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薛恒將帕子打開,直接翻出顧啟明寫的那封血書,血書內容言簡意賅,是讓國公府管家日夜兼程趕去南平,告訴南平王徐慶來他們在京城蒙受冤屈之事,讓徐慶來想辦法救他們。 “從前只當顧啟明是個腦子聰明的,沒想到這種時候還把賭注壓在別人身上。”薛恒一邊將血書折疊,一邊說道。 通風報信的獄卒不明其意,問道: “那侯爺,這血書是送還是不送?” “送啊。干嘛不送。這血書送出去了,對南平王府而言就是個通賊的證據。”薛恒勾唇一笑,把血書交還獄卒手中。 “你只當不知道,把這個送到國公府管家手里,按照徐氏的要求,跟管家要個信物回來,拿了她那另一半金銀,今后請兄弟們喝酒也是好的。” 獄卒笑著領命而去。 薛恒來到廊下,徐峰正好過來,薛恒問:“人都安排去?” 徐峰點頭:“昨日便安排了。快馬加鞭,此時應該快到南平了。” 兩人站在廊下,薛恒看著天際云卷云舒,由衷的呼出一口氣:“你說這顧家動什么不好,偏偏動到了顧寧身上,他們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顧寧就是咱們陛下的心頭rou,誰要動了她,比動了咱們陛下還要嚴重。” 徐峰也是感慨:“可不是,就記得有一次我跟顧寧切磋,傷了她的小指,皇上就讓我去西山大營待了半年,從那之后我就明白了。” “也不知道顧寧現在在哪兒逍遙,她爽快了,得償所愿,苦了咱們還得在這里善后。”薛恒道。 徐峰不以為意:“無妨,等她回來,不讓她請吃半年的酒,我就不姓徐。” 說到這里,兩人相視失笑。 ********* 血書交到了鎮國公府管家手里,管家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趕到南平王府。 跟王府門房說了來意之后,就被請入了內,管家看見南平王爺就往他腳邊撲去,口中大喊:“求王爺救救我家國公和夫人。” 管家風塵仆仆,發絲凌亂,眼看就要撲跪到地,誰知兩條胳膊突然被兩根長棍架住,擋住了他跪在南平王跟前的動作。 “王爺。”管家有些不懂南平王的態度,往年他曾跟著國公和夫人來過南平王府多回,南平王府的人應該都認識他的,可看王爺那臉色,怎么好像不太對的樣子呢。 “閉嘴!你這刁奴,本王豈是那等受你蒙騙之人。” 南平王臉色陰沉看著管家,管家以為是自己貿然而來,沒有憑證,掙扎著從懷中掏出血書,送到南平王面前:“王爺,奴才不是來蒙騙王爺的,這是我家國公親手書寫的血書,還請王爺救救我家國公。” 南平王府的下人接過血書送到南平王面前,南平王卻連伸手接過血書都不愿意,旁邊走來一隊穿著宮內太監服的人,為首那人似乎是個宮內管事太監,當著南平王府的面打開了管家送來的血書,看完后,送到南平王面前,問道:“王爺,可真是聲情并茂,咱家都要感動了,這般情真意切,王爺可要前往京城搭救?” 這公公是今日下午趕到南平王府的,給南平王府帶了些宮中賞賜以及一道圣旨——南平王府可派出一女入宮,頂替淑妃之位。 南平王心動了。 與其讓顧家的女兒入宮,享受榮寵,不如直接讓徐家的女兒入宮,反正顧家這些年來,仰仗的不過是南平王府的聲威,如今皇上擺明了要對付顧啟明,南平王府若是一意孤行支持顧家的話,那就等同于要跟皇上攤牌,分庭抗禮,南平王有自知之明,只想榮極一時,不想拿祖宗百年基業去拼,皇帝的這道圣旨可以說是找準了南平王府的七寸,又準又狠。 并且除了圣旨之外,皇帝還很體貼的附了一封密信,密信中指出并不會因此要了顧啟明夫婦的命,這又大大的消除南平王對女兒女婿的不忍,女兒和女婿是他的,可顧家的家業又不是他的,他南平王府何必傾一府之力去維護他顧家的百年榮耀呢。 不過片刻的功夫,南平王就與皇帝站在了一條線了。 管家傍晚到來,還送上了顧啟明的血書,南平王自然連看都不想看一眼,不僅不看,還要當著宮里御史的面表明態度。 南平王接過那血書,將之三兩下就扯的稀碎,對傻眼的管家說道:“你家國公縱女行兇,天理難容,還想求本王救他,簡直荒謬。本王對皇上忠心耿耿,豈容你等惡行。來人,將這管家重打五十大板,扔出府外。” 下令之后,那管家就被王府下人拖走,南平王與那管事公公交換了個眼神,管事公公滿意的點頭:“王爺睿智,咱家回宮定會將王爺的一片忠心稟告皇上知曉。” 南平王客氣回笑:“那就多謝公公。” 兩人相視一笑,管事公公揮動手中拂塵,向南平王提出告辭,南平王親自送他到門口,又客氣贈送百兩黃金,方才回府。 ********** 顧啟明夫婦在牢里望眼欲穿,也沒有等到來自南平王府的援救,而是等到了越發多的罪行揭露,經刑部與大理寺稽查,鎮國公顧啟明在位這些年,擁兵自重,暗自培養死士,謀殺朝臣,與當年張太醫一家滅門慘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皇帝帶傷審案,對國公所犯之事大發雷霆,當即罷黜國公之位,念其祖上功德,改滿門抄斬為散家流放,國公府眾仆婢、妾室可自行歸家謀生,國公夫婦流放西北,十年為期。 淑妃刺殺帝后,其心可誅,依舊念顧家祖上,皇恩大赦,免其一死,著令剃發入庵,青燈古佛長伴一生。 而后三個月內,皇帝借此整肅朝綱,將曾經的國公一黨盡數更替,權利逐漸歸攏。 元陽殿內,蕭廷穩坐龍椅之后,將剛送來的飛鴿傳書展開,信中一行小字:蘇州府,獅子嶺,夜宿,遇襲,脫險,無恙。 看完這一行小字,蕭廷不著痕跡冷哼一聲,將信紙卷好,放入手邊未曾盛水的筆洗之中,干涸的筆洗里,小卷紙條已經堆放有數百之多。 每日三封,從未間斷。 徐峰先前站在蕭廷身后,將信紙內容看在眼中,猶豫片刻后,對蕭廷開聲問:“皇上,已經三個月了,您還不去找她回來?” 蕭廷拿起一封奏折,隨手翻開,邊看邊回:“她以為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一心想往外跑,那朕何不成全她?” 徐峰一挑眉:“皇上成全人的方式還真特別。”一天三封飛鴿傳書,時刻盯人,也不知成的哪門子全。 “國公府的余孽始終有一批死士搜尋不到,據傳流放途中,死士首領曾與國公夫人會面,國公夫人得知皇后未死,便下令死士對皇后進行追殺,不死不休。皇上就不怕皇后在外面有所損傷?” 這才是徐峰擔心的地方,如今國公府的勢力雖然已經瓦解,但那批死士的力量也不容小覷,放任他們追殺皇后,似乎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可皇上對此好像并不在意。 蕭廷再次冷哼: “你以為她顧寧是紙做的?一批死士而已,最多讓她過的不那么太平,若她能被那些死士傷到,她就不是顧寧了。” 徐峰滿頭黑線,皇帝說‘最多讓她過的不那么太平’……剛剛某人不還說要成全她,讓她在外面感受感受世界美好嗎? 合著皇帝陛下口中的‘美好世界’,就是被一批蒼蠅似的死士追的滿世界跑啊。 蕭廷目光落在那滿是信卷的筆洗上,暗自思量著某人是不是已經受到了教訓,從前就是對她太好,好到讓她忘乎所以,居然敢用這種方式逃離,就算她是為了給蕭廷找個整肅朝堂的理由,可她離開就是有私心的。 這么長時間,她寧愿在外面風吹日曬,每天被死士們追殺,她都不愿回到宮里,也罷,她想在外面待著,那就讓她待,待到她待夠了為止! ☆、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江南水鄉, 碼頭上一艘船只靠岸,這是從月城來的一支戲班子,叫宋家班, 班主宋城是名角兒小月仙,說起這小月仙, 懂戲的人都聽說過,青衣花旦, 從扮相到嗓子堪稱一絕,引無數愛聽戲的名門望族, 官賈鄉紳癡迷追逐。 一路走南闖北,月城宋家班的名氣是越來越響, 賺的錢多了, 班子里的人生活條件也就好了,這不金陵有大戶人家請了來唱戲,宋家班一擲千金大手筆, 從蘇州到金陵, 包下了整艘船,聲勢浩蕩的就過來了。 一個中年婆子攙扶著個腿受傷的姑娘下船,拿了個拐杖給那姑娘,婆子叮囑道:“相思姑娘,你用這個先撐著, 我去那邊幫幫忙。”這婆子夫家姓王, 戲班里大家都叫她王婆子, 是粗使打雜的, 人勤快心也好,對人特別和氣。 這個被王婆子扶著下船的姑娘正是一身布衣的顧寧,她混進這戲班里叫的就是顧相思的名字。 她是躲避追殺的途中,不慎從山崖上滾下來的,直接摔進了這戲班班主的馬車里去了,腿斷了,宋家班班主是個男人,當時正在馬車里換衣服,顧寧撞進去的時候,他正好衣服全脫了,還沒穿,顧寧就算不是大姑娘了,可猛地看見這畫面也是夠刺激的,沒多想就兩眼一閉,干脆在那班主馬車上裝暈過去,想著暈一會兒就走,可連日奔波太累了,班主的馬車太舒服,顧寧暈著暈著就睡著了。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腿腳上的傷已經給包扎好了,她跟著戲班里的粗使婆子,已經從丹陽縣一路到了朱方鎮,居然陰差陽錯逃過了那些死士的眼線。 想著反正自己腿受傷了,要跑也跑不了多遠,俗話說大隱隱于世,這幾個月來,她都是單打獨斗,無論走到哪里那些死士都陰魂不散,要是她跟著這戲班,說不定就能徹底避開那些煩死人的死士追殺了。 這么一想,顧寧就決定留下來養好了傷再走。 她對戲班的人說,自己是窮苦出身,被賣給一個又老又丑的男人做老婆,那男人總打她,還不給她飯吃,她好不容易從那男人家里跑出來,誰知失足摔下懸崖,被戲班所救,自己無家可歸,愿意跟著戲班走南闖北討生活。 顧寧拄著拐杖,靠在馬車車轅上等王婆子,一個衣著花哨的年輕男子迎面走來,白面書生,斯文俊秀,走起路來扶風弱柳,竟比女子還要端秀幾分。 這是戲班班主宋城,也就是紅遍大江南北的名角兒小月仙,顧寧從山上摔下來,就是摔到他的馬車里,順便看光了他。 顧寧老臉皮厚,除了有點尷尬,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宋城可就害羞了,看見顧寧臉就一紅,避過目光。 “相思姑娘的腿傷好點沒有?” 雖然害羞,但宋城還是停下腳步詢問顧寧的腳傷。 顧寧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打了石膏的腳,無奈一笑:“約莫快了吧。還未多謝班主的救命之恩,待我腿好了,定會報答班主的。” 宋城溫潤一笑:“相思姑娘不必客氣。” 顧寧拄著拐杖讓到一邊:“外面風大,班主請上車吧。” 宋城靠的是一副好嗓子走天下,最怕的就是驚風受寒。 宋城與她點了點頭,由小廝扶著上了馬車,在馬車里,宋城透過車窗簾子看著馬車外的顧寧,風吹亂她的秀發,拄著拐杖,行動不便,身子看著越發單薄,突然心生憐憫,宋城讓小廝下車去。 小廝來到顧寧身邊,對顧寧說: “相思姑娘,我們角兒請你上車,王婆子估計還要忙不少時候,你先上車等吧。” 顧寧看向馬車,車窗后,宋城對她溫和一笑,顧寧確實覺得有點冷,一只腳站著也累,便沒推辭,上了宋城的馬車。 把拐杖倚靠在角落里,顧寧接過宋城遞來的熱茶:“多謝班主。” 宋城靦腆一笑,問顧寧:“相思姑娘是哪里人士?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顧寧喝了口熱茶,感覺全身都舒爽了不少,聞言愣了片刻:“我是京城人士,父母兄弟自然是有的,不過有也等于沒有。” 宋城想起來顧寧之前說自己是被家里人賣給人家做老婆的,要是在家里受寵的話,何至于被賣,就好像自己…… “相思姑娘不必傷心,小時候家里窮,孩子又多,父親就把我賣給了我師父學唱戲,這一唱就是二十年。”宋城覺得眼前這姑娘與旁的姑娘不太一樣,眼里沒有其他姑娘那種矯情與嬌弱,即便受傷,也從未聽她喊過一句疼。 “你我都是天涯淪落人。”宋城若有所思的又說一句。 顧寧嘿嘿一笑:“豈止是淪落人,你我還是有緣人呢。這天底下那么多馬車我不摔,偏偏摔到班主你的馬車里,這天下有那么受傷的人,偏偏班主你救了我。” 宋城聽了顧寧的話,先是一愣,然后算是贊同的點了點頭:“是啊,那么多馬車不摔,你偏摔我馬車里。那么多時候你不摔,你偏我換衣服的時候摔進來。可不是緣分是什么呢?” 說到這個,顧寧也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不是故意的,這不趕巧了。” 馬車外面傳出班主難得的開懷笑聲,戲班里的人都覺得有點意外,因為他們班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笑的這么大聲了,有好奇的人湊過來問:“班主跟誰說話呢?” “就是那個腿瘸了的相思姑娘唄。班主好像挺喜歡她的。” 幾個車夫和婆子湊在一起說閑話,突然看見金陵城里出來一隊官兵,宋城的小廝趕緊到馬車下面匯報:“班主,來了幾個官差,怎么辦?” 馬車里顧寧聽見‘官差’兩個字愣住了,擔心不會是自己行蹤被蕭廷發現了吧,那小子不會真下了通緝令通緝她吧? 顧寧心虛的看向宋城,生怕因為自己連累他,想著如果那官差真是來抓她的,那顧寧怎么也不能連累宋家班,可顧寧卻看見宋城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一只手捏著衣服下擺,頗有點隱忍和咬牙切齒的味道。 正納悶宋城為什么這幅表情的時候,就聽外面傳來一聲較為跋扈的聲音:“我們知府大人得知宋老板來了金陵,特命我等前來相迎,宅子都已經安排好了,什么都有,宋老板直接住進去便是。” 顧寧從車窗縫隙里往外看,聽那官差的話鋒,不像是來找她的,知府大人給宋城安排了宅子,難道宋城和知府是朋友關系?可如果是朋友,為什么宋城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呢。 宋城深吸一口氣,先開車窗簾子,對外就恢復了溫潤笑意:“替我多謝知府大人,不過我們宋家班已經有地方歇腳,這三日小生需排演曲目,未免耽誤三日后老夫人的壽辰堂會,便不去知府大人那里請安了,多謝官爺跑這一趟,小四,給官爺拿一些咱們從蘇州帶來的特產,另外再給官爺們添一些茶錢,小月仙在此謝過諸位。” 小四領命去,戲班里幾個專門跑堂的小子都很機靈,送禮的送禮,送錢的送錢,一個個官爺前官爺后,把那些官差伺候的服服帖帖,拿了東西和銀子,那些官差倒也沒糾纏,直接走了。 官差走了之后,小四才在外面急的跺腳:“真是一幫土匪,不對,比土匪還要黑。”小四走到車窗下面,對宋城說:“班主,您對他們也太客氣了。不過就是一些小嘍啰,知府大人難不成還會為了他們和你為難嗎?怕他們作甚?” 宋城似乎不喜歡小四說的話,突然怒道:“閉嘴。” 說完,就把車窗簾子放下,閉著眼睛蹙眉冷靜片刻后,才睜開雙眼,看見顧寧好奇的盯著自己,宋城無奈嘆息,捏著眉心似乎很頭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