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快請進來。”薛盈驚喜,她起身走出寢殿, 身后珠簾被她碰撞得泠泠作響。 溫氏穿一襲緋色長袍官服, 雖是女子款式, 做了曲裾, 但瞧著已是巾幗英姿。 “臣拜見皇后娘娘。”溫氏笑著朝薛盈行禮。 “娘,快請起。” 溫氏扶住薛盈的手:“你怎出來了,快回榻上躺著。” 薛盈失笑:“我已無事。娘是今日才到的?” “你還沒有坐足月子, 不易出來見風。”溫氏道,“我是早晨才到的長京,途經西市時我便聽到百姓們都在議論皇子,說他一出生就將疾病帶走, 是咱們的福星。” 薛盈唇邊笑意溫柔, 溫氏在寢殿里尋視一圈,瞧見搖床里的小嬰兒松開了薛盈的手,上前彎腰將孩子抱在懷中。 “弘至……你的名字真好聽, 長得也跟你娘小時候一個模樣。” 薛盈微笑:“我覺得孩兒更乖,樣子十分惹人喜愛。” 溫氏放下孩子,回頭凝望薛盈:“娘見你與圣上過得好,便不再cao心了。” “這是我給小皇子準備的長命鎖,這是一對銀鐲子,這是甚州郡守何大人為小皇子抄錄的經文,這匣子里是他準備的玩物器具。”溫氏招呼云姑拿出許多物什,“宮里樣樣都不缺,這些你瞧著來,用不著的都放在庫房,小皇子以后需要再拿出來用上。” “娘,你與何大人相處可好?” 溫氏笑道:“他是郡守,我是司農,兩人總有交集的地方,配合得甚好。” 薛盈無奈,溫氏明知她問的不是這話,她笑了笑,未再提起。她屏退了殿內的宮人,望著溫氏:“娘,承啟十二年冬日,出現在長寧寺外想接走你與云姑的人你還記得么。” 溫氏一時愣住:“你怎么又提此事,那并非是來接我與云姑的。” 薛盈只道:“既然出現過,娘便重新告訴我當時的情況吧。” “那不是你外祖父的人,他彼時在邊關,沒有這能力來保護我們。我記得是溫云瞧見的,來人說是來接我們,卻被青衣衛喊成盜賊抓捕。我瞧著那口音與身形,分明不是你外祖父的手下啊。”溫氏道,“曾經寺外常有盜賊出沒,我并未當真,也嚴令溫云不得說出此事。” 云姑在旁道:“可奴婢聽得明明白白,那是在喊夫人您的姓氏。” 薛盈沉默無聲。 溫氏問:“你為何又提此事?” “如今外祖父與子成身居高位,他們不能踏錯一步,有些事我便想問問清楚。” “原來如此,你放心吧,此事我不提便無人再知曉。” 薛盈笑了笑,她許久沒有再見到溫氏,母女二人就坐在床沿說話,一直聊到酉時。薛盈在殿里為溫氏準備了晚膳,溫氏用過膳后便起身準備離開。 薛盈也起身將她送到寢殿外,卻聽見殿外白湘在與宮人交談,隱約提到東朝皇帝。 薛盈一時怔住,她聽見白湘與宮人的談話聲。 “送到庫房便可。” “白jiejie,這是閔公公送來的呀,公公說這些都是難得好玩的物什,小皇子長大些一定最喜歡了。陛下要他親自挑選,他是費了功夫才選出送來的,這件是東朝皇帝派人送來的賀禮,這件是他們為小皇子百日宴上提前備下的禮物,還有這件……” “我說送入庫房便可,小皇子如今還不需要這些。” “可是白jiejie,你瞧這物什,遇風輕響,脆耳如鈴。東朝送來的朝貢真是精挑細選……” 宮女被白湘一頓呵斥,余下的薛盈未再聽。 她已然明白,東朝使臣奉旨送來賀禮,盛俞讓閔三挑選,并非是選封恒送來的東西。眾人不知情,白湘隨她被困山中,自是知情的。 薛盈不知道那些賀禮是何時送來周朝的,盛俞并未告訴她,宮人也都從未與她言過。 “皇后……”溫氏瞧見薛盈垂眸沉思,拉住她的手重新走進寢殿深處,“盈盈,東朝立了新君。” “我知。” 云姑見此忙去門外守著。 “新帝是封恒。”溫氏道,“從一個質子坐上帝位,此人并不簡單。他城府極深,登基之日便棄了輪椅,讓眾臣再無話可說……” “棄了輪椅?”薛盈緊聲問,“這是何意?” “你不知道?”溫氏道,“我也不知這些政事,只知東朝眾臣說肢體有疾者不堪為帝,他卻在忽然之間行動自如了。盈盈,這件事也許我朝臣子都知道,卻只有你不知情,你可知這是為何?” 薛盈道:“是陛下嚴守消息,并不想讓我知曉。” 這一切薛盈都懂,盛俞還是介意的。 溫氏一嘆,頓了一瞬朝薛盈行著跪叩大禮:“皇后娘娘,我知道你一定會顧全大局的,請你為了小皇子保重自己。” 夏日的夜,寢殿里仍十分燥熱。 乳娘與宮人在照看弘至,溫氏走后,薛盈在寢殿中已待不住,起身行到院中。 夜風微微拂動她青絲,裙擺迤邐在花叢間,薛盈走在長秋宮的花園里,踩著太湖石與月光漫步。 她臥床太久,許久未曾再欣賞這靜夜。 耳邊響起低低的蟲鳴聲,一切都很寧靜。 薛盈想到去歲寒冬里,山中靜夜下的房間漆黑一片,她在朦朧里聽到一道腳步聲,后來只瞧見那道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封恒的腿好了,也許那時他便已經好了,也許他身在那皇權爭奪里必須要斂去鋒芒,他有苦衷,她如今懂得了。 薛盈心里的愧消散了些,至少她沒有害他殘廢著雙腿過終生。 微風拂過,將一抹馥郁的龍涎香吹散過來。 薛盈這才回過神,她回眸,正是盛俞緩步朝她走來。 “你還沒有出月子,怎么到外邊來了。” 盛俞略有些責備,上前將薛盈擁在懷里:“冷不冷?” “我在寢宮里都快熱出紅疹了。”薛盈朝他凝笑,“我想出來走走。” “太醫說可以讓你走動了?” “太醫怕擔責任,誰都要我臥床靜養。可我已臥床許多日了,我的身子好了許多。” 盛俞責備:“你這是不聽話。”他摟著她道,“走吧,咱們回去看看小五。” 他低頭瞧著薛盈,她青絲半綰,只斜戴了一只白玉釵束發。最素凈的藕色曳地宮妝裙迤邐在地,微風里,那一抹藕色與她長長的青絲都隨風飄飛,他掌心用了力,摟住了那把細腰。 他像擁有了全世間最臻貴矜美的東西,握得太緊,舍不得放手。 他停下,橫抱起薛盈。 她眸中漾起一輪月,盈盈含笑:“多謝夫君。” 盛俞一步步走得很緩慢,明明方才還在催她,此刻倒是自己打臉了。 他在安靜里問:“是不是有了孩子的夫妻,會越加覺得孩子他娘更好看,也越發喜歡讓著寵著孩子他娘親?” 薛盈莞爾一笑:“陛下說的是。我也覺得孩子他爹爹比從前更俊朗,更頂天立地了些。” 兩人相視而笑。 寢殿帳內,燭火被宮人熄滅,一殿安靜里,薛盈與盛俞相擁而眠。 她輕聲開口:“阿俞,我很愛你。” 盛俞微怔,摟緊她,翻身便吻住她唇。 薛盈在氣息急促里終于得以推開他:“我只是告訴你,快睡吧。” “我也只是告訴你,用我行動,用這一世。” …… 十一月里的初冬。 宮中為弘至舉辦著百日宴。文武百官齊賀,盛俞下令大赦五日,在安定門為貧苦百姓發放冬衣與糧。舉國皆知,皇后是皇帝后宮唯一的女人,弘至是帝王最寵愛的子嗣。薛氏一族榮寵加身,連同紹恩候薛元躬也受同僚敬重許多。 第二日,盛俞在朝堂便下令凡有官員納妾需遞交宗正寺與廷尉寺,需得層層審批通過才能納入府邸。凡庶民納妾者亦然。若有不顧法令擅自納妾,官者左遷、罰俸嚴懲,庶民收良田,罰重稅。 此令一下,舉朝嘩然。 許多臣子幾乎懷疑自己耳朵聽錯,心里在想皇帝莫不是有病,或一時興起? 多名臣子出列稟奏:“陛下,此舉實在令臣等詫異。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尋常,老祖宗也為我們下過嚴規,家族子嗣興旺是立人之本。沒有傳承香火之皿,臣等便是對老祖宗大不敬啊。” “愛卿的意思是,娶妻納妾都只是為了傳承香火,多添子嗣?那些妻妾都只是器皿?” 那臣子覺得沒有問題,答著“是此意”。 盛俞面容肅穆:“皇后推興女學已近一載,這一載里各地女子熱枕向學,偏遠之地也正在興建女學館。我周境內諸多地域的女子都喜歡新女學。你所言豈不是在否定皇后的懿旨,說朕下旨興建女學館也是不對。” “臣惶恐。”那官員忙跪叩道,“臣只是響應陛下方才的旨意,不敢有此等大不敬之意。” “既然知道這是旨意,那眾位卿家便領旨著手去辦,施行后順逆如何再行另論。” 盛俞退了朝,離開乾坤殿徑直去了長秋宮。 他迎著冬日雪融后的暖陽,微微揚起唇角。他在改革,他在給他心愛的女人一個不一樣的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桃醬小天使的地雷,感謝小天使們灌溉營養液。 開心轉圈圈~ 佛系作者,你們看文愉快就好,營養液灌溉給參賽的大大們吧! mua~晚安~ 第52章 薛盈得知盛俞這道改革在與他討論。 “陛下是想先截源斷流, 慢慢革新整頓?可若官員與臣子真有二心,這道律令怕也只是擺設。” 盛俞道:“所以朕要將女學糅雜其中, 讓小門小戶里渴望為世族名門作妾的女子把心思撲到女學上, 朕也打算今年的科舉讓女子也能參加,讓百姓明白嫁人不是唯一的出路。” 薛盈笑:“這想法倒是與我之前所想一樣, 陛下去做吧,我會將你的旨意傳達到各女學館。” 弘至在寢殿里睡得正香, 兩人說話聲音不大, 沒有吵醒孩兒。盛俞低頭盯著薛盈瞧:“我這般做,你高不高興?” “高興。”薛盈微笑, “我知道夫君你的心意, 我等著。” 盛俞拉過薛盈的手在掌心里摩擦, 這雙手柔滑, 他摸不夠,一把將薛盈拉到自己雙膝上坐著。 薛盈連忙扶住他肩膀道:“這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