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天色還早,玉壺原本勸嘉柔再回去睡一會兒,但嘉柔也睡不著了,索性就讓人進來伺候梳洗,用早膳。 她心事重重的,倒教玉壺胡思亂想。郡主為何要查郎君呢?難道是郎君在外面有人了? 但這么一想,她又很快否定了。郎君那樣的人,若是真想要妾室通房,早就有了,也不用等郡主嫁過來。而且平日里看著兩人好得很,玉壺實在想不出來讓郡主如此憂慮的原因。但她也不敢問,生怕惹得郡主更心煩。 用完膳,嘉柔就一直坐在榻上,看著李曄留下來的那枚印章。假設他是玉衡,那么根據(jù)上一世的軌跡,他會死在八年后的徐州。八年后,他才三十出頭,怎會變成那般模樣……嘉柔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把印章放在一旁,不敢再看。 她知道他隱瞞身份是為了她好,畢竟如今的局勢對廣陵王十分不利,他們每行一步都要小心。若不是她有一世的經(jīng)歷,也未必會想到那上頭去。 之前,她一直安心地呆在內(nèi)宅,做李家的媳婦,是因為覺得這世,他們可以遠離紛爭,過得平平靜靜。 可原來那些都是假象,擺在她眼前的事實告訴她,前世和這一世,她所認定的男人,都不是等閑的角色。他們還是宿命的仇敵!也許上輩子,就是虞北玄暗害了李曄也說不定。 她雖是一介女流,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任由那人來傷害她的夫君。 天亮以后,嘉柔讓玉壺去把孫從舟請來。孫從舟穿著一身紺青的長袍,皮膚非常白皙,看起來就像個少年。他好像也是一夜沒有睡好,眼底一片青黑。 “孫先生請坐。”嘉柔抬手說道。 孫從舟坐在嘉柔的對面,口氣不善:“你有事要問我?” 嘉柔點了點頭:“我想知道,李……郎君的身體,若是受了嚴重的傷,會怎樣?” 孫從舟臉色微變,這話聽著,怎么像是知道師兄去戰(zhàn)場了?但孫從舟很快恢復如常:“李四的身子呢,的確與尋常人不太一樣。受了嚴重的內(nèi)傷,很難恢復,折騰下來,會減陽壽。可他一個柔弱書生,也沒什么人會傷他吧?” 柔弱書生?嘉柔自嘲地笑了笑。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初在南詔,射出那一箭救下阿弟的人就是他,而不是什么高家的弓箭手。那一手箭法,普天之下,也沒幾個人會有。還有他虎口位置的厚繭,讀書人怎會在那個地方有繭? 他其實露出的破綻也不少,當初馬車上的那堆奏折,還有給她的這枚印章。 只是嘉柔一直沒有深想。她做夢都想不到,玉衡先生就是李曄!現(xiàn)在知道他的身份,一切都能對的上了。 他去南詔,目的是為弄清南詔的局勢,方便下一步的布局。上輩子,她跟他錯過,兩家退了婚,但他還是出手救阿弟,幫南詔查出內(nèi)jian。但這也只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用南詔牽制吐蕃,為他全心收歸河朔三鎮(zhèn),壯大廣陵王的勢力埋下基礎。 河朔的十萬兵力,降將,人心,都是日后對付舒王的重要力量。他志在必得,怎會讓廣陵王出事? 等南詔無用了,廣陵王忙著跟舒王爭斗,自然也就不需要救了。 他用李慕蕓為掩護,暗中與廣陵王往來。又用她這個妻子,作為他重回長安的借口。他所作之事,看起來都是為她,搬回家中,考科舉,選官。所有人都覺得他李四專一癡情,其實都在為廣陵王鋪路謀劃。 在他心中也許廣陵王比她重要得太多太多。 嘉柔伸手按住額頭,嘴角在笑,眼眶卻發(fā)燙。若是前世,知道他算計她,騙她,她肯定無法保持冷靜,就像那時在刑場聽了宦官所言,便萬念俱灰一樣。 可最初,她嫁給他,本來也是場算計。前世負了他,終究有愧于心。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動了真心,昨日明明他們還那么好,現(xiàn)在想想,卻變了味道。當時他那樣要她,是不想她繼續(xù)追問吧?也不想她阻止他離開。 孫從舟見嘉柔面色有異,問道:“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嗯。想從先生這里確認一些事情,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了。”嘉柔坦然承認,卻難掩落寞心傷。 孫從舟對嘉柔的印象談不上好,她拿靈芫威脅他,已經(jīng)犯了他的大忌。可看她平日悉心照顧師兄,那份深情,又讓他感動,忍不住說道:“你不用這么擔心,他不會有事的。我對自己的醫(yī)術,尚有幾分自信。” 嘉柔淺笑:“那是自然。我相信先生。”幾年后,孫從舟就會名聲大噪,成為千金難求的圣手。眼下肯屈尊為李曄治病,也算是他們的榮幸了。 孫從舟從嘉柔的屋里出來,又回頭看了一眼,總覺得剛才的話并沒有安慰到她。可他有什么辦法?師兄自己一走了之,傷了人家的心。他本來也該走的,但還是留下來等消息吧。萬一戰(zhàn)場上……罷罷罷,他真是欠了他的。 過了不久,嘉柔到鄭氏的住處請安,鄭氏問道:“我聽說四郎又出遠門了?這孩子越發(fā)不把我放在眼里,居然只稟了他父親,不來稟我。你也是,怎么不攔著他?” 嘉柔平靜地說道:“郎君是怕大家擔心。我已經(jīng)問過孫先生,孫先生說郎君的身子已經(jīng)頗有起色,不要緊的。郎君當初是頂了湖州書院的一個名額才能考中進士,按理說與那院長也有師生之誼,去探望也是應當?shù)摹!?/br> 鄭氏聞言,說道:“那孫先生的醫(yī)術當真有那么好?我以前怎么從沒有聽說過此人。” 蘇娘在旁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兩年前這位孫先生在驪山給郎君治病,郎君的身子就是在那會兒見起色的,所以他的醫(yī)術應是十分了得。這些日子,旁的大夫都治不好,還不是他妙手回春?既然他說郎君沒事,郎君想必就不會有大礙的。” 鄭氏這才點了點頭,又看向嘉柔:“最近都城里可能不太平,大娘子昨日又沒回府。家中的事,你幫忙多看顧著些。” 嘉柔應是,聽到王慧蘭沒在府中,心中卻有了別的主意。 從鄭氏的屋里出來,嘉柔去了王慧蘭的住處。依舊是上次的婢女告訴她,王慧蘭不在。 “沒事,我來找小娘子的。上次答應她,重新給她做個紙鳶。”嘉柔說道。 “這……”婢女猶豫著。 縣主可是一向不許小娘子跟外面的人多接觸的,怎么好放郡主跟她獨處? 玉壺不悅道:“怎么,我們郡主跟小娘子投緣,想見她,你們也敢攔著不成?” 婢女看嘉柔的神色,連忙躬身道:“婢子不敢,婢子這就去請小娘子。” 嘉柔在院子里等著,不消片刻工夫,就看見嬤嬤將李心魚領到她面前。李心魚梳著雙環(huán)髻,下巴尖細,突顯出一雙水靈的大眼睛。嘉柔上前伸出手,李心魚順從地牽了上去。 旁邊的嬤嬤都看呆了,小娘子性情古怪,一向不怎么親近人,居然不排斥郡主? “我?guī)胶呑咦摺S駢啬懔粼谶@兒,不要讓旁人打擾。”嘉柔淡淡地說道,意有所指。嬤嬤欲上前,玉壺卻攔著她。 嘉柔牽著李心魚走到池塘邊,望著水面問道:“小魚兒,你是不是知道李家的將來會如何?” 李心魚怔住,不知道她這么問是何意,沒有說話。 “你不用害怕,在你前世的記憶里,李家應該沒有我這個人吧?”嘉柔看著她,微笑地問道。 李心魚十分震驚,定定地看著嘉柔。 嘉柔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說中了,緩緩道:“不瞞你說,我跟你一樣,也是重生之人。前世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這輩子想必是來贖罪的。但我不在長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可以信任我,并把你所知都告訴我,也許我們能做些什么。 “四嬸……”李心魚的震驚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原本一直沒有辦法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實。她也想過去做些什么改變現(xiàn)狀,但母親看得太緊,她又太弱小,根本沒有人會相信她的話,說不定還會把她當怪物。 可現(xiàn)在居然有個人說,她們是一樣的。這改不可思議了! “你不相信?”嘉柔低頭看她,“廣陵王會是未來的皇帝,對不對?” 李心魚心中一緊,凝重地點了點頭。依照現(xiàn)在的局勢,應該是人人看好舒王,誰會想到廣陵王是最后的贏家?只有她們這些重活一世的人才知道。 她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這個突然闖入李家的四嬸,不敢全然放下防備。可現(xiàn)在知道這世間,她們才是最相似的兩個靈魂,自然覺得親近了幾分。 嘉柔隨意在池邊的石磚上坐下來,拍了拍身邊:“來吧,時間有限,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們現(xiàn)在是盟友了。” 李心魚坐在她身邊,也換了一幅大人的口氣:“四嬸,其實從四叔住回家中開始,很多事都跟前世不一樣了。你應該知道元和帝登基以后,祖父就被奪去相位的事情吧?其實就是因為吳記柜坊這件事,祖父被舒王抓住了把柄,讓他站在了舒王那邊,還幫他做了不少事。” “什么把柄?”嘉柔皺眉問道。 “好像是二叔,他明知道宦官挪用國庫的錢,卻還收受賄賂,做假賬欺君。這件事被一個御史發(fā)現(xiàn),他竟殺人滅口,然后被一個大人物掩蓋了過去。祖父知道以后,為了保他,不得不卷入到吳記柜坊的案子里去。還有我跟你說過,那個劉鶯不是好人。我們家出事以后,她就失蹤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元和帝要罷李絳的相,還將李家上下都逐出都城。趙郡李氏從此一蹶不振,曾經(jīng)的世家大族都退出了朝堂。留下的也是鳳毛麟角,但再也左右不了政局。 這一切,李曄都知情嗎?他若知道,便眼睜睜地看著李家覆滅,只為成就廣陵王的大業(yè)?這個人,何其涼薄無情。 “那你呢?你長大以后如何了?”嘉柔問道。 李心魚搖了搖頭:“只這個,四嬸不要問了吧。我雖然知道前世的事,也想提醒祖父和父親,廣陵王才是最后勝利的那個人。可他們肯定不會相信我,甚至覺得我瘋了。四嬸可有法子?也許祖父做出不同的選擇,我們每個人的結(jié)局都會不一樣。” 嘉柔猜測,她后來的命運,不盡如人意。她也知道,李絳在官場沉浮了幾十年,怎會聽信一個婦人之言。何況事關李昶的生死前途,他要保護兒子,就必須做出選擇。 有些事的確是改變了,但很多事,依然不會改變。 * 郭敏聽劉鶯說,王慧蘭眼下不在府中,她住處的婢女和仆婦又被叫去別處做事,正是拿賬本的好時機。她借故去拜訪,讓香兒拖住那些看門的婢女,自己則繞到隔間的窗外。這個地方,她已經(jīng)探查過幾次,只是一直沒機會下手。 她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國公千金,翻窗這種事,自然做得很吃力,可她還是順利翻了進去,找到書架上,翻找起來。 一個黑色的匣子,安靜地躺在一堆書卷之中。她雙目放光,正要去拿,一只手突然從暗處伸出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嚇得差點尖叫起來。 第81章 第八十章 郭敏往后退了一步,看到嘉柔從陰暗處出來。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她本是極為震驚,強壓著聲音,怕將下人吸引過來。 嘉柔拉著她,一直走出王慧蘭的院子,到了無人的地方,方才放手。 郭敏抓著被她弄疼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這話應該我問你。”嘉柔冷冷地看著她,“二嫂想做什么?拿大嫂房里的賬冊,要做何用?” 郭敏別過頭:“此事與你無關,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與我無關?”嘉柔淡淡說道,“二嫂是覺得那賬冊里藏著可以扳倒武寧侯家的秘密嗎?還是衛(wèi)國公要你將賬冊偷回去,你們再做個假的,誣陷武寧侯府?” 郭敏沒想到她知道得這般清楚,有種被人當場揭破的羞惱,轉(zhuǎn)身欲走,又被嘉柔攔住。 “你到底想怎么樣?”郭敏氣急敗壞地說道。 “我在救你!二嫂可曾想過,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當初武寧侯從衛(wèi)國公手里拿走兵權,致使國公府門庭沒落。但是衛(wèi)國公就一點問題都沒有嗎?他得勢時,踐踏不如他的人,四處樹敵,最終自食惡果。他投靠了廣陵王,就要對付依附于舒王的武寧侯府。可若弄巧成拙,將李家徹底推到舒王那邊呢?將來還不是要對付你們衛(wèi)國公府?”嘉柔厲聲問道。 郭敏心中一驚,她只是奉父命行事,根本沒有想那么多。現(xiàn)在嘉柔一說,她便回過味來。吳記柜坊的事本就牽連重大,京城中很多世家大族都在跟它做生意,李家自然也在其中。李家在朝堂上一向保持中立,到時為了自保,說不定就站到舒王那邊去。這是在給衛(wèi)國公府和廣陵王府立敵啊! 父親為何要這么做?她就像一顆棋子一樣,隨時可以丟棄? 嘉柔繼續(xù)說道:“恐怕衛(wèi)國公就是想挾私報復,根本沒有考慮過二嫂的立場。當初二嫂不喜歡二兄,他還是將你嫁來。如今他要對付武寧侯府,就不管二嫂,讓你陷害李家。若這件事傳揚出去,整個都城的人都會知道二嫂背棄夫家,你還有辦法在長安待下去嗎?” 郭敏凄慘地一笑,往后退了兩步:“那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現(xiàn)在李昶有天大的把柄握在旁人的手里,無論我怎么做,他的下場都不會好。既然我難逃被休離的命運,還不如幫著娘家,至少有個托身之所。” 嘉柔想起那時阿弟跟她說,只要她過得不開心,就隨時可以回南詔的話。并不是每個娘家都歡迎嫁出去的女兒回來,那對家族來說,是恥辱也是負擔。南詔民風開放,王府里人員簡單,她自然有退路。可衛(wèi)國公府卻不是云南王府。 這些簪纓世家看著錦繡繁華,可身在其中,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悲涼,卻也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她同情郭敏,聲音放緩了一些:“二嫂,二兄犯錯與你無關,李家不會無緣無故地休離你。大人是最重家風的,但只要你將這賬冊拿回去,便是你聯(lián)合外人害了李家。到那時,你就再也不能做二兄的妻子,還會名聲盡毀。你可要想清楚了。” 郭敏抬手捂著眼睛,肩膀抽動,落下兩行淚來。她被夾在夫家和娘家之間,一邊是不愛她的丈夫,一邊是利用她的家人,何其不幸。她與嘉柔不過只有幾面之緣,可眼前的這個女子,卻比他們都要真心。 “今日,我可以當做沒看見二嫂。你要知道那個劉鶯來者不善,你不應該與她走得太近,更別輕信她所言。雖然我現(xiàn)在還沒證據(jù),但她早晚會露出破綻。至于吳記柜坊的事,二兄的事,自有大人來做主。你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 “可是父親他們……”郭敏看著嘉柔,欲言又止。 嘉柔立刻明白她的顧慮,說道:“你是怕無法向家中交代?你只消說大嫂這邊看得緊,暫時拿不到賬冊。而且我相信那件事,很快就有結(jié)果了。” “你為何要幫我?”郭敏哽咽著問。她比嘉柔還虛長幾歲,遇事卻全然沒有她的冷靜。 嘉柔搖了搖頭:“應該說我不是在幫你,我在幫自己。我們嫁入李家,便是李家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李家真的出事,我們便可以幸免嗎?說句冒犯的話,到時候縱然是衛(wèi)國公有心,也不一定保得了你。何況,他無心呢?” 說完這些,嘉柔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 郭敏是聰明人,只要她想清楚,那些恨意不過是衛(wèi)國公強行加在她身上的,蒙蔽了她的眼睛,就不會再沖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