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盧溫在京中名聲不顯,除了宰相之子的身份,倒沒其他讓人驚艷之處,蘇怡安聽說這樁婚事時也就驚訝了一瞬,畢竟,盧溫這個人她是真的從未停過,誰讓崔洵起勢之時整個盧家都早已被先帝發(fā)配充軍了呢。 賞花宴之后,蘇怡安好久未同崔媛聯(lián)系,她倒不是生這個小姑娘的氣,只是不大想聽她提起崔洵又或者替她那位兄長說好話。 她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在崔洵婚事未定之前,她是決計不會再同他相見或有所來往,為此,她甚至有意無意的暗示了母親,她年紀漸長,不好同外男多加接觸,即便宣國公府同明遠侯府關(guān)系親近。 蘇怡安看不出來母親有無明了她的想法,但就結(jié)果來看,還是很合心意的,無論是崔洵所說的求親也好,還是來自明遠侯府的邀約也罷,都被陳氏擋了回去,完全沒煩到她跟前。 *** 院子里的樹木綠葉漸黃,幾場不緊不慢的冰冷秋雨過后,天氣漸漸變涼。 寒涼的帝京秋日,南山那一處火燒似的紅葉遠遠可見,晃花了一群人的眼。 崔媛和晉安公主邀請她出行去南山賞楓葉的帖子同時上門,蘇怡安權(quán)衡過后,選擇了赴崔媛的邀約。 大概是之前她的冷淡與回避太過明顯,崔媛識趣的不再提有關(guān)兄長的事,只歡快的說些閑話或者八卦逗趣兒,一副恨不得使盡渾身解數(shù)只求逗她開心的小心翼翼模樣。 蘇怡安含笑聽著,拍了拍她的手,“你這么小心都快嚇到我了,還是和往日里一般吧,不然我下次都不敢再同你一起出門了?!?/br> 崔媛松了口氣,笑容終于恢復(fù)以往,但心里又不免失落,看來哥哥想要娶她喜歡的jiejie進門的盤算徹底落空了。 相識的幾年時光,足夠她了解親近的jiejie是什么性子,雖然看上去很好說話也很溫柔,實際上也真的很溫柔的jiejie,同樣有屬于自己的原則與脾氣,一旦她下定決心,那就很難被別人動搖。 現(xiàn)在,家里那個想把人娶進門的哥哥就面臨著這樣的難題。 如果需要在哥哥和jiejie中選一個,那很抱歉,只能讓他失望了,畢竟,哥哥永遠都是她的哥哥,但jiejie如果不小心呵護,就徹底變成別人家的jiejie了,崔媛覺得她很不想面臨這個凄慘的結(jié)果。 所以,只能讓自家哥哥自求多福了。 說到底,誰讓他沒本事呢,這么想著,崔媛拉人下了馬車,同山腳下碰到的幾位貴女說笑著開始爬山賞景。 每到秋日,南山的紅葉都是帝京一景,漫山遍野的黃櫨樹葉紅得象火焰一樣,吸引無數(shù)人前來觀景,山上小徑幾經(jīng)修繕方便且安全,山腰和山頂處的半山亭都是賞景的好地方。 一路走來,蘇怡安同崔媛遇到了不少相識的貴女,大家的關(guān)系未必有多好,但在這樣一個天氣好景好的日子里相遇,之前的恩怨間隙都可以暫時放在一邊,美食美景當(dāng)前,享受才是最要緊的。 說笑間,眾人逐漸到達半山腰的閬風(fēng)亭,亭子周圍樹木遮天蔽日,放眼望去一片璀璨林海,且顏色斑斕鮮艷紛繁,陽光之下熠熠生輝,甚是美麗壯觀。 不過一會兒功夫,亭子中就坐滿了休息的貴女,跟著的丫頭們見主子歇息,知機的整治茶水與點心,很快美食香茶擺滿石桌,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蘇怡安同樣被滿目的美景打動,心曠神怡,然而,這難得的出游很快告一段落,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 手持兵器的蒙面人從林子里出來時動靜不大,差不多快到近前才被丫頭們察覺,陡然而起的尖叫聲里,蘇怡安抓緊了崔媛的手,準備賭一把朝山下那邊跑。 除了山腰這邊的小徑,放眼望去全是遮天蔽日的密林,她們這些人全是女眷,但凡被人逼進去或者擄走,日后只怕都是青燈古佛的命。 雖說如今國朝對女子束縛不如前朝苛刻,但女子到底不同男子,遇到這等事就算逃出生天也很可能名聲有瑕,影響日后姻緣。 若是蘇怡安只有自己,她能想的辦法還多兩種,但身邊有崔媛在,為了小姑娘的未來,她也不敢賭那點兒可能。 二十幾個黑衣人從林間沖出來,手上兵器閃著冷光,呼呼喝喝的將手軟腳軟來不及逃跑或者跌倒的女孩子們趕到一處,威脅之下,許多人不免尖叫哭泣,更是讓這里喧鬧得厲害。 帝京腳下,蘇怡安從未想過會遇到這等事,女孩子身邊帶的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尤其這里是南山,更是無人想過會意外遇襲。 神色倉皇逃跑的人四散開來,蘇怡安只帶著崔媛往山下跑,好不容易甩脫身后兩個大男人,冷不防小徑旁邊的灌木叢里突然躍出幾個蒙面拿刀高大粗壯的男人來,讓二人備受驚嚇。 崔媛本就失措,這會兒更是被嚇得臉色發(fā)白,手軟腳軟的使不上力,左腳絆右腳拖著蘇怡安就倒在了石階上,兩人跌在一處磕磕碰碰,各自倒抽一口冷氣。 “jiejie!”崔媛氣息急促,心里驚恐著急憤怒擔(dān)憂洶涌而至,蘇怡安托著她的腰將人帶進懷里,低聲哄她,“別擔(dān)心別害怕,我在這里,我們一起!” 那幾個疑似劫匪刺客的人來勢洶洶,蘇怡安不敢硬碰硬也不想刺激他們,只避開視線同崔媛靠在一處佯裝害怕瑟瑟發(fā)抖。 “這些京里的小嬌娘們一個個真是嬌弱,跑兩步就喘,我看就算咱們不埋伏這人也跑不了!”拿刀走近的人吊兒郎當(dāng)開口,眼角斜著地上兩個姑娘,目光不善。 “磨蹭什么,還不趕緊把人帶回去?等著別人來抓我們?”幾人中領(lǐng)頭之人粗聲粗氣的開口,刀柄敲了下同伴肩膀,“別廢話!趕緊把人給我?guī)ё撸`了老大的事,看我不廢了你這雙招子!” 大概是黑衣人口中的“老大”太有威懾力,其余幾人總算不再磨蹭,拿出隨身攜帶的繩子將兩人捆了起來,等同涼亭那里的同伴匯合時,蘇怡安看到了林間空地上被綁著困在一處的其他女孩子。 “動作快點!把人給我收拾好了,身份貴重的帶走,丫頭留幾個能用的就行,剩下的累贅全都給扔了!” 說話的人身材高壯語氣嘶啞,一字一句猶如毒蛇吐信般磨著人的耳朵,受驚的女孩子們哭聲大了些,本想軟聲軟語求饒,誰知道那被拽著離開的丫頭直接被毫不留情的用力推下了山,還有的被從懸崖邊推下去,留下的全是驚恐凄慘的尖叫聲。 莫名的,林間的哭泣聲停滯一瞬,蘇怡安同樣看得臉色發(fā)白。 敢在南山這邊動手擄人的,本就不可能是普通賊匪,如今對方殺人害人如此輕描淡寫,顯見所圖甚大,她們這些被擄的,只怕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努力回憶著過去,卻發(fā)現(xiàn)記憶里根本沒有南山遇襲之事,顯然這是和上輩子完全不同的險情。 看著準備將她們這群人帶往密林更深處的舉動,蘇怡安心中發(fā)冷。 南山本就山高樹多,賞景時是滿目美景,現(xiàn)在則成了藏污納垢之所,山中易躲藏,即便有人來救,難度也不小,更何況,這些眼中盡是兇光的賊匪們或許根本不會任由她們活著離開。 一路被驅(qū)趕著走進密林深處,天色漸漸黑下來,不知道是樹木太過茂密的關(guān)系,還是天氣真的陰沉了下來,等第一個掉隊的貴女哭著坐在地上想要拖慢行程卻被對方毫不留情的在臉上劃了一刀之后,看著那沾著血跡的匕首,剩下的人再不敢反抗,瑟瑟發(fā)抖靠在一起,哭都不敢發(fā)出聲音。 “小姐們還是老老實實跟著走得好,若是想留下,我的兄弟們不介意動手。”聲音嘶啞的老大語意森森,他身旁的黑衣人們笑聲里盡是yin邪,顯然這“動手”不懷好意。 無論是臉還是貞潔都是女孩子們重逾性命的東西,蘇怡安左手抓緊崔媛,右手被另外一個女孩子緊緊抓在手里,眾人眼神驚恐憤恨,卻不敢輕舉妄動。 之前被毀了容貌的女孩子臉上傷痕猶在眼前,此刻誰都不想觸怒這些惡毒的賊匪,大家平日里也不過是女孩子們的勾心斗角,就算真有心性惡毒的,也不過是內(nèi)宅爭斗,和此刻明刀明槍的威脅強迫截然不同,更別提這些亡命之徒是真的隨時隨地會動手殺人。 “jiejie,你流血了?!贝捩聣旱脴O低的聲音里滿是心疼,看著蘇怡安滲透了衣袖的血跡趕忙松開手,手忙腳亂的想要幫忙,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既沒傷藥也不敢在這里直接撩開傷口,就差急得團團轉(zhuǎn)。 “小傷口不礙事,待會兒再說?!碧K怡安制止她,不愿意惹來賊匪注意。 傷口是剛才跌在山道臺階上磕碰所致,雖然疼,但不過是傷到皮rou,比起cao心這點小傷,蘇怡安更擔(dān)心她們這些人的處境。 她看不出這些人的來路,也不知道他們的打算,手無縛雞之力,在對方的刀下不過是待宰羔羊。 她是真的很擔(dān)心,這些人根本不打算留下她們這些人的性命,若是如此的話,最差的情況下只怕她們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候,就是真的身處地獄了。 天色慢慢暗下來,林間本就幽暗,身旁又有這么一群兇神惡煞的賊匪,等東歪西拐的穿過茂密的灌木叢被推下矮坡時,蘇怡安看到了林間影影綽綽的小木屋。 一面是懸崖,一面臨湖,剩下的正對著緩坡密林,可謂是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她們這群人剛到地方,陰沉的天色也終于沉淀下來,開始滴滴答答的落起了雨。 那處小木屋看著近,實則走起來相當(dāng)遠,好幾個女孩子在緩坡那里崴了腳,這會兒更是行走艱難,大家兩兩攙扶著,頂著越來越大的雨走了許久總算到達。 小木屋看起來像是山間獵人所建,外觀十分簡陋,屋內(nèi)屋外雖然破敗,好歹簡單打掃過,算是有個遮雨的地方。 “這鬼天氣,真他娘的見鬼!進去進去!”動作粗魯?shù)膶⑷送妻M門,那人許是不痛快,推人時還用力掐了女孩子一把,嚇得人哭叫出聲。 “行了,再敢號喪今晚就找人來陪老子過夜!”說話的人哈哈一笑,眉眼間都是yin邪,顯然很期待有人哭叫,好讓他順勢抓來取樂。 “別動!”蘇怡安按住氣怒憤恨的崔媛,將人往屋角推,“現(xiàn)在不是生氣的時候。” 鵪鶉一般縮在屋里一角的女孩子們瑟瑟發(fā)抖的互相取暖,外面風(fēng)雨聲越來越大,頃刻間暴雨傾盆,天色黑得嚇人,風(fēng)雨聲中,賊匪們模模糊糊的竊竊私語更是讓人心生驚怖。 蘇怡安擦去臉上雨水,就著屋里那盞微弱飄搖的油燈光亮看手臂上的傷口。 大概是沾了雨水,疼得厲害,崔媛抖著手用手帕幫她綁好止血,這才縮回她懷里。 “jiejie,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努力壓抑著哭聲,小姑娘的聲音里滿是迷茫害怕與絕望。 蘇怡安看著身旁十幾個女孩子的狼狽身影,輕輕擦去她額頭雨水,“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或許是她的態(tài)度太篤定,聲音里也充滿了信心,崔媛的心慌意亂總算平息了些。 蘇怡安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子們,她們這十幾個人,一大半是京中貴女,公府伯府小姐都有,還有幾位早前自我介紹時說是工部戶部以及國子監(jiān)家的小姐,打眼一看,全是帝京權(quán)貴,連個小官家的女兒都難尋。 眾人里年紀最大的也不過才十五六歲,正是被劃破臉又崴腳跌倒的那個,蘇怡安等了會兒不見有人出來主持大局,即便她此刻披著十三歲的殼子,也只好暫時頂上。 “都先別忙著哭,身上有受傷的趕緊包扎,大家各自檢查下身上傷口,”她慢慢挪到眾人中間,低聲說話,“夜晚山里冷,受了傷還再穿著濕衣服,不用這些人動手我們自己就能生病丟掉半條命!” 這番話吸引了眾人視線與心神,蘇怡安見這些小姑娘還算清醒知好歹,努力晃了晃頭,鬢間的簪子嘩啦一聲落在腳邊,她擠眉弄眼的示意了幾下,總算有知機的明白了她的打算。 眾人收拾自己的間隙,蘇怡安手里拿著那根發(fā)簪沿著地面的石頭慢慢打磨,大概是眼前終于有事做且有了自救的可能,眾人不如剛才慌亂,互相遮擋著暗暗蓄力自救。 絕境之下,人一旦有了主心骨事情會好辦很多,有人領(lǐng)頭其他人自然跟隨,但作為主心骨的那個,必然會承擔(dān)不少壓力。 蘇怡安其實自己也有些心慌,她害怕這些賊匪會隨時動手侮辱甚至殺掉這些女孩子,也擔(dān)心自己重來一場就此折戟沉沙,無法真正改變宣國公府同明遠侯府的未來,更擔(dān)心崔洵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再一次變?yōu)樗鶒鄣哪莻€崔洵。 這些她都擔(dān)心也都害怕,然而這些感情于此刻的情形并無作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安撫好這些小姑娘們,用理智和冷靜找出一條路來。 簪子被磨得鋒利,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蘇怡安看著手上的血,想起了崔洵。 如果身處這種情況下的是崔洵,他一定能想出很多種方法逃跑吧,說不定還有機會殺掉眼前這些讓人害怕的賊匪。 他一向都這么優(yōu)秀的,蘇怡安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磨簪子,她一定不會死在這里,也一定能回去阻止曾經(jīng)的一切發(fā)生。 她喜歡過去的崔洵,卻也清楚的知道他變成那樣是被逼無奈,如果可以,現(xiàn)在的少年崔洵即便不是她衷愛之人,也應(yīng)當(dāng)就這樣一直平安普通的活下去。 所以,她一定會活下來,然后回去。 第26章 貴女們南山出游遇襲的消息傳得很快,無論是那些僥幸活命的丫頭也好, 還是京里被蓄意放出的流言也罷, 很快該知道的人家都得了消息。 還在南山上賞景的人家大部分立刻下山躲災(zāi), 少部分趕緊和家里聯(lián)系,京里內(nèi)外守衛(wèi)營和衙門官員聞風(fēng)而動, 尤其是那些孩子們被擄走的府里, 這后續(xù)的動作更是一波接一波。 很快, 消息就被遞到帝王案前,看著六七十歲的老臣跪在殿外痛哭流涕, 身邊還跟著一群官員與權(quán)貴,饒是里面有幾人炎平帝很不喜歡且看不順眼, 這會兒也震怒非常。 帝京, 天子腳下,還是南山這等深受權(quán)貴青睞的賞景勝地, 居然鬧出這等大案, 無疑大大的打了皇帝的臉。 古語有言, 天子一怒, 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此刻的情況雖不中亦不遠矣。 晉安公主帶著侍女前來送補品給自家父皇時, 看到的就是殿門口滿地的碎瓷片以及跪了一地的臣子內(nèi)侍。 “首犯勿論, 其余人等可就地格殺!” 帶著森然寒意的聲音同此刻的天氣一般讓人心里發(fā)冷,領(lǐng)了旨意的臣子冒雨快步離開,晉安公主站在殿外, 打了個寒戰(zhàn)。 “公主,我們還去嗎?”見氣氛凝重緊張,侍女低聲詢問自家主子。 這會兒雨越下越大,看著濺到裙角上的雨水,晉安公主回神,神情是前所未見的嚴肅,“父皇此刻正在氣頭上,我們還是先回吧?!?/br> 出嫁前,她只想多討好下父皇,免得失了圣心,卻不會在此刻去捋虎須。 帝王面前,哪還有人父這個角色。 晉安公主緩步而來,走時卻行色匆匆,侍女看著自家主子難看臉色,心中同樣打鼓,她是記得前陣子公主說的那句話的,再對應(yīng)今日南山險情,忍不住心中發(fā)冷。 這次陛下如此震怒,若是不小心牽涉其中,怕是自身難保,更遑論那被擄的貴女們均出身權(quán)貴豪門,備受家中寵愛,一旦事情敗漏,只怕立刻招致無數(shù)外患。 越想越覺得事情危險,侍女白了臉色,趕忙壓下心底想法,只希望這人趕緊救回來,事情早些平息。 *** 宮中如何外面人暫且不知,但大致能揣摩出帝王的決斷,畢竟事情牽涉如此之大,乍看不過是女眷出游遭遇賊匪,但內(nèi)中牽涉的,怕是整個前朝內(nèi)宮都不安穩(wěn)。 畢竟京畿重地,自古以來就備受重視,如若京里這些權(quán)貴們的安全都無法保證,那恐怕連帝王的安危都有紕漏,只稍稍往深里一想,就讓人心頭發(fā)冷。 家眷未牽涉其中的權(quán)臣勛貴們同樣心有戚戚,暗地里猜度著這次到底是哪位的手筆,至于“意外”這個答案,怕是沒人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