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李絳一愣,來得好快!李曄下意識地抓住李絳的手臂,又聽那隨從說道:“圣人要四郎君也去。” “我?”李曄不確定地問了一遍。 隨從用力地點頭:“人就在府門前等著,請盡快做準備吧。” 若說是因為火襖教一案,與他何關?李絳卻神情凝重,嘆道:“該來的總歸是躲不過。為父還是牽連你了。”他也不肯多說,命人進來更衣梳頭。 李曄因暫時沒有官職在身,便還是只穿了尋常的衣裳。李暄找來的時候,父子倆已經(jīng)收拾停當,正準備出門。李暄問道:“父親,您這是要去哪里?” 李絳沉聲道:“進宮。” “您可是為了二弟的事去求情?我與您一起去。”李暄說道。 李絳看了他一眼,忽然斥道:“事到如今,你還是如此糊涂!你回來求見我,我便知是為了二郎的事,故意不見。你也不想想看,現(xiàn)在李家是什么光景!誰能救他?誰又能救得了他?若我不能從宮中回來,你就一人撐著家業(yè)吧!”說吧,拂袖離去。 李暄怔在原地,李曄對他行了一禮,跟在李絳的后面走了。 第96章 第九十五章 晌午前下了一場大雨,屋外的幾片芭蕉葉顯得翠綠如洗。嘉柔原本睡得很沉,卻被門外的說話聲吵醒。 好像是云松在跟秋娘說話。云松要進來找她,卻被秋娘攔住了。 嘉柔下意識地要推身邊的人,卻抓了個空。她慢慢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李曄已經(jīng)不在了。窗外涌進一陣雨后泥土的氣息,她起身整理好衣裳,對門外的兩人說道:“別吵了,都進來吧。” 秋娘帶著云松進來,云松跨前一步說道:“郡主,不是我有意打擾,而是皇上召相公和郎君進宮。大房的小娘子找到我,要我趕緊來告訴您一聲。” 在家中時,李心魚突然跑來找云松,云松十分意外。這小娘子平日都不出縣主的院子,更少與外人接觸。原本就是個半大的小丫頭,云松都沒把她當回事。可她說話時的模樣,一本正經(jīng),讓云松意識到問題似乎有些嚴重。 他們這些下人都沒把進宮的事看做危險。 “是心魚讓你來的?”嘉柔皺眉問道。李心魚一定知道什么,想必這次皇帝的召見沒有那么簡單。她在屋中踱步,若真出什么事,宮中有什么人能庇護李曄?她問道:“廣陵王回來沒有?” 云松連忙說:“回來了,不過沒有進城。據(jù)說大軍正在不遠處的營地駐扎,侯著圣人的旨意。” 嘉柔想了想,對秋娘說:“你去拿一套男裝來,再打聽一下,廣陵王的大軍具體在何處駐扎。” 秋娘應聲去辦,云松問道:“郡主這是要做什么?” “我親自去找廣陵王,請他回宮。現(xiàn)在宮中,能幫大人和四郎的,只有他了。”嘉柔說道。 可云松卻道:“萬萬不可。那是軍營啊,您是女流之輩,過去實在太危險了。或許圣人只是找相公和四郎君說說政事,并沒有我們想得那么嚴重。” 嘉柔搖頭道:“絕不會是政事。四郎沒有功名在身,更無一官半職,若是談政事,讓大人去就可以了,為何要四郎同往?這里頭肯定有不對勁。我只有辦法見到廣陵王,你不必擔心。臨行前,我要你收好的錦囊,可還在身上?” 云松點頭,把一直小心收在懷中的錦囊取出來:“我一直收著,還沒來得及交給郎君。”其實嘉柔走后,她留下的字條和鏈子,都被云松發(fā)現(xiàn)了,也偷偷藏起來。 云松不知道郡主為何要留那樣兩句話,好像是不準備回來一樣。還想等見到郎君時,再私下告訴他。可是他看到郎君跟郡主一道回來,便知道雨過天晴了,一時也沒想起這些事。 嘉柔接過錦囊,從里面把印章取出來,交給云松:“你現(xiàn)在去修行坊街口的米鋪,找一個叫張憲的人,把這枚印章給他看。告訴他你是郎君的心腹,郎君已經(jīng)被召進宮,問他可知是何事,是否可以找人幫忙。然后依照他的指示去做便是。” 白石山人在朝中肯定還留有人脈,像除夕當晚的事,太師便出面保下了王承元。因此嘉柔第一個想到張憲,也許他能幫到李曄。 云松不知這張憲是何等人物,也不敢耽擱,轉身出去了。 過了會兒,秋娘拿了胡服進來,伺候著嘉柔換上衣裳。她說:“郎君走的時候,交代我們要好好照顧郡主。郡主的臉色不太好,還要出去嗎?” 嘉柔一邊整理衣領,一邊說道:“我沒有事,這一趟不得不去。你們留在此處等消息。” 秋娘知道多勸無益,只道:“您自己多加小心。” 嘉柔拿了劍出門,向馬房要了一匹馬。她本想單槍匹馬去廣陵王的軍營,可有兩個護衛(wèi)硬要跟著她。她不想耽擱時間,只好帶著他們,一路飛奔下山。 廣陵王的軍營離得并不遠,遙遙望去,大大小小的營帳猶如起伏的小山包,營地里有穿著甲胄的士兵來回巡邏,戒備森嚴。 嘉柔跳下馬,走到營前,對守門的士兵說道:“云南王府木嘉柔,有要事求見廣陵王,還請二位幫忙通報一聲。” 那兩個士兵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道:“軍營重地,女子不得擅入。” 嘉柔說道:“我不進去,但請廣陵王移步相見。關于玉衡先生的事,萬分重要,還請二位行個方便。”說著,便要把錢袋塞過去。 那兩個士兵自然不敢收。他們未必認識嘉柔,卻知道玉衡先生乃是廣陵王身邊的親信。這次軍中的糧草之事,便是他解決的。他們湊在一起嘀咕了一陣,才說:“好吧,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問問看。” “多謝!”嘉柔抱拳道。那人小跑地進入營中,嘉柔在營前來回走動,不時朝內(nèi)張望。過了會兒,廣陵王沒來,倒是一個穿著鎧甲的男人走出來。他長著一張國字臉,蓄著虬髯,虎目生威。 他信步走到營帳外面,身后跟著一隊士兵,陣仗很大。 “這里發(fā)生了何事?”他問道。 守門的士兵連忙說:“這位娘子自稱是云南王府的人,為了玉衡先生的事,要求見廣陵王。” 那人沉聲道:“廣陵王正在整頓軍務,無暇見閑雜人等。你若有事,便說給我聽。” “請問你是……?”嘉柔遲疑道。 守門的士兵趕緊解釋:“這位是衛(wèi)國公,廣陵王的副將,跟他說也是一樣的。” 原來是衛(wèi)國公郭淮,還當是誰這么氣派。嘉柔堅持道:“抱歉,這件事我只能親口告訴廣陵王。” 郭淮聞言,挑了挑眉,審視嘉柔:“你說自己是云南王府的人,可有什么憑信?既是云南王府的人,怎會與玉衡有交集?莫非你是冒名頂替的刺客?”他這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都警覺起來。在河朔的時候,想要行刺廣陵王的人不在少數(shù)。 “國公此話何意?”嘉柔知道郭淮是故意如此說,不想讓她見廣陵王。。 “要殺廣陵王的刺客不少,你形跡可疑,我非但不能冒險放你進去,反而要抓住你,好好審問一番。來啊,拿下。”郭淮吩咐左右,立刻有一群士兵圍了上來。 那兩名跟著嘉柔的護衛(wèi)立刻擋在她身前,嘉柔毅然拔了劍,說道:“得罪了。” * 廣陵王李淳在帥帳之內(nèi)休息,剛剛脫了身上的甲胄,就有親兵來稟報,營帳前打起來了。他立刻把甲胄穿了回去,取了武器架上的劍就往外走,張口問道:“怎么回事?” “不久前,有個自稱來自云南王府的娘子要見您,說有關于玉衡先生的事要與您說。國公出去查看,說她是冒名頂替的刺客,要將她跟隨行的人拿下。怎知他們的身手不錯,一時半會兒奈何他們不得。所以還是請您去看看。” 李淳大步走到營地的木柵欄前,看見一群士兵包圍著三個人,一個嬌小的身影在其中十分惹眼。她本是最需要人保護的,卻無畏地舉著劍,從容不迫地應對著周圍一次次的進攻。雖然劍法和招式都不算上乘,但看起來卻似身經(jīng)百戰(zhàn),那么多人,暫時近不了她的身。 她眉間的英氣,仿佛一柄出鞘的寶劍,帶著逼人的光芒,不同他所見的那幾次,猶如尋常的閨閣女子。 這才是云南王之女的真面目,將門無犬女。 李淳大聲叫道:“住手!” 士兵們這才停手,紛紛向他行禮。經(jīng)此一戰(zhàn),廣陵王不僅在民間的聲望猛漲,就連在軍中的威望也是如日中天,無人不敬服。 郭淮握了握拳頭,說道:“郡王,你怎么出來了?這點小事,我可以處置。” “我知道國公是為我的安全考慮,但她的確是云南王府的驪珠郡主,你誤會了。”李淳客氣地說道。 郭淮倒不見多意外,只扯了下嘴角:“原來如此,剛才多有得罪了。” 嘉柔也懶得跟他計較,徑自走到李淳的面前,說道:“廣陵王,請借一步說話。” 李淳依言走到旁邊,看著嘉柔。他沒想到嘉柔回來找他,還是為了玉衡之事。難道李曄的身份,她已經(jīng)知道了?她現(xiàn)在的思緒很復雜,河朔一戰(zhàn),若不是李曄讓王毅從淮西搬回來那些糧食,士氣還不知道要低迷到什么地步,被魏博和盧龍兩軍夾擊也未可知。 但在大勝之前,李曄為了這個女人,拋下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他共同進退。這些年,這是頭一次。 所以他打心底,不喜歡嘉柔。 “圣人將大人和四郎都召進宮里去了,也未說是何時。我猜測是有人要趁這次河朔大捷,打壓東宮和李相。” 李淳一驚,聲調(diào)都變了:“你此話當真?多久以前的事?” 嘉柔道:“千真萬確,大概半個時辰以前,家仆來稟報,我才知曉。我一時沒有主意,不知能找誰幫忙,才來此地尋您。還請您救救四郎。” 李淳也沒多問,立刻紛紛人去備馬。郭淮走過來問道:“郡王,發(fā)生了何事?” “我有急事需得進宮一趟,此處的軍務暫時交給國公處置。”李淳快速地說道,人已經(jīng)往外走。 “不妥!”郭淮伸手阻攔他,“沒有圣人的旨意,您擅自回都城,恐怕會遭人詬病。只怕有心的人要說你居功自傲,圖謀不軌了。” “眼下管不了這么多!”李淳按下他的手,“我必須要去。” 他的目光堅定決絕,不容人反駁。 這時,士兵將他的馬牽了過來,李淳二話不說地騎上馬,絕塵而去,只有一隊親兵相隨。 “殿下,殿下!”郭淮緊追了幾步,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這個廣陵王年輕氣盛,不夠穩(wěn)重,扶為主君,實在是下下之選。可他衛(wèi)國公府,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唯有追隨他這一條路。 郭淮轉身,對嘉柔怒目相向:“你到底跟廣陵王說了什么?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嘉柔收了劍,走到郭淮的身邊,輕聲道:“廣陵王并非稚子,行事有自己的判斷,并非因我三言兩語而改變。反而是國公,刻意為難,不想讓我見到廣陵王。你在害怕什么?難道是怕什么人搶了你衛(wèi)國公的功勞?” “一派胡言。”郭淮冷哼一聲,大步往軍營里走了。其余的士兵也都跟著他返回,并封了營門。 軍中的糧道本就是機密,而且知道的只有高級將領,若不是有人故意泄露給魏博節(jié)度使,糧道如何會被切斷? 郭淮早就知道國庫被貪空的事情,李淳向長安求救也不會有結果。先置之死地,而后雪中送炭,無論對于主將還是整個軍隊來說,便會是一等功臣。想必他原先打的就是這個算盤,沒想到未等他征調(diào)糧草,玉衡便解決了問題。 是以,他聽說是玉衡的事,自然想要阻擾。 兩個護衛(wèi)走到嘉柔的身邊,齊聲問道:“郡主,您沒事吧?” 嘉柔擺了擺手,只是望著李淳消失的方向。能做的她都已經(jīng)做了,只希望李淳能保得李曄平安。 第97章 第九十六章 李絳和李曄進了宮,跟在宦官的身后,走進甘露殿。這一路上的氣氛都很不尋常,李曄注意到,守備似比平日還要森嚴。甘露殿的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放置一座半人高的雕刻八仙過海的鎏金博山爐。殿中云霧繚繞,兩邊的橫排窗透進外頭的日光,整個大殿顯得十分縹緲空曠。 貞元帝坐在上首,太子李誦,舒王李謨和舒王妃崔清思分坐兩邊,除此之外,再無旁人。李絳向他們依次行禮,然后說道:“不知圣人急召臣和臣之子,有何要事?” 貞元帝近來氣色不佳,雙手放在膝頭端坐著,聲音略顯渾濁:“李卿,朕有一樁舊事想要問問你,是關于火襖教的。” 李絳心中一動,還是冷靜地回到:“圣人請問。” 貞元帝的神情十分端凝:“你與火襖教的圣女,到底是何關系?當年火襖教參與延光一案,你是否也牽涉其中?” 此話一出,整個甘露殿越發(fā)安靜,太子李誦甚至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原先不知,圣人忽然召他來甘露殿做何,后來看到舒王和李絳都來了,直覺不是什么好事。沒想到是關于延光姑母的案子!這都過去多少年了,為何又舊事重提? 片刻之后,李絳沉著地說道:“臣與火襖教圣女的確有些私交往來,但那些都是明面上的事,火襖教出事以后,臣已與她劃清界限。不知圣人聽了誰的話,有此一問?” “李相撇得倒是干凈。難道你以為火襖教覆滅,重要的教徒都死得差不多了,便無人指征?”崔清思笑了笑,看向李曄,“有人說你當年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去火襖教找他們的圣女,這件事可當真?” 李絳面容嚴峻。這件事本來極為隱秘,舒王妃是如何知曉的?可看她言之鑿鑿,想必是手上握有證據(jù),瞞也瞞不過去。他索性承認道:“臣的四子出生時身體虛弱,聽聞火襖教圣女醫(yī)術了得,治愈教眾無數(shù),被奉為神明。臣抱子求醫(yī),莫非也是錯?” “不愧是李相,竟將理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既然你說你與火襖教圣女并無私情,只是明面上的關系。那么我請個舊人進來,你且看看看認不認識。”崔清思說完,朝外喊了一聲。 宦官立刻帶著一位年逾花甲的老漢上來。那位老漢穿著葛布衫,踉蹌著跪下,畏畏縮縮地看著周圍,想必是從來沒到過御前。 “草,草民見過圣人。”老漢說完,便趴在地上,不敢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