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虞北玄只道:“那母親先治好她吧。”絕口不提放人之事。 魏氏嘆了一聲,也沒再說什么。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嘉柔原本想試探虞北玄,是不是真的要殺了她,在洞窟里裝暈。后來在下山的路上,著實累極了,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自己的前世,許多光影在她的面前輪轉。而后畫面變成了虞北玄跟朝廷的軍隊在徐州相遇,她看見了對面陣營中的玉衡先生。他穿著月白的長袍,坐在四輪車上,骨瘦如柴,兩鬢皆白。 而后他們身旁的人都消失了,她大著膽子上前揭開他的銀制面具,面具下是李曄的臉,還對她露出笑容。 她蹲在他面前,追問他為何會變成這樣。可他什么都沒說,乘云而去。 嘉柔猛地睜開眼睛,還無法適應周圍的光線。她要起身,只覺得身上虛浮無力,不知自己身處何方。有個模糊的人影坐在床邊,她張開嘴唇,只吐出一個字:“水……” 那人起身倒了一杯水過來,扶她坐起,喂到她嘴邊。清水涌入喉嚨,那種干澀如砂礫的感覺便慢慢地緩解了。 嘉柔喝完水,低聲說道:“多謝,請問這是哪里?” 身后的人回答她:“這是虞園。” 嘉柔猛地支起身子,回頭看著魏氏。怪不得總覺得有一股藥香味,想來是魏氏身上的味道。 魏氏將水杯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說道:“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可要吃些東西?我煮些易消食的湯餅或者胡麻粥給你如何?再配一些松軟的煎餅和小菜,但也不宜吃得太多。” 嘉柔的肚子確實有些餓了,低聲道:“怎敢勞煩夫人?” 魏氏笑道:“我住在這虞園向來冷清得很,身邊就些丫頭和仆婦陪著。難得有個客人,自然是想好好招待的。你稍等片刻。”說完也不待嘉柔再說,便起身出去了。 魏氏的生活起居很少假手他人,就算虞北玄給她買了很多的婢女仆婦使喚,她還是做力所能及之事。不讓她勞碌,她反而還會不開心。 嘉柔順道看了看周圍,竟然是前世她在虞園所住的屋子!除了沒有她自己的那些小物件和衣裳首飾,剩下的家具,屏風乃至地上的氈毯,都跟前世一模一樣。 她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地。她之所以設計抓魏氏,其實也有私心。魏氏心善,虞北玄至孝。萬一她被虞北玄抓住,只要魏氏想保她,虞北玄便沒辦法殺了她,那以后必定還有機會從此處逃脫。 虞北玄從河朔回來,會有別的麻煩在等他,暫時也顧不到她這邊。 窗臺上擺著一個細頸的白瓷瓶,里面插著幾枝淡色的桃花。外頭春光明媚,正是桃紅柳綠的時節。嘉柔靠在床頭,盯著那花骨朵出神。 過了會兒,魏氏帶著婢女,端了托盤到屋里來。嘉柔連忙掀開被子下床,乖乖地坐在榻上。 婢女將食物從托盤里拿出來,一樣樣地擺在案上。每碟的東西都不多,葷素搭配,有豆腐,有冬莧菜,有魚有rou。嘉柔大概是餓極了,連rou也覺得可口,很快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光。 她大概吃了三層飽,但也不敢再多吃,向魏氏道謝。 魏氏命婢女把食案收了,對嘉柔說道:“你可察覺到自己的身子有異常?” 嘉柔仔細想了想,回道:“最近總是虛乏無力,沒有食欲。老夫人,我可是得了什么病癥?您不妨將實情告知。” 真是個糊涂的孩子。魏氏慢慢說道:“不是生病,而是你有了身子。” 嘉柔一愣,孩子?她這個月的月信確實沒有來,還以為是路上顛簸,往后推遲了。沒想到竟是懷孕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摸著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地問道:“您確定沒有診錯?” 她前世子息艱難,這輩子嫁給李曄不過幾個月,居然就有了身孕。這如何不讓她意外?意外之余,也有欣喜和擔憂。這是她和李曄的孩子,兩個人的血脈相連。可這個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她身陷囹圄,親生父親又遠在千里之外,只能由她這個母親來保護它。 魏氏見到嘉柔臉上柔和的神色,說道:“你睡著時,我又確認過,應該不會錯。但眼下還有件棘手的事,你可知自己身上中了毒?要想保住胎兒,必須先把毒從體內逼出來。” 嘉柔旋即又是一驚:“這毒從何而來?”她整日呆在深宅內院,不可能接觸有毒的東西。 魏氏見她毫不知情,想來這毒是暗中下的,便以實情告之:“這種毒無色無味,只要控制分量,不會要人性命,但是會妨礙子息。你此番能夠懷孕,是暫時沒有再攝入那些毒,加之年輕體健,所以保住了孩子。可此毒不除,于你母子二人都是禍患。” 是何人如此心腸歹毒,要斷她的子嗣?!嘉柔立刻想到了李家眾人,李絳和鄭氏縱然不喜歡她,也不會讓李家絕后。剩下的那兩房,也不知是誰下的毒手。或許是有人擔心她生下兒子,成為李家的嫡長孫,威脅到他們的利益? 嘉柔不由地去拉魏氏的手,說道:“夫人心善,請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魏氏點頭道:“你放心,醫者父母心,我不會見死不救的。這兩日,你務必好好進食休養,等兩日后,我就嘗試為你拔毒。” “多謝夫人。”嘉柔要給魏氏行禮,魏氏抬著她的手臂道:“不必如此。你我相遇,也是一場緣分。”更何況這位娘子,差點做了她的兒媳。 “不知夫人可查出是何毒物?我也好知道,是誰下的手。”嘉柔說道。 魏氏說:“此毒名字我已忘記,只隱約記得最早出現在宮中,給宮女服用,防止她們承寵后有孕。后來便漸漸地成為了嬪妃之間爭寵的手段。” 原來是從宮中流出來的,家里跟宮中聯系密切的,只有那位榮安縣主了。嘉柔收緊手指,暫壓心中怒火,又問魏氏:“再斗膽請教夫人一事。可知這世間有沒有什么東西,會使人的容顏改變或者衰老?” 魏氏閉目沉思,慢慢回憶道:“應該是有的。比如有種失傳的秘術易容丹,據說可以使人的面貌在短暫的時間內發生改變。還有一些毒物,可以噬心蝕骨,摧毀人的身體,導致病態或者老態。” 此前,嘉柔一直猜測,李曄變成前世那樣,可能是因為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耗損陽壽。可是此番她竟不知不覺身中奇毒,忽然聯想到,李曄也可能是中毒。至于是何人下手,她目前暫無頭緒。 魏氏起身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嘉柔連忙跟著起身:“不知夫人可否再幫我一個忙?我有個朋友還在汝陽城中等我的消息。我怕他擔心,您可否幫我傳個消息出去?” 魏氏看著嘉柔,似乎有些猶豫。 嘉柔急聲道:“夫人請相信我。我保證不會做對您和淮西節度使不利的事,只想說服他罷手離去。” 她的目光誠摯,不知為何,魏氏對她總有幾分莫名的親近和信任之感,終是應道:“好,我答應你。” 從虞園傳出的信,終于輾轉送到了木景清手中。那時,他正在淮西節度使的府邸附近探聽消息,伺機而動。他知道虞北玄到了千峰山,帶走了阿姐。阿姐如今情況不明,可分開之前,又曾叮囑過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若他一人也沒什么好顧忌的,但他到底是云南王世子,此事便牽連到南詔,不得不投鼠忌器。 好在終于收到了阿姐報平安的消息。阿姐在信上要他先回南詔,說她自有脫身之策。 上回在千峰山上,她也這么說,可還是被虞北玄抓住了。木景清決定這回不聽她的,只把帶來的一幫人馬先遣回去。自己則帶了幾個人留在虞園附近,隨時準備接應她。 * 虞北玄自回來之后,正準備集結兵力,去征討占領吳房縣的流寇。原本以為這是群烏合之眾,卻沒有想到他們得寸進尺,短時間竟然又拿下一縣。 那些朝廷所封的縣令,皆是倉皇出逃,丟盔棄甲,難民不斷地涌入城中。淮西鎮自他接手以來,還未出過這么大的亂子,此事也已經驚動了朝堂,天子親下旨意,要他平亂。幸而他此刻人在蔡州,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長平幾次三番想要見虞北玄,都被常山攔在議事堂外。 她忍不住說道:“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在這里攔著不讓我見他,陳海在虞園攔著,說大家要靜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從汝陽縣帶回來一個女人,就安置在虞園中,都不讓我問清楚嗎?” 常山抱拳道:“請郡主恕罪。使君忙著軍政大事,實在沒時間見您。等到那幫作亂的流寇被抓住以后,使君自會向您解釋的。現在,還是請您先回去吧。” 他做了個請的動作,長平卻不肯走,而是往議事堂看了一眼。虞北玄正坐在輿圖前面,專注地聽麾下的幾個部將說話,偶爾點頭,或是手指著輿圖說幾句話。 在他回來以前,整個蔡州都亂糟糟的,群龍無首。而他一回來,便如定海神針,瞬間便穩住了人心。這個男人,天生是屬于權勢的。 長平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轉身離去。他以為攔著,她就沒辦法進虞園一探究竟了嗎?那也太小看她了。 等到太陽下山,虞北玄才顧得上吃一口熱湯餅。這群流寇,真不像是普通人。尋常流寇一般組織松散,沒多久就會因為爭權而起內訌,可他們非但不亂,且很有章法,占領縣城之后,竟然毫無所求,也未修書給他這位淮西節度使,說出個起兵的緣由來,著實古怪。 所以虞北玄也不敢掉以輕心,這幾日都在聽取眾將士的意見,看如何能夠將他們徹底剿滅。 今日才算定出作戰的策略。他問常山:“虞園那邊如何?” 常山知道他最關心什么,回道:“郡主已經醒了,身體并無大礙,休息兩日就緩過來了。老夫人決定明日替她拔毒。” 虞北玄端起碗喝了口湯,沒有說話。他后日就要帶兵去吳房縣了,明日還要準備諸多事宜,恐怕脫不開身。若想見她,也唯有今夜了。 “使君可是想去虞園看看?您這幾日忙于軍務,都沒有向老夫人請安呢。”常山說道。 虞北玄道:“你早些回去休息,我還有些政事要處置。” “是,屬下這便告退。”常山知道使君是特意支開自己,從善如流地回去了。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嘉柔進了晚膳,到院子里走過兩圈,回來坐在床上看書。虞園里存放的多是醫書和史書,沒有民間的話本,她便隨手拿了卷《晉書》打發時間,看得昏昏欲睡。 她現在對外界的消息接收不便,也不知道都城和河朔那邊的形勢到底如何了。她擔心李曄猜到自己的行蹤,會冒險到蔡州來,因此想要盡快脫身。 她從婢女的口中探聽得知,占領吳房縣的那批“流寇”非但沒有退兵,反而再占一城,震驚了朝野,虞北玄不日就要率兵前去平亂。那個時候,嘉柔身上的毒也除了,會請求魏氏放她離開。 屋中的燭火晃了一下,嘉柔以為是婢女進來了,眼睛未離開書卷,說道:“幫我倒杯水過來。” 屋中響起倒水的聲音,而后一杯水遞到嘉柔的面前。嘉柔接過,卻發現那是一只男人的手,猛地抬頭,看見虞北玄逆光站著。高大的身軀像山一樣的擋在面前,氣勢壓人。 嘉柔心中“咯噔”一聲,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虞北玄倒是大大方方地在床邊坐下來:“虞園是我的地方,你說我怎么會在這里?你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嘉柔低頭喝水,不想回答他。原以為虞北玄忙于出兵的事,根本無暇管她,沒想到他還是來了。上輩子在這間屋子里,他們是相愛的兩個人,留下了很多回憶。而這輩子同樣在這里,她對他卻只剩下戒備之心。 屋中的銅壺刻漏發出滴水聲,襯托得周圍越發安靜。虞北玄也不在乎嘉柔回不回答,對于他來說,能這樣與她靜靜相對,已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他將她放在旁邊的《晉書》拿起來,說道:“你幾時喜歡看這些沉悶的東西?我挑了些話本過來給你解悶。”說著,看向榻上的案幾。 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包裹,露出些書標來。他竟然還記得她喜歡看話本。 嘉柔把他手里的書卷拿過來,淡淡地說道:“多謝使君好意。可人是會改變的,我現在就喜歡看這些東西。夜已深了,若你沒有別的事,還請回去吧。” 她的口氣冷漠疏離,完全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 虞北玄瞇了瞇眼睛,伸手掐住她的下巴。他們曾經共渡的時光,對她來說就那么一文不值嗎?她的臉本就很小,皮膚雪白,現在更是白得幾乎透明,眉眼間仍如二八少女一般的青春明麗,給他一種錯覺,她尚未嫁人。 嘉柔警覺地問道:“你要做什么?” “當初我被誘去南詔,的確存有私心。可我遇見你之后,對你坦誠相待,亦是動了真心。你何以如此厭惡我?” 嘉柔卻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的兩個字:“誘去?” 虞北玄點了下頭:“有人給我寫了一封密信,告知我南詔的鐵礦能修甲兵。還說你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云南王會為了你有所讓步。可與你在一起之后,我再未想過這些,更沒利用過你。徐進端的事,我迫于舒王的壓力,不得不與他同謀。可我也為南詔爭取了時間,你知不知道?” 嘉柔的心頭涌起一陣寒意。原來早在那時,就已經有人在設計對付她了。她是少女心性,又涉世未深,而虞北玄確實富有男人的魅力,加之她不滿婚約,很有可能便選了虞北玄,棄了李曄。這個在幕后之人,仿佛手里拿著根提線,每個人都在為其所用。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沉可怕,也許唯有真相全部揭開的那一日才知曉。 她此番來蔡州,收獲可真不小,那些缺了一角的故事,好像漸漸都被拼湊起來。原來她上輩子的遭遇,并非都是天意,也有人為。 她的確不該恨虞北玄,他也不過是做了別人的棋子。但時過境遷,他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虞北玄看嘉柔不說話,以為她被自己說動了,緩緩道:“柔兒,以后你就安心留在蔡州。你的孩子,我定會視若己出。” 嘉柔聞言,突然一笑:“使君這話是何意?我有夫君,孩子有父親,我們定然是要回到他身邊去的。” 虞北玄狠狠地看著她:“你以為我會放了你嗎?從你說要跟我回蔡州,做我的女人開始,我就認定了你。就算你嫁給李曄,這點也不會改變!而且李曄根本沒有好好保護你,你身上的毒,難道不是李家人所為?” “那又與你何干?你放開我!”嘉柔掙扎到,虞北玄卻將她一下按進懷里:“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嗎?每次午夜夢回,我就想起當初在崇圣寺的時候,放了你。那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若當初把你帶走,如今你腹中的孩子,便是我的骨rou!” 他的力氣十分霸道,完全不給嘉柔動彈的空間。 嘉柔不怒反笑,之前的客氣也偽裝不下去了:“我跟著你回蔡州,然后呢?你會不娶長平郡主?我嫁給李曄,我是正妻。嫁給你呢?無名無分!虞北玄,你只是因為沒有得到,所以才生出執念。你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么愛我,所以你不要再糾纏了!” 虞北玄仍是禁錮著嘉柔,不肯松手。他是愛權勢,但也愛她,這兩者并不矛盾。等他坐擁天下的那日,長平根本就不是他們之間的障礙。所以不管她怎么說,怎么掙扎,他都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