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這是我命人做的,你坐上去試試。” 薛盈坐下,封恒在一側為她推動秋千。 她隨著搖擺弧度飄蕩起來,目光眺望見屋頂,她喊“再高一點”,目光隨即望見了遠處的山林。層層青巒疊嶂,這是薛盈離開周朝的一旬以來第一次望見這么遠。 她笑出聲。 封恒聽在耳中,這笑聲清淺,一如多年前的溫柔。 午時,封恒要回宮處理政務。 薛盈不舍得離開:“讓我留在這里好不好,你可以讓你的禁軍守著這里,反正我也無法逃離。” 封恒權衡這。 “我喜歡這里。” 他終于答應下來,但是他沒有走,而是命人回東都將宮里的奏書都搬到這里。 有隨身宦官想勸,但是礙于封恒的天威終是沒敢開口。 只因薛盈說了不想回宮,只想留在這里。 御廚便在隨后被召來此處,開始在農家小灶房忙碌。宮人也開始入房中布置起來。 封恒瞧著小院中的兩株觀音掌道:“此物通身是刺,你喜歡它們什么?” “通身是刺,便不會受人所傷了。” 封恒目露愧色:“盈盈,從前是我不對。” 薛盈一笑:“我不是荒唐之人,你如今是皇帝,隨我留在這處多有不便,還是回宮吧。” “不礙事。” 薛盈沒有再勸:“這里滿院的花,為何只有兩株觀音掌?” “此物東朝甚少。” “我想將這片院子都種滿,可以嗎。” 她蹲在兩株觀音掌前,抬眸祈求似的目光無辜而怯憐。封恒俯首凝望這樣的薛盈,點著頭。 他吩咐禁軍四處去尋,薛盈起身道:“我也想去后面的山林中看看。” 她拿了鋤鐮自己去尋。 封恒跟在她身側。 薛盈走得急,封恒明白她不想讓宮人隨行,便屏退了眾人。 江媛見此有些踟躕,她知道薛盈不待見她,一直未曾主動開口說過話。此刻不太放心,朝封恒請示道:“皇上,此事會不會有什么不妥?” “有何不妥。”封恒沉吟,思量后問,“你在周朝可曾見過觀音掌。” 江媛搖頭:“奴婢不曾見過,主子也從未接觸過此物,也不曾提過。” “那就是了。” 封恒轉身跟上薛盈,囑咐眾人不必跟來。 薛盈在山林間沒有發現觀音掌,她有些泄氣,轉身時腳下竟踩滑。 “啊——” 隨著腳踝處傳來的一陣疼痛,薛盈吃痛低哼了一聲。 封恒沖到她身前攙扶起她:“傷到哪里了?” “腳……” 封恒扶她坐在一處山石上:“我看看。” “別。” 她的手被封恒握住,他眸光堅決,脫下她的鞋履幫她查看傷勢。 腳踝處有些紅腫,封恒按壓著問薛盈:“這里疼?” 薛盈疼得蹙眉點頭。 “我背你吧。” “不用,讓宮人瞧見會不好。” 封恒低低一笑:“又不是沒有背過。” 薛盈一怔,他聲音溫和:“快上來。” 薛盈僵硬地伸出手。 她感知著封恒刻意放慢的腳步,他說道:“我曾棄掉輪椅學走路的那段時日,也這樣疼得錐心刺骨。” 他輕描淡寫,但是薛盈明白一定比這更疼。 兩人穿林而過,快要回到那處茅草屋,薛盈瞧著身下這條竹林小徑,微微一笑。 “封恒,你說如果咱們腳下都種上觀音掌,會不會也很好看。你在昌平元年送給周朝朝貢時帶給了我幾本書,還記得嗎,那些書中就有記載觀音掌。它們喜陽,不懼風沙,還會開出花來,我真想守著它們直到開花……” 封恒抿起薄唇:“好,我一定為你親手種下。” 夜晚的偏遠小村莊一片寧謐,偶爾有遠遠的狗吠聲傳來,蟲鳴蛙吟,一派田園好風光。 薛盈讓云歸在院子里鋪下幾塊錦緞,她席地坐在院中這樣臨月賞花。 宮燈垂掛在一片花院里,月光比這些燈光更耀眼。封恒立在檐下,剛從房中批閱奏折出來。 他目光所至處,薛盈的背影煢煢寂寥,她抱著雙膝昂首望月,迤邐的裙擺鍍著一層碎月流光。他望著望著,心口驀然泛起一絲疼。 他轉頭吩咐宮人:“后山應該有螢火蟲,去捉一些來。” 片刻,宮人陸續帶回來螢火蟲。封恒輕聲走到薛盈身后,放飛了手中的籠子。 薛盈瞧著眼前一閃一閃的光亮,一時緩緩起身,她伸手要抓時又弄疼了腳,險些跌倒。 封恒及時攔腰將她摟住。 手中的細腰不盈一握,他沒有怎么勉強過她,幾年前兩人相處時,哪怕濃情深處,他也守著君子之禮,只想婚后對她好,覺得婚前的一切親密都是對她的輕薄褻瀆。 此刻,他卻不想再松手。 薛盈要避開,后退時他卻攬得更緊。 她通紅了臉,有些慌亂地移開目光:“你放開我吧,我能站穩。” “這些螢火蟲,你喜歡嗎。” 薛盈點頭。 她垂首間,發絲從她耳鬢滑下,給這張溫柔的臉添上柔媚風情。他的指腹摩過她唇畔,她在害怕,睫毛輕輕顫抖。他很想吻下去,卻怕驚擾她。 他的指腹這樣撫.摸了許久,愛憐不夠,低頭輕吻在她額心。 她驀然閉上眼,后退的瞬間更被他緊緊擁住。 兩具身體再無距離,她的芬香全部鉆入他鼻中,刻入他肺腑。 他在這一刻像被點燃的干柴,終于不想再守著這君子之禮。 他的吻落在她鼻尖。 她更加顫抖,伸手要抵擋,被他雙臂緊緊鉗制。 他的唇驀然落在她唇上。 這是第一次他真正吻了她。 薛盈嗚咽著,渾身都仿佛顫栗起來。 封恒停下。 他氣息粗重,在她耳邊許久才開口:“我是第一次。” 薛盈僵住,她拼命想要后退,但是不敵一個男人真正強大時的力量。 “景北別院,沒有什么婢女。在東朝,我也沒有侍妾,沒有妃嬪。” 薛盈被恐懼占據。 可這瞬間傳來封恒的苦笑,他失笑地松開手,扶住她站穩。 “這些螢火蟲你若喜歡,以后每晚我都讓它們與你相伴。”他抬頭望月,仿佛方才的親密無間都不曾發生,“這等好景,我還有政務要處理,不能陪你共賞了。” 他囑咐宮人好生照料,回到了屋中。 薛盈渾身才得以舒展,徹底松了口氣。 房中,太醫正在為封恒診脈,又為他施以銀針打通腿部經脈。江媛候在門外望了片刻,咬著下唇,轉身來到薛盈身后。 “主子。” 薛盈沒有答復她。 “主子,皇上病了。” 薛盈淡淡地:“什么病,不是有太醫也隨行了么。“ “主子,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么。這里是東都的郊外,不遠處有條長河,四周有許多溪流,后面環著山,夜里會出現許多瘴氣。” 江媛道:“這種瘴氣雖然對人體無害,可長久居住會使人濕寒入體,皇上的雙腿受過重傷,哪怕才剛恢復了行走,可太醫說過他的雙腿一定不能承受重力,也不可被濕氣入體。您不知,每逢天將下雨,雨還未至,皇上雙腿便像是測算天氣的司天監一般。那雙腿一疼,皇宮的天便立馬下起了雨來。” 薛盈無動于衷。 江媛道:“您不知,每逢冬雪日,皇上宮殿的殿門會緊緊閉上,他嘴里都會塞著布條,因為那幾年他疼得次次暈厥。從前我不知道皇上疼時那雙眼睛為什么會看向很遠的地方,現在我懂了,他看的是你。” 薛盈還是沒有動容。 她問:“封恒待你好,還是我曾待你好?” “皇上曾經救過奴婢一家,他救了我與弟弟的命。那年,我與我娘、弟弟被父親趕出家門,途中我與娘遭強盜凌.辱,娘當場就死了,我想死的時候,是皇上給了我衣物蔽體,是他葬了我娘,帶我與弟弟回東朝,只有他拿我與弟弟當人看。您待我也好,您與皇上……樣貌匹配,一樣地善良,心懷著天下。” 薛盈抬眸睇向江媛,她以為江媛的身世是編造的,可此刻江媛眼角滑出的淚并不是說謊。 “如果您能拿出對待周皇的一分心給皇上,想必他一定快樂極了,開心極了……” 薛盈起身走向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