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謝晚月覺得自己也算是擺出姿態來了,既然他給臺階下,她也不喜多生是非,人生數十載,先把眼前的日子一天一天過明白了,再徐徐圖以后,在謝家的這些年,她活得十分通透。 萬玉山見她神色淡然,完全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但也樂得她這個沉靜的性子,不鬧騰,挺好。 兩人就這么便將“人生大事”定了,萬玉山起身走了,謝晚月自己坐了一會兒,也出了門,過年了,要陪著長輩。 沒想到老太太那里圍了好些個人,謝晚月被當做博物館藏品一樣,輪番被她們咂摸,手背都被摩挲薄了。 這個問她:“還習慣這邊的天氣嗎,是不是比你們北方暖和?” 她回道:“比北方要冷一點,那邊室內暖氣足。” 那個問她:“家里大人身體都還好吧,有好些年沒有見過你祖父了呢。” 她回道:“他們都很康健,我祖父的身體也很好。” 左一個夸她:“瞧瞧,生得這么美,像畫兒里走出來似的,咱們家玉山長得也俊,真是越瞧越登對。” 謝晚月適時低頭,露出臉上一抹嬌羞。 右一個贊她:“不單長得好,性子也溫婉,玉山的脾氣有點兒戾,娶個溫柔的媳婦兒,正正配。” 謝晚月被她們說得快要找個地縫兒鉆進去了,長輩們太熱情,她有些招架不住。 “好啦好啦,以后還有時間,讓晚月到我這兒來。”萬老太太見她要哭了,很是心疼,忙替她解圍。 眾叔伯嬸娘見老太太發話,便知趣地散開,但仍然將目光鎖定謝晚月,這嬌滴滴的小姑娘落到萬玉山手里,不曉得能活多久,聽說他為著一個姓白的女人過了幾年清心寡欲的生活,后來憋不住開了葷,半年就得換一個,不然女人的命都要給糟蹋沒的。 謝晚月終于脫離了桎梏,坐在老太太身邊,再也不敢動彈,大家就著今年的光景聊天兒,說得吳儂軟語,她聽不懂,開始還能撐著聽,后來便有些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時候,竟然就歪在老太太身后睡著了。 萬玉山在議事堂聽秦明義的匯報,萬宅的里里外外全靠秦明義打點,每年這個時候,秦明義都會給萬玉山報賬,去年一整年,各項開銷記了兩本冊子,萬玉山給他買過一臺蘋果筆記本,他雖也在用,但仍然喜歡手寫賬簿。 “原本明年的支出預算和今年不相上下,但明年要辦婚禮,老太太要求中式的,要修整禮堂,定制酒席,哦,對了,還有娶親的聘禮,這些加起來,大概要再多這個數。”秦明義將賬單遞給他。 “酒席什么規格?” “比其他叔伯家的高一倍。” “保持一致即可。” “老太太說,您本就晚婚,又只辦這么一次,而且還是長子長孫,不能低了。” “好,花,按照老太太說得辦,錢我批。”萬玉山大手一揮,“這個事兒你看著辦吧,不用再來問我了,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訴我,我聽你安排就是,行吧?” “好,聽您的,剩下的我就自行安排了,出了正月,裁衣裳的時候,我再找您。” “裁什么衣裳?” “新郎吉服。” “哦。” “既然是辦中式婚禮,喜服便要從現在開始做,說是要做大半年。” “什么衣裳這么費時間?” “老太太定得設計,要繡娘一針一針繡。” “穿一天就不再穿的東西,做那么復雜,隨老太太喜歡吧。” “今天下午,各家的人便都回齊了,今天晚上不安排全宴席,各家在自己院子里解決,明天中午吃全宴,年夜飯晚上八點開席,您看看菜單,如果需要調換的,我馬上去安排。” 萬玉山拿過菜單掃了兩眼,說:“按這個做吧,對了,再給我多預備一份壓歲錢。” “大概數在多少?” “送給老太太的長孫媳婦兒,你掂量著放。”萬玉山笑了笑,“我今年還算是她的長輩。” 秦明義拿筆記下,想著這壓歲錢的額度,就和往年給謝晚月送過去的禮物的價格相齊吧。 外面有陣陣鞭炮響起,大概是哪個院的孩子出來玩兒了,秦明義從議事堂出來時,見萬玉庭站在外頭,背對著這邊,看亭外的風景,他叫他:“玉庭。” 萬玉庭轉身,指了指里面:“心情好不好?” “如沐春風。” “那我就安心了。”萬玉庭心里沒了負擔,跳上臺階,進門。 萬玉山正喝著茶,抬眼瞅見萬玉庭,手里的茶碗照著他的腦門扔了過去,一條水線冒著熱氣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度,最終全落在萬玉庭臉上。 萬玉庭躲閃不及,被茶碗砸得眼冒金星,一個跟頭栽倒在地,這他媽也叫如沐春風!! “滾出去!”萬玉山聲音不大,卻很威懾。 萬玉庭麻利地爬起來,抹了把臉,往門邊退了幾步,說:“大哥,你能不能對我仁慈點兒,每回都對我動刀動槍的。” 萬玉山冷笑:“我再對你仁慈,你就把萬家給拆了。” “我可不敢。” “滾,不滾打折你的腿。” 萬玉庭頓時覺得腿疼,他又往門邊蹭了蹭,說:“大哥,江湖救急。” “不救。”萬玉山又拿起一個茶碗。 萬玉庭嚇得退出去,將門開了一道縫兒:“我爸那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四叔不止不救我,還看我笑話,大哥,我保證就這一次,若是再有下回,你就把我腿打折。” “不管,自己想辦法。” 萬玉庭嚎了一嗓子:“我找老太太去。” “你敢去,我活寡了你!”萬玉山猛地將茶碗擲過去,“砰”地一聲,碎了。 萬玉庭未料到萬玉山又砸他,一碗茶水順著門縫兒再次兜他一臉,還夾著幾塊碎瓷,他愣了愣,關門,往臺階上一坐,整個人頹到絕望。 萬玉山連丟了兩個茶碗,又摸過來第三個,喝了幾口茶,給萬玉川打了個電話,問道:“玉庭的事因查到了嗎?” 萬玉川回道:“有了點兒眉目,這回應該不是玉庭惹得禍,倒像是被人給下了套兒。” “查清楚了再說,還有,看見玉庭就把他趕出去,就說我的命令。” “你放心,他也不敢來我這兒。” 萬玉庭頹靡半天,不見萬玉山出來,里頭也沒什么動靜,心里的期望一點點沒了,左右無法,終是起身出去,想去找老太太,又想起萬玉山的話,硬生生收了步子,往自己的院落走,他這個大哥,說到做到,毫不含糊。 打從記事起,萬玉庭和眾兄弟便非常怕這個哥哥,第一是他年長,第二是他心狠手辣。 記得是六七歲上時,大姑姑家的表弟常璽來家里玩兒,常璽是大姑姑的晚來子,被家里人寵得不像話,因為一件玩頭兒與堂妹起了沖突,惹得堂妹大哭,老太太看不過,教育常璽兩句,結果常璽出口便問候祖母的母親,常璽的話音未落,一旁竄過一人,飛起一腳將人踢飛了。 常璽被踢中心口,一口氣捯不上來,兩眼一閉就昏了過去。 大姑姑奔過去,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常璽抱起來,探了探鼻息,嗚嗚哭道:“玉山啊,你這是要我命啊!” 萬玉山面無表情,說:“姑姑,把弟弟教好了再帶回來,免得下回真要了你的命。” 常璽悠悠醒轉后,心口疼得厲害,本欲再罵人,卻瞧見萬玉山冷眉冷眼地看著他,他嚇得一抽,哇哇大哭。 其他兄弟早就領教過萬玉山的手段,幸災樂禍地圍觀常璽的慘狀,早就看不慣他了,又沒膽量揍他,這回痛快了。 此后,常璽再怎么無法無天,在萬玉山面前也不敢造次,因為他知道,他這個大表哥若是下狠手,他不會有命活。 萬玉山待平輩的兄弟威懾力十足,對待長輩也一樣不留情面。當年老爺子突然去世,四叔萬子明趁亂從集團財務挪了一筆錢,萬玉山給老爺子發完喪,連夜召開董事會,收回萬子明手里的股權,將萬子明從集團開除,又將他從萬家族譜除名。 萬子明大怒,跟他理論,他說:“從前老爺子在,我不愿插手,你們想拿多少拿多少,如今我當家,我說了算。” 萬子明罵他:“毛兒都沒長齊的小孩子就想騎到我頭上來,做夢,我是你長輩,你當不了我的家。” 萬玉山冷冷地看著他,說:“我說當得就當得,老爺子雖然走得急,但遺囑立得清清楚楚,家業交給我,如果你們想撤,我立馬簽字,只是日后不要來求我就行。” 萬子明急了,要動手打他。 萬玉山站在那里紋絲不動,待萬子明快到跟前了,“鏘”地一聲抽出一直拄在身前的刀,手起,刀落,順著萬子明的耳邊切下,桌上的一只茶杯被砍碎,刀勁兒還未盡,又深入會議桌三分。 萬子明被刀風刮得臉疼,身子一歪,幸被一旁的人扶助才不至于摔倒,其余眾人被萬玉山的戾氣所煞,都說不出話來。 萬玉山將刀放回刀鞘,說:“老爺子留給我這把刀,是用來砍殺jian佞的,你若不服,就盡管伸頭過來做我的刀下鬼。” 萬子明哪里肯伸頭讓他砍,萬玉山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眾人瞧這陣勢,紛紛勸萬子明,讓他不要再鬧,這若是弄出人命來,不但集團損失巨大,家族也要蒙羞, 萬子明依然是不服,但不敢再和萬玉山硬碰,只得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倒是替他說了情,然而沒管用,萬玉山跟她說:“您只管享福,別的不要cao心,我保證萬家基業不損,也保證萬家人活在其他人之上,但我有我的方式,您不許用祖母的身份來亂我的陣營。” 老太太聞言,覺著他說得有理,自此撒手不管了,萬子明氣得飛起,又無可奈何,拖了五六年,一家人都因為他而流落在外,不能認祖歸宗,他終是耐不住,回來求了萬玉山,并在祠堂跪了大半天祖宗,才又被萬玉山接納,回了萬家,重新上族譜,只是有一樣,他不能再進萬氏,他的子女均可以,只他不行,萬子明不得已忍了,自己在外頭做些投資,倒也賺了些錢。 萬玉庭越想越是萬念俱灰,萬玉山不肯救他,旁人哪個敢伸手呢。 走到院外頭,聽見院子里的小朋友們玩得正歡,他嘆氣,將頭抵向院墻,碰到額頭傷處,他忍不住“嘶嘶”吸氣,估摸著被砸腫了,大哥的手也忒狠了點兒。 懊惱間,有人拍的背:“老四,你哭呢?” 萬玉庭扭頭怒視萬玉河:“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哭了?” “你的背影太蕭條了。”萬玉河瞅見他額頭有處地方通紅,問道,“老四,你挨打了?” “我自己磕的。” “是大哥砸的吧。” “閉嘴!” “你又犯什么錯了?” “是別人坑我。” “大哥怎么說?” “他見死不救。” “哦,那我先走了,去看老太太。”萬玉河聽明白了萬玉山的態度,迅速逃離。 萬玉庭更加心灰意冷,瞧瞧,還血濃于水呢,血呢?水呢? 萬玉河突然從月亮門探出腦袋,四下里打量一番,壓低聲音說:“老四,我教你個法子,祖母把謝家那個姑娘給接來了,大哥答應明年辦婚事,你不如曲線救國,去求求這位未來的大嫂,到時枕邊風一吹,你的事兒還不是小菜一碟兒么。” 萬玉庭聽了他的話,登時覺得眼前一亮,問:“大嫂在哪里呢?” “應該在老太太那兒。” “你等等我,我跟你一道去。”萬玉庭三步并作兩步奔過去。 萬玉河可不想跟他一道走,萬一被大哥知道是他給出的主意,那還不連累了他,這么一想,扭身就跑:“老四,人有三急,你先行,我一會兒再去!” 萬玉庭不疑有他,興致沖沖地往老太太的院子趕,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