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薛盈沉默,心內(nèi)詫異。如若封恒真要帶走此人,他大可派人前來,親自鎮(zhèn)守在朝廷,而非是拖著兩條殘廢的腿遠赴周朝。她未再細思,她如今根本不再信他來只是為了見她。 她腹中的胎兒是封恒害的,她與他,不共戴天。 封恒凝望那香爐許久,“這香能給這冷寂林間添一絲暖意,別滅。”他在這安靜里收回眸光,搖著輪椅離開。 薛盈想不通。 她如今算是養(yǎng)好了身子,如果封恒真的惦念舊情.欲與她發(fā)生關(guān)系,為什么一直都沒有再動她?除了前兩夜里被迫與他同床,他再未有逾越半步。 薛盈沒有時間再考慮這些,她在午時借口屋中炭火燒得人心口悶為由,帶著兩名婢女四下在墻外信步。 谷中風(fēng)聲獵獵,樹葉沙沙作響。江媛發(fā)現(xiàn)一處水源,興奮地喊:“娘娘,我看見一條淺溪!” 薛盈忙讓她噤聲,用眼神示意她放出信號。 江媛小心將蠟液浸透過的紙丟入了水面。 溪水潺潺自下而去,將那頁寫著此處地形與環(huán)境的紙送去未可知的遠方。 薛盈主仆三人回身,卻瞧見不遠處封恒獨身坐在輪椅上。他的青衫在風(fēng)口翻卷,薛盈的心驀然一跳。 她走向他,封恒問:“方才何事喧嘩?” 江媛忙垂下了頭,薛盈道:“我瞧見那邊的石子跟景北別院溶洞里的石子有些相似。” 封恒靜望她:“你手帕掉了。” 薛盈低頭見手帕落在地面,那上頭的梨花已沾了泥土。她云淡風(fēng)輕:“掉了便掉了,最重要的已經(jīng)離我而去,我不需要這些身外之物。”她從他身側(cè)掠過。 封恒凝望那藕色手帕許久,一手扶住輪椅,一手彎腰拾起。 傍晚霞光落時,封恒又在庭院里彈琴。 這首曲子薛盈從無聽過,她不識曲目,卻識得曲中意。琴聲哀哀切切,似夫妻花前月下分離。她屋內(nèi)青獸爐里的熏香與桌上的魚湯香氣都灌入薛盈鼻端,她聽著聽著,俯下身一陣干嘔。 白湘為她遞水,見薛盈難受,咬牙出門去庭院朝封恒求情。 “豫王可否讓大夫看看我們主子。” 青色袖擺拂過夜間寒風(fēng),他指尖未歇,只專注彈琴。發(fā)絲垂在琴弦,頭也不抬。 白湘無奈,終不敢再求。 入夜,薛盈在半夢半醒間似聽到屋內(nèi)有腳步聲。她未留心,只在朦朧里當是白湘或江媛。她知不可能會是封恒,他坐著輪椅,已失去行走的能力。 可那道輕若無聲的腳步漸漸近了,她仿佛在檀香里聞到一絲藿香草,額間落下溫?zé)岬臇|西,像是溫柔卻陌生的唇覆上。她驀然睜開眼,身體經(jīng)脈忽然痙攣了瞬間,她竟在這剎那不能動彈。 “盈盈——” “你想做什么。”薛盈嗓音嘶啞。 視線里一片漆黑,她越是望不見,心內(nèi)越是害怕與憤懣。 寂靜里響起封恒的輕笑。低低的,依舊帶著從前的柔情。可是薛盈卻不想再聽到。 “山中寒冷,你不便久留,這幾日還覺得身體難受么。” 薛盈不回答。 封恒道:“我讓你等我,你為何不聽我的。” 薛盈失笑,覺得一切蒼白可笑。她曾因為封恒而覺得“等”是世間最美好的字,可如今只覺那是愚蠢。 “我點了你的xue道,幾刻鐘后你便能恢復(fù)行動。你胎兒不穩(wěn),要保重當心……” “你說什么?”薛盈失聲。 封恒在靜夜里沉默:“你未曾小產(chǎn)。” “你沒有騙我……” 她聽到一聲低笑,無奈,苦澀。 封恒道:“你上月里險些坐不住胎,我雖極力保了你,但命運天定,看他造化。” 熱淚霎時間奪眶而出,薛盈心內(nèi)情愫復(fù)雜,她聞著鼻端的藿香草氣息,好久后問:“你為何初時騙我已小產(chǎn)?” “你信過我嗎。”封恒道,“從景北別院開始,你便不曾信我。” 薛盈想說信過,但是如今并無意義。 他說道:“或有人欲加害你小產(chǎn),你仍懷有身孕的消息別落入任何人耳中。” 他在安靜里又說了那句話:“你沒有等我。” 薛盈想說是他先背棄了承諾,與他的侍女相好。但屋內(nèi)瞬間亮起燈火,封恒坐在輪椅上,他凝望她一眼,推著輪椅到案臺前。燭光將他身影拉長,他挑著青獸爐內(nèi)的熏香,看裊裊青煙許久。 薛盈目光觸及他端坐的側(cè)影,方才屋內(nèi)的腳步聲大概是她睡夢里的幻聽。 輪椅木輪發(fā)出聲響,他離開了屋子。 薛盈終于有知覺后,屋內(nèi)突然闖入一道身影。 薛子成沖到她床前,雙眸緊切望她:“姐,是我來遲了,你可有受傷?” 白湘與江媛沖入了屋內(nèi),薛盈坐起身,她望著屋子里的護衛(wèi),好像明白了什么。 “屋里其余的人呢?” 江媛道:“已經(jīng)不見了!” 封恒走了。 他說過要帶她走,竟沒有帶走她。 “姐,你臉色蒼白,是不是受了傷?”薛子成伸手來探薛盈額頭,瞧見她眼角的淚痕,神色已嚴肅,“你告訴我,傷你之人是誰?” “薛少卿,是東朝的豫王。”白湘哽咽,“娘娘小產(chǎn)了……” “住口。”薛盈沉喝。話落卻才憶起她如今還懷著身孕,她睨著屋內(nèi)的護衛(wèi),“方才的話誰傳出半字,我便取誰的性命。”她音容冰冷,“傷我之人,是這山中的蠻匪。” 薛子成半信半疑,薛盈喚住他:“子成,我想離開此處,你背我吧。” 薛子成正要蹲下身,薛盈道:“不,還是抱我。” 他先是道了一聲“臣得罪”,才將薛盈橫抱在懷里離開。 馬車一路駛得極緩,是受薛盈的命令。車子穿行在深邃的夜色中,薛子成說起他發(fā)現(xiàn)溪水上的信號趕去時,四周已沒有封恒的蹤跡。 薛盈在此刻明白,是封恒放了她。 他早就知道她在水岸邊是放出求救信號,但卻沒有拆穿攔截。 薛子成聲音冰寒:“回宮后我勢必將此事稟報圣上,封恒此人jian險,竟仍多番劫持你……” “此事不能讓陛下知道。” 薛子成訝然,薛盈失笑,憶起封恒那段話:“陛下若知,勢必會為我出兵討伐東朝。他恨不得親手殺了封恒……”薛盈似乎也終于明白了,盛俞因為青衫發(fā)怒,盛俞因為那張紙條冷落她,一切都是因為他知曉她與封恒有過一段過往。 盛俞如何得知她已無暇去想,只是此事已在封恒掌控之中,他料定她不會告訴給盛俞。 “難道姐不想報仇么,你并未有過半分對不起封恒,他卻次次這般傷你。如今連腹中龍?zhí)ヒ病?/br> 薛盈一頓,她思量里沒有跟薛子成說出真話。只道:“若陛下出兵攻東,于我周朝北面并無益處。” 薛子成細思之下已然明白,他仍是咽不下這口氣,只道他日若遇封恒勢必親手殺之。 薛盈有些累,輕輕闔上了眼。薛子成凝望她面色的憔悴,目光落在她腹部,心底替她黯然。 回到城中宅邸,薛子成請來大夫入室。 薛盈屏退了所有人,那大夫為她診脈,凝思道:“娘娘腹中胎兒已足兩個月,又險有流產(chǎn)征兆,幸得及時保住胎兒,但娘娘已耗損元氣,切記不可再受波折,若能平安度過前三個月才算是坐住了胎。” 薛盈動容,眼眶盈滿霧氣。她穩(wěn)住情緒望向大夫:“你既知我身份,便知我腹中龍子重要,你所言所行更該謹慎,該聽我令。” “草民知曉,能為貴妃娘娘診脈是草民的榮幸。”中年大夫深嗅著鼻端的香氣,請示薛盈,“草民能不能聞聞娘娘衣服上的香氣?” 薛盈抬起袖擺。 大夫神色謹慎:“原來是熏香。方才草民還納悶為何娘娘情況如此兇險竟得已保胎,原來是娘娘常用這安胎香。此香有白術(shù)、山茱萸,隱約還有一道晚菱蘭對嗎,晚菱蘭是極珍貴的藥材,草民走訪民間多年,也只在書中見到。其味甘香,醇如檀木,生于峭壁……” 薛盈僵住,沒有再聽進大夫的話。她記得封恒在白湘滅掉青獸爐中的熏香后容顏冷厲,親手重新點燃了香爐。 原來那不是檀香,他從一開始就在為她安胎。甚至連臨走之前,他抬起青衫袖擺,坐在輪椅上再為她挑了一次爐中香。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很驚喜~ 第42章 薛盈不理解封恒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么。他早已先棄了她, 為何還會有如今的舉措。 她太疲累,未再多想便睡去。 暗夜里, 一輛馬車停在山林間。 冬日夜間霧起, 霧氣彌漫里唯見一襲孑然青衫。有黑衣男子攙扶青衣人上馬車,請示道:“王爺, 此處已處置妥,只剩那名給周朝貴妃瞧過病的大夫不知如何處置, 請您示下。” 車內(nèi)安靜一瞬, 磁性的聲音打破這夜色寧靜:“讓他不能開口說話,便可。” 黑衣人領(lǐng)命稱是, 馬車啟程, 另一護衛(wèi)抱劍撞了撞黑衣人:“誒, 咱們王爺還是不殺無辜之人啊。” 黑衣人道:“王爺?shù)氖? 不沾無辜之血。” 是夜后,山林鄉(xiāng)野間又多了一位啞醫(yī)。 …… 第二日的廣陵城中,郡守王相嚴跪在府邸正廳外。 “臣護貴妃娘娘不利, 臣,臣是來請罪的……”王相嚴聲音里帶著惶恐,薛盈在廣陵城中失蹤,他是真的害怕性命不保。 “臣已親自請罪于陛下, 只求娘娘開恩, 不要牽連罪臣家人……” 薛盈坐在屋內(nèi),問薛子成:“你們將此事稟報給陛下了?” “姐失蹤多日,我尋救無果憂心如焚, 只能傳信給了圣上派兵,與王大人一并請罪。” “你糊涂。”薛盈無奈,“陛下得知我有難,若調(diào)查出這一切怎么辦。” “圣上知道豈不更好,那封恒傷你多次,哪怕此刻我們不能攻打東朝,陛下也可忍耐籌備,以蓄時機。” 薛盈失笑,盛俞的性子不會忍耐,他雖一貫含笑,對待朝臣面目溫慈,可他的骨血是冰冷的。帝王的血脈里,天生都是殺伐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