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她想起薛淑曾在街頭也這般叫住她,企圖用什么她想知道的秘密換取婚姻自由。薛盈不欲理睬, 走向內院小舍。 “他死了。” 薛盈腳步一頓。 薛淑笑:“他死了, 你知道是誰么。” 薛盈僵硬著回身,望見薛淑眸中的輕笑與諷刺。能讓薛淑這般說出口的人, 一定只是關乎于薛盈。薛盈腦中憶起昨日在勤政殿上薛子成帶來的那份奏報,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卻不愿相信。 “你應該知道是誰, 對么。”薛淑道,“這消息讓你的婢女聽到不妥吧。” 薛盈頓住, 吩咐:“白湘, 江媛, 你二人帶著宮人去屋里開開窗透氣。” “皇后娘娘……”白湘不放心, 踟躕道。 “本宮聞那香燭胸悶,你去吧,有溫夫人陪本宮。”王氏聞言忙扶住了薛盈。 眾人走后, 薛淑更加恣意:“皇后娘娘,你眼下的態度讓妾身覺得妾身果然沒有看錯人。你雖母儀天下,但少時情懷總歸是最純粹的,你說是不是。” 薛盈在這瞬間轟然一震, 真的是封恒么, 封恒……死了? 王氏聽到“少時情懷”,忙吩咐溫知宛:“宛兒去殿里瞧瞧夫人們都在做什么,去吧。”她知曉那件事, 連忙支走了女兒。 薛淑昂頭哈哈大笑起來。 薛盈險些站不住腳,她在這一刻才覺得自己并不希望封恒死。她握緊王氏的手:“你瘋言瘋語,本宮不想聽你胡言下去。” “皇后娘娘要走?你話都沒有聽完呢。”薛淑道,“我夫君告假多日,昨日入宮面圣請罪,他撿到了從東朝傳回的奏報,上頭寫著,豫王封恒薨。” 薛盈直視著薛淑的猖狂:“你告訴本宮有何意義,此乃國事,司農少卿敢私下窺視已是大不敬之罪。” “那你下旨把我那夫君處死吧,反正他病成那般模樣,也沒個幾年活頭了。” 薛盈不欲再逗留,薛淑瞧出她的反常,繼續笑道:“現在妾身就告訴皇后娘娘你,我告訴你有何意義。那可是你的情郎——” “你放肆。” 薛盈的薄怒沒有打斷薛淑,她仍恣意道:“你知道他的一雙腿是如何斷的么?你不知道吧,讓我告訴你,承啟十二年冬,雪花飄得颯颯響,將紹恩侯府合歡樹的枝丫都壓斷了,我聽著聲音,還聽到了青衣衛的巡視。那聲音在打斗,一點都不尋常,我去了后院的偏門,你猜我瞧見什么了。” 薛盈的心突突直跳:“……你瞧見了,什么。”她聲音已暗啞。 “娘娘,你莫輕信此人所言。”王氏要扶薛盈走,薛盈立定不動。 薛淑道:“我瞧見雪地里,你的情郎被青衣衛一刀刺中,衛兵首領的馬車疾馳駛來,從他雙腿上生生碾過。哈哈哈他疼得悶悶地喊了一聲,我聽到骨頭斷的聲音,咔擦——” 薛盈腹中倏然一痛,她死死扶住王氏的手。 “東朝的質子封恒,他平白無故出現在了永寧街東口,那里就是咱們府上的偏門,那里就是你去歲得知要嫁給吳炳權時打算逃出府的地方。他為什么在那里,因為他來找你啊。他的護衛把他從雪地上抱走,他瞧著地上那個香囊,和咱們府的后門,你知道你的情郎當時是何眼神么。” 薛淑笑得狂妄:“他的眼睛里應該流眼淚了吧,他差一點就把你接走了,只差了咫尺。那年你十七歲,等了他兩年。薛盈,你聽到這個消息心里不會難受么,我可是知道東朝的質子回國后是從血雨腥風里走出來的。他拼了命回到周朝來帶你走,可是被咱們的青衣衛所制,青衣衛隸屬皇室,青衣衛的主子就是你現在的夫君!他們害他沒了雙腿,你那般慈悲善良的人,你就不覺得對不住他么。” 薛盈臉色蒼白,她茫然地望著薛淑,她再也聽不到四周的聲音,好像寺中敲響了鐘聲,她卻覺得那樣縹緲空蕩。她仿佛只能聽到去歲的雪夜里,她被困在山林間,耳邊只有封恒輪椅滑行的聲音。木頭摩擦在地面,那樣沉悶,那樣地無能為力。 “你沒有親眼瞧見,白茫茫的雪地上都是他的血。我看到青衣衛撿起那個香囊,聽到他們檢查說那是梨花。我瞧見他們拿出幾支風干的梨花,那上頭沾了血,花瓣碎在了地上。”薛淑勾起紅唇,“皇后娘娘,你要感謝我,若非我告訴你,咱們的父親也不會跟你提這件事的,他會瞞著你一輩子。封恒人都死了,你已經是圣上的女人,還懷著圣上的骨rou,那個質子再愛你,也都回不來了。” 腹中的痛令薛盈腳步一軟,她轟然癱倒在王氏懷里。 “皇后娘娘——”王氏大驚,連忙喊,“快來人,快來人!” 薛盈借著王氏站穩腳步,她死死望著薛淑:“司農少卿之妻,出言忤逆皇后,即刻關押廷尉寺牢內。” 薛淑惡狠狠道:“你敢要我死,我便有法子讓天下人都知道當今皇后曾與東朝豫王有染。你以為我怕紹恩侯府出事么,那個爹畜生不如,我一點都不怕牽連誰。” “你敢讓天下人知曉此事,本宮便下旨讓柳氏一族隨你陪葬。” 薛淑一震,面如死灰,被趕來的護衛押解走。 王氏攙扶著薛盈,緊張問:“皇后,你不能信她的話,你身子還好嗎?” “大舅母。”薛盈握緊王氏手腕,“承啟十二年的冬天,長寧寺附近也出現了這件事,對不對?” 她記起昨日看見的那本記事錄,有淚滑出薛盈眼眶,“他說,我為什么沒有等他;他說,我不信他。原來他都做到了,他不僅來接了我,還知道娘與云姑受苦,要一同接走她們。”封恒從來不屑與侍女接觸,從前他與侍女親密,一定只是在她身前演戲,他一定有著苦衷。 承啟十二年,冬,永寧街東口現盜徒,受青衣衛制,后逃,遺血與足跡,腳長約二尺,不知蹤。是日夜,長寧寺亦現此象。 薛盈回想起昨日在記事錄里瞧見的這句話,腳長約二尺。那不是盜徒,而是東朝人,是封恒的護衛。記事錄里為了顧及時政,常會隱去不必要的隱患。溫氏說的沒有錯,外祖父早無勢力,不可能再回京來接走她們,否則怎會沒有保護小舅母的能力,還讓小舅母病重無醫而逝呢。 她太傻,年少青春,一點都不相信封恒。 白湘與江媛趕來薛盈身側:“娘娘,你哪里不適?奴婢去宣太醫!” 許太后已得知薛盈身體有異,忙下令眾人護送薛盈回宮。 馬車不敢駕得太快,薛盈一路未曾開口說話,白湘擔心詢問:“娘娘,你腹中可有不適?” “我無事。”方才的陣痛已經過去,李興戌檢查過,是薛盈急火攻心所致。 “奴婢讓太醫上車隨行,再幫娘娘照看一二,娘娘看可好。” 薛盈點頭。 江媛下車去請李興戌,李興戌上車后多有不便,垂首道:“皇后娘娘腹中龍裔重要,回京還需些時辰,臣只能唐突……” 話未說完,車廂外忽然響起一道急促馬蹄聲,江媛掀開車簾望去,前行的道路被漫天黃沙籠罩,日頭已斂,陰云蔽日,天空烏沉沉,暗得似欲落下疾雨。有隊伍沖出黃沙,直朝她們奔來,來人服飾難辨,殺氣隨之逼來。 薛盈已經驚得坐起身眺望,黑壓壓一片人馬,聽聲勢后面還有強大的隊伍緊隨! 白湘已經驚慌道:“來者不善,那是誰人有這么大的陣勢!” “調轉馬頭,回寺中,去太后身邊!”薛盈沉聲吩咐,“派人先去寺中告訴太后,恭親王叛變了——” 白湘呆住,江媛忙朝外傳達薛盈的旨意,兩名護衛領命策馬而去。 白湘忙問:“娘娘怎知是恭親王叛變,他可是陛下的弟弟啊!” 薛盈來不及解釋,身后的隊伍聲勢洶洶,能有這般實力者除了盛俞一直懷疑的盛秀還能有誰。盛秀遲遲沒有動手,就是在尋找今日這樣的機會。 許太后突然喚她來寺中,讓她與盛俞遙遙分隔,若盛秀在宮中失敗,還能控制住她以要挾盛俞。 “來不及了,調轉馬車去山路。”薛盈急聲下令。 車廂外忽然傳來護衛的沉喝:“小心箭,保護皇后娘娘!” 李興戌連忙護上前,想用身體擋下襲擊。 “眼下可如何是好……”白湘已失了分寸。 薛盈抬眸時望見江媛清亮的眼眸,江媛仿佛讀懂了她。 “皇后娘娘,把您的披風與帷帽給奴婢吧!” “若亂箭射中了你,或許你就沒命了……” “奴婢的命都是娘娘救的,能護下娘娘與腹中的小皇子,奴婢就是功臣了。”江媛朝薛盈綻起笑,目中熱淚涌出。 李興戌忙道:“不如讓臣去。” “我已感覺腹中不適,李太醫必須留在我身側。”薛盈在這顛簸里只是一直忍著不言,她知道自己如果再這般顛簸下去會支撐不了多久。 外邊的利箭傳來嗖嗖聲,護衛正在竭力保護薛盈。薛盈臉色已有蒼白,她護著高高隆起的腹部,咬牙命令:“將馬車駛入山上,著一人隨我與李太醫下車。” 這危急關頭,薛盈腦內竟思緒清明,沒有自亂陣腳。她不知她此刻是因為封恒的事太過震撼,還是歷經幾次危險,已經練就了心智。 白湘要與江媛搶著穿薛盈的斗篷,江媛力氣大,一把扯過披在身上,深深凝望白湘:“照顧好皇后娘娘。” 護衛掩護之下,三人下了馬車掩于茂密草林間逃遁。 余下護衛駕車帶江媛離開,薛盈耳邊全是風吹與草木沙沙聲,再聽不到任何動靜。 她一直在強撐,腹中疼痛驟厲,額頭冷汗直下,她被白湘與李興戌攙扶著奔走,一絲不敢停。天空忽然雷霆劇閃,驟然間下起一場急密大雨。 “皇后娘娘,你不能再走了!”李興戌停下腳步,喘息道,“沒有人追上,娘娘應該靜躺,不能再走了!” 白湘脫下外衫披在薛盈頭頂,卻還是擋不住疾落的雨。 “找個山洞……”薛盈連說話都開始吃力,“找個山洞,讓我,躺一躺……” 第48章 大雨簌簌疾落, 李興戌在山中終于尋到一處山洞,回身與白湘攙扶薛盈躲入洞中。 “李太醫, 這洞中狹小, 娘娘待在這里也不是辦法啊。” 薛盈背靠在石壁上歇息,她手小心托著腹部, 被陣陣痙攣般的疼痛撕扯得忍受不住。 “大雨不停,沒有馬車, 臣也束手無策……” “李太醫。”薛盈聲音虛弱, “我腹中陣痛明顯,與我所讀的書上臨盆前的癥狀恐有相似, 你……” 李興戌馬虎不得, 連忙跪地為薛盈診脈, 他詢問了一番癥狀, 已見薛盈裙下滲出血來,忙惶恐道:“娘娘怕是要生了,這可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白湘已是手足無措。 薛盈扯出一絲苦笑:“哭什么, 自我懷孕便有這一日,不過只是提前了些,不過環境差了一點。”她穩住氣息問李興戌,“這四周能準備什么東西?你去四處看看, 可有什么草藥。” 李興戌起身, 薛盈忽然道:“不妥。”她蹙眉凝思,“若他們追上江媛,發現那不是我, 勢必會在山上四處尋我下落。” “那娘娘這是要即刻下山么,可您此刻不宜挪動啊。” 薛盈命令道:“李太醫抱我下山,我們不能在山上久留。” 李興戌跪地行完大禮,道著“得罪”。 三人又沖入雨中,四處并沒有那些人追來,薛盈或多或少明白一點,這是江媛的功勞。這個行走江湖的民間姑娘比白湘古靈精怪,懂的更多,她一定是用了什么辦法才讓眾人此刻都還沒有發現異常。 薛盈心內擔憂江媛,更擔心腹中的胎兒。相反地,她沒有擔心盛俞,她明白宮中早有防備,只是盛俞一定也沒有料到盛秀會在今日對她動念頭。 他們順利下山,白湘用自己手上的銀鐲子換來一輛驢車。 皇宮。 盛俞站在城墻高處,俯瞰幾重宮門下的血雨廝殺。耳邊嘶喊聲振耳發聵,溫騫穿越雨簾沖上城墻來報。 “啟稟陛下,恭親王已逃,臣等未追上,難辭其咎。” “歸寧寺護好了么?” “陛下放心吧,太后與皇后娘娘那里已派去重兵守護。” 盛俞放眼眺望武華門與成乾門的幾處廝殺,那些鮮紅的血蜿蜒著似欲要蔓延至整個皇城,鼻端都是血腥之氣。他沉聲下令:“降者留命,違者就.地格殺。把地磚上的血清理干凈,不要讓皇后回來驚嚇到他。將姚兆武給朕押過來。” 這起圍宮之變的首領姚兆武被溫騫與薛子成押上城樓,跪地昂視著盛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