邊我不便久待,你也早些回去,宮里雖然規(guī)矩嚴(yán),但也有腌臜之事,你自己多加小心,一切等阿洵回來再說。” 蘇怡安和人告別,在七皇子目送中迅速走遠。 直到看著人進了門,七皇子才嘆一口氣,腳步沉沉的離開了。 他沒想到自己見到心儀姑娘的這一天,卻是知道她家破人亡孤苦無依被賜給了屢遭劫難的好友做對食,更甚者,父皇也對她有意。 兩年前,他在南山上驚鴻一瞥,心中有了佳人,還沒等找到人求親,父皇就因為嚴(yán)氏的謀不軌案大怒,朝堂內(nèi)外諸多朝臣勛貴牽連其中,帝京血流成河。 而他最好的朋友與心儀的佳人,都成為了其中的犧牲品。 更甚者,崔洵慘遭酷刑,意中人也成了好友的對食。 七皇子揉揉悶痛的額頭,嘆息著走遠,他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好友將蘇怡安托付給他。 他對蘇怡安有意,想照顧她,但她卻又是好友的對食,嚴(yán)格一點說,甚至算得上是妻子,他既希望崔洵身邊有人陪伴同甘共苦,卻又不希望那個一同吃苦的人是蘇怡安。 滿心的煩惱思緒,七皇子最后到底還是選擇將滿腔心思壓下。 除非確定阿洵對她無意,否則他絕不會先開口。 *** 最后,七皇子到底沒有開口的機會。 因為他曾經(jīng)的伴讀,他遭遇了諸多痛苦與不幸的好友,在漫天大雪中,撐著一把青竹紙傘同他道,“文儉,我離不了她?!?/br> 她是他活著的那口熱氣兒,是讓他拖著這具身體還能神志清明的走下去的根基。 沒有蘇怡安,崔洵依舊會活,但活著的姿態(tài)不會像此時。 他身上穿著她做的衣裳,腰間掛著她繡的荷包,手上涂著她精心求來的膏藥,胸口處是她留下的一股熱意。 這惡心的宮里有他和她兩個人的家,他每日在外面看再多丑惡見再多仇人,都比不上回去的一碗熱湯。 他是要復(fù)仇,為明遠侯府,為宣國公府,但復(fù)仇是為了更好的活著,而不是傾盡一切就此死去。 蘇怡安是崔洵的妻子,是明遠侯府的嫡長媳,是崔家的宗婦,崔洵是蘇怡安的丈夫,是宣國公府的女婿,也是蘇家托付寶貝明珠的唯一。 他們背負著彼此最溫暖最深重的期望,理應(yīng)相攜著一起走到結(jié)局。 看著越發(fā)沉穩(wěn)深沉的好友,七皇子澀然道,“我明白?!?/br> “但是阿洵,我父皇他……”七皇子垂頭,聲音嘶啞,“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父皇他到底年事已高,你做事,能不能,能不能……”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但那是他的父親,七皇子不可能坐視不理。 如今宮中氣氛越發(fā)詭譎,無論是帝王沉迷丹藥也好,還是大肆寵幸他從民間帶回來的舞姬也罷,就連那幾個總是不安分的兄長與弟弟都屢屢跳出來搞事,七皇子人微言輕,阻攔不了一二,但至少,他不希望自己的父親下場太過凄慘。 好友對姬家對幾位兄長的恨意他能理解,畢竟是明遠侯府和同宣國公府的滅門死仇,那些向來不對付的兄弟們也就罷了,但父皇他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 “文儉,”崔洵看著好友,眼神清明,語意沉沉,“不管你信不信,陛下的事確實和我無關(guān)?!?/br> “你與其在這里求我,不如去問問你二皇兄,那煉丹獻藥的老道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問問你四皇兄,那舞姬又是何人蓄意調(diào)教。” “還有你后宮中那些不安分的庶母,她們在這些事中又出了幾分的力?!?/br> “你該尋的是這些人,而非我。” 七皇子在這一連串的話語中越來越沉默,雪花飄飄揚揚,許久后,青年抬頭勉強一笑,“抱歉,阿洵?!?/br> “我先走了,有空再來找你。” 梅林中,青年跌跌撞撞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崔洵緊了緊大麾,撥了下自己手上的扳指。 七皇子確實沒看錯他,如今宮中這諸多亂象和他不無干系,但崔洵覺得,他充其量不過是給某些人行了個方便。 論心思狠毒,敢想敢干,他不及姬家人。 說實話,若不是他中間使了些手段攔了他們一把,他仇人的兒子和女人們早就送他進了皇陵。 只不過,他攔下他們并非出于好意,只是想讓那些該死的人多一些生不如死的日子而已。 想到他身邊越聚越多的力量,崔洵抬頭笑了下,大魚已入網(wǎng),也是時候殺幾條小魚祭刀了。 茍延殘喘的五皇子,半瘋半傻的晉安公主,還有潁川伯府那上躥下跳的一家人,是時候拉出來尋個消遣了。 他撐著竹傘步下臺階,不遠處候命的小太監(jiān)立刻跑過來服侍,崔洵接過那人遞來的手爐,開口問話,“夫人呢?” 在崔洵手握權(quán)勢之后,底下人的稱呼就從“蘇姑娘”變成了“夫人”,當(dāng)初這體察上意的太監(jiān)如今早已做到掌事,可見所辦之事甚合崔洵心意。 半個月前崔洵同蘇怡安搬到了宮外,他每日里進宮上值,蘇怡安在家中等他回去,仿如尋常夫妻一般。 以崔洵如今的性子,本不可能將蘇怡安送出宮外那么遠,但近來宮中正值多事之秋,炎平帝每次服藥之后都會性情暴烈,動輒對身邊的人責(zé)打誅殺,有時候昏頭昏腦之下還會提起多年前舊事,被暴戾情緒主宰的帝王昏聵旨意頻出,已有不少勛貴朝臣深受其害,如此時局,崔洵不想賭那點兒運氣將人放在宮中。 小太監(jiān)接過傘遮好,低聲說著宮外傳來的消息,“半個時辰前夫人從下面選了兩只小貓崽,一只白皮黑花,一只黃皮斑紋,兩只貓都親人,夫人很喜愛,就讓人弄了羊奶喂貓,這會兒應(yīng)當(dāng)是在家中等著您回去?!?/br> 崔洵關(guān)注蘇怡安,這每日里替他傳消息的人就有三波,隔兩個時辰傳一次消息,比關(guān)注宮中形勢與帝王情形更甚。 崔洵昨日在宮中呆了一整晚沒能回去,這會兒聽到小太監(jiān)所述,腳步快了些。 “那今日就早些回去吧?!?/br> 他倒要回去看看,他不在她養(yǎng)貓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打算分了他的寵愛? 在宮中待了近三年,崔洵哪處都熟悉得很,一路領(lǐng)著人準(zhǔn)備離宮,卻在半途遇見了紅光滿面就差喜形于色的二皇子。 “崔公公!”每次見他都一副大嗓門的二皇子讓崔洵甚是厭煩,他能容忍這蠢貨到現(xiàn)在,充其量不過是這人當(dāng)初沒參與對他的落井下石。 在眾多仇人中挑一個能多容忍一段日子的,對崔洵來說并不難,難的是要容忍眼前這個蠢貨一直蹦跶,尤其最近或許是覺得自家父皇病入膏肓,后宮中變故頻頻,登位有望,這人愈發(fā)不加收斂了。 想起上次二皇子意外看到蘇怡安時的垂涎神情,崔洵覺得,或許趁早送老皇帝去死再送這個不孝兒子路上服侍,是個不錯的選擇。 二皇子拉著崔洵啰啰嗦嗦的說了一大堆,歸根究底無非兩句話,就是替他守好這宮里,一旦炎平帝出事就傳消息給他過來接“遺詔”,至于其余那些同樣蠢蠢欲動準(zhǔn)備逼宮的弟弟們,大家真刀真槍見真章。 外家實力雄厚,妻族同樣不俗的二皇子手握帝京禁軍防衛(wèi)權(quán),對上一干想搶皇位的弟弟們?nèi)徊粦帧?/br> 崔洵耐著性子和人周旋了兩句,末了帶著人快步離開,再待下去,看著那張臉,他怕自己忍不住提前把人弄死壞了大計。 天色黑下來時,蘇怡安抱著兩只乖巧粘人的幼貓等到了回來的崔洵。 這人一回來就把貓扔進了侍女捧著的貓窩里,他自己則抱著蘇怡安低頭就親。 蘇怡安早已經(jīng)習(xí)慣崔洵回來的做派,老老實實呆在他懷里被親了個透,等崔洵舍得放開時,她才捂著胸口氣喘不止。 “小東西抱得挺緊,看來你是真喜歡它們?!贝掬瓝嶂乜谒菩Ψ切Α?/br> 按住那只作亂的手,蘇怡安面色緋紅聲音微啞,“你手底下那些人送過來的孝敬,我拿來逗個趣?!?/br> “夫人若是想逗趣,自當(dāng)來訓(xùn)我,那兩只小東西能讓你有什么趣味?!贝掬p咬了下她耳朵,笑意深深,“我花樣兒可比那小東西多多了。” 蘇怡安最受不了崔洵說這些話,她繃著臉,臉頰緋紅,身體輕顫,用力去推這人蓄意挑弄的手,“你別鬧我,先用飯?!?/br> 崔洵向來主意正得很,這會兒自然也聽不進去,抱著人就進了內(nèi)室。 驚呼聲中,蘇怡安被捂了嘴,夜色漸漸深沉,風(fēng)雪愈加的大,她到底還是在崔洵懷里化成了春水。 第44章 蘇怡安坐在馬車上,看著不遠處潁川伯府門口那亂糟糟的一片, 神色平靜。 身旁, 為人伶俐的侍女正不急不緩的說著這家人的事, “……盧氏心中不滿,同陳家人起了爭執(zhí), 找來娘家哥哥助陣, 聽說昨晚伯夫人被氣得吐了血, 大半夜的拿著帖子求到了張?zhí)t(yī)家門口,盧氏肚子里的孩子聽說也不大好, 半個時辰前,陳麗茵得了消息回來娘家, 這會兒正同盧家人對峙……” 侍女的敘述從頭到尾完完整整, 毫無偏頗,不管是王氏苛待兒媳, 還是盧氏不甘示弱, 抑或者陳玄寵愛妾室以致家宅不寧, 就連陳麗茵那個侯府庶子的夫婿在外尋花問柳都未曾放過, 一五一十說得清楚。 “大人的意思,若您有想做的就吩咐,若沒有, 他就自己動手處理了。” 明知道這句話下面掩蓋著的黑暗與血腥, 侍女依舊說的平淡自然。 蘇怡安放下簾幕,搖了搖頭,“我不干涉, 隨他處理吧?!?/br> 車外馬夫得了吩咐,駕駛著馬車緩緩離去,蘇怡安閉目養(yǎng)神,將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揮之腦后。 若是從前,她心中或許還充滿著許多的不甘與怨恨,但大抵是這幾年安靜慣了,早沒了從前的心氣,看到陳家那些人頗有些視之如無物的感覺。 崔洵總覺得她太天真軟弱,一旦沒他看著,是個人就能欺負她,但蘇怡安清楚,她之所以如此平靜安然,是因為有人傾心相護。 那個總是急她所急想她所想的人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她,說話做事快她一步,久而久之,她自然沒了爭強好勝之心。 這都是崔洵自己寵出來的。 比起看這些人,她更愿意花時間花心思去想崔洵,比如他身邊多的那些人性情如何,那不請自來的所謂神醫(yī)醫(yī)術(shù)如何,他今天在宮里遇到了些什么事,這兩日能不能照?;貋?,發(fā)瘋的炎平帝有沒有為難他,他和那些皇子們與虎謀皮會不會反噬等等…… 你看,她擔(dān)心的掛念的事這么多,有她和崔洵的小家要經(jīng)營,哪還有多余的心思分給那些再翻不起風(fēng)浪也看不進眼里的無聊之人。 帝京之中,因著帝王病重不起的消息越發(fā)風(fēng)聲鶴唳。 在崔洵的忙碌與時常徹夜不歸中,半個月后,炎平帝駕崩的消息傳出,連帶的,還有傳位二皇子、圈禁四皇子等人的消息。 蘇怡安作為最親近的那個人,從崔洵口中聽到了真相,比如二皇子是如何逼死他那位死抓著權(quán)柄不放的父皇的,四皇子等人又是如何聯(lián)合后宮嬪妃逼宮兵變的,三日前京中戒嚴(yán)的那晚,又有多少人死于皇位爭端。 這一切都隱沒在了過去的夜色里,剩下的,只有白日里站在朝臣勛貴前面拿著遺詔登基的二皇子。 炎平帝的死沒鬧出多少水花,這個在生命最后期限里昏聵暴戾的帝王早已磨盡了臣子們的忠心,或者說,從當(dāng)年那場任性恣意的謀不軌案開始,他就已埋下了禍根。 后宮之中,無論是他的女人們還是兒女們,對他活著這件事都并不期待,尤其是那些迫切想要榮登大位的兒子們,更是苦心設(shè)計費心籌謀。 現(xiàn)在,眾叛親離的他終于進入了帝陵,再無人愿意問津,大家更在意的,是十日后登基的新皇。 二皇子的登基大典籌備得緊張且有序,朝廷內(nèi)外運轉(zhuǎn)自如,蘇怡安看到面帶疲憊出現(xiàn)在門外的崔洵,心中擔(dān)憂。 俗語說,狡兔死走狗烹,她很怕崔洵忙碌一場盡皆成空。 假若那些謀算真的未曾奏效,至少,她希望能和崔洵尋一處偏僻地方隱居,過普通人的日子,好過日日擔(dān)驚受怕。 她的這些擔(dān)憂沒能和崔洵訴說,因為,他就算回來,也依舊日日忙碌,書房里總是人來人往,他夜里還要隱藏行蹤出外辦事,除了偶爾能得到一個安撫的親吻,崔洵再顧不上其他。 “放心,很快就好了。”離開前,他冰涼的手撫著她的臉,輕聲安慰,“等過了這陣子,我們就可高枕無憂,到時候才能活得順心?!?/br> 蘇怡安滿目憂心看他,最終只給了一句話,“我等你回來?!?/br> 崔洵對她笑笑,戴上兜帽轉(zhuǎn)身就走,夜色中,他的側(cè)臉冰雪般冷硬,眼神刀鋒般駭人。 那是男人奔赴戰(zhàn)場的姿態(tài),就如他從不曾彎下的脊梁般,透著不可摧折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