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李慕蕓坐了會兒,沒問出李曄的來意,大概也覺得屋里冷,就借口有事先離開了。 李曄搖了搖頭,他這個阿姐,有時候就是心思太多。她不算聰慧過人,不懂廣陵王要什么。但只要不惹出事端,他也能保她平安地渡過一生。 李曄裹緊身上的皮裘,將手放在火盆邊上烤著,寒氣還是一陣陣地襲來。他擔心王承元被抓住,已經派了白虎領內衛前去。過去好一陣子,還沒有消息傳回來。難道王承元沒有躲在崔雨容說的地方?或者是白虎他們去晚了,王承元已經被抓??? 他對嘉柔還是有所隱瞞。他跟廣陵王之間不僅僅是普通的主公和謀士,更是生死之交。李淳早就說過,玉衡的命令就如同他的命令。所以只要是李曄的決定,根本不需要通過李淳,就可以命白虎等人執行。只不過李曄此前從未逾矩,今夜事情迫在眉睫,才擅自做主。 他咳嗽了一聲,外面終于傳來聲音,李淳回來了。 李淳出宮以后,便馬不停蹄地往家里趕,可是路上遇到重重盤查,浪費了很多時間。他還遇見神策軍的左軍大將陳朝恩,兩個人聊了幾句才分開。 “這屋里怎么這么冷?”李淳剛進來,便覺得如墜入冰窟,命人將燭燈多點一些,再看李曄的臉色,面白如紙,斥道,“你就傻坐在這里等,不會讓他們多加一個炭盆?鳳簫,趕緊去讓他們把府中能夠取暖的東西都搬來。” 鳳簫領命離去,李淳坐在李曄的身邊,取了自己的皮裘加在他身上,又握了握他的手:“你看看,手這么冷!身子才好了些,這么折騰,早晚又得生病。有什么事,你遣人告訴我一聲不就行了?” 李曄搖頭,抱拳道:“請您恕罪。事急從權,我到了府上,立即告訴白虎他們去救人,沒有經過您的允許?!?/br> 李淳看著他,皺眉說道:“我早就說過,你的命令如我一樣,何罪之有?你放心,我在回來的路上碰到陳朝恩,他那邊好像一無所獲,王承元暫時是安全的??赡悴皇亲岠P簫告訴我按兵不動?為何又改變主意?” 李曄便把嘉柔說的話重復了一遍:“我們都知道王承元是無辜的。但我為了對付河朔三鎮,默認了舒王的做法。希望還有辦法可以補救?!?/br> 李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李曄所做的決定,其實是很難改變的。記得有一回,他想保住一個被誣陷的官員,但李曄說什么也不讓。為了這件事,他們倆還大吵了一架。 最后證明的確是他感情用事了,那官員并非全無污點,而且還攀咬出了很多同僚。他若出手搭救,恐怕也會被牽連。從那以后,他遇事盡量提醒自己保持冷靜理智,多聽旁人的建言。 “怎么木嘉柔說了幾句,你就改主意了?”李淳悶聲說道,“你成親以后就變了。那個女人在你心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玉衡,你從前跟我說過,謀大事的人,最忌諱感情用事。” 李曄覺得他這話有點孩子氣,忍不住笑道:“您覺得我在感情用事?我不僅僅是為她,也是為了您。我不想您變成跟舒王一樣冷酷無情的人,那不是我追隨您的初衷。只要救下王承元,他便能為您所用,不用費一兵一卒。如今國庫并不充盈,國中戰火四起,出兵是別無選擇的選擇?!?/br> 李淳這才高興一些:“可這些都是你們的推測。如何能證明,王承宗病重,并且想把節度使之位傳給王承元?王承元久居長安,又有什么本事能領成德軍?” 李曄知道他的疑問并不是沒有道理,那些畢竟都是嘉柔和崔雨容的一面之詞??芍灰淹醭性呕厝?,自然就會有結果,只是需要等些時間罷了。 “就算那樣,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如舒王所言,對幽州用兵罷了。我們沒有什么損失。” 下人們陸續把暖爐等東西搬進來,屋中頓時暖和了許多。李淳又將他們臭罵一頓,說他們怠慢客人。下人也覺得委屈,畢竟廣陵王平時就節儉,就算皇親國戚到了府上,也沒這么大動干戈,怎知李家郎君就是特別的?而且這么多爐火,實在太浪費了。 李淳見李曄的臉色沒那么白了,心情才算好了些。 此時,鳳簫來稟報,說白虎把人安全帶回來了。李淳要起身出去查看,李曄按著他的手臂說道:“此事還是交給您做決定。您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押著他進宮交差,按照舒王的計劃行事。二是拿著這封信,帶他去太師府。”他將剛才寫好的信交給李淳,“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br> 救人是他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最后的決定還是得交給李淳。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謀士。因為李淳現在處于逆境,需要他的幫助,自然不會介意他今夜的越俎代庖。可李曄還是得拿捏好這其間的分寸,否則將來事成,作為皇帝的李淳回憶往昔,難免不生出忌憚來。一個可以跟他共江山的人,只會是威脅,而不會是什么無雙國士。 從廣陵王府出來,云松看到李曄的臉色慘白,忙上前扶他:“郎君,您沒事吧?手怎么這么涼!”此時,三更的鼓已經敲過,往年這個時候,都是百家爆竹齊放,沸反盈天??山衲陞s只有零星的聲響,顯得格外冷清,一點都不像除夕夜。 李曄對云松笑道:“要你久等了,我們回去吧。”他的口氣已經跟來時的截然不同,仿佛放下了一樁心事。 云松本來還想說幾句,又覺得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只把李曄扶上馬車。他想著,回去一定要跟郡主說幾句,得好好管著郎君了。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三更鼓響過之后,嘉柔給鄭氏拜了年,鄭氏難得慷慨地贈了她一顆銀豆子。雖然不值錢,倒是討了個吉利,嘉柔欣然收下。 回到屋中,她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她仔細想想,發現有些事跟前世對不上。李曄既然暗中為廣陵王做謀士,按理說廣陵王登基以后,也會給他封官才是。可上輩子她卻沒有聽說過李曄,他好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難道是他這個謀士做的不好,所以沒有得到廣陵王的重用? 但上次在驪山時,他們二人的關系明明是很親密的。 或者是他知道太多的秘密,在廣陵王登基以后,就把他……殺了? 嘉柔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但想想元和帝對她一個弱女子的手段,覺得這個可能性也不是沒有。飛鳥盡,良弓藏,自古帝王多薄幸。反正元和帝身邊有玉衡那樣的神人在,要個李曄有什么用?她原本還慶幸李曄抱對了大腿,現在卻覺得,不如離那個未來皇帝遠一點才好。 嘉柔的思緒很亂,前世今生的事堵在她的腦海中,像一個線團,找不到頭。許久,她才朦朦朧朧地有了點睡意。閉目之時,卻聽到外面的人語聲,似乎是李曄他們回來了。 云松叫到:“郡主,您快出來看看!”然后似被人斥責,他沒再發出聲音。 嘉柔卻醒了,披衣下床,還沒走到門口,就見云松把李曄扶進來了。后面還跟著秋娘等一大幫人,她們將屋中的燭燈點亮,全都圍到李曄的面前,噓寒問暖。嘉柔走過去,被她們擋在外面。 她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那些婢女仆婦才反應過來,紛紛讓開。 李曄面色慘白,形容狼狽,還在微微喘氣。她著急地問道:“怎么會受傷?傷到何處?” 云松剛要說話,被李曄看了一眼,又抿嘴不言。 李曄淡笑道:“沒事,你別擔心。其它人都出去吧?!彼鞠肭那牡剡M來,可云松一扯嗓門,將人都吸引過來了。 他說話的口氣還是很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 其余的人都聽命出去,只有秋娘留下來,說道:“郎君別怪老身多嘴。您怎的如此不小心?深夜外出也就算了,怎的還受了傷?您的身體,可經不起折騰,得趕緊找個大夫或者醫師來看看?!?/br> “一點點皮外傷罷了,不用大驚小怪的。你暫且退下吧?!崩顣瞎虉痰卣f道。 嘉柔看到他一只手緊握成拳,不由分說地拉開他的手,掌心被砂石劃破,血跡斑駁。嘉柔心頭一跳,二話不說地去找藥箱。 此刻,她心中十分自責。當時想了許多,想到崔雨容,想到云南王府,甚至想到了廣陵王和玉衡,就是沒有顧慮到李曄。她忘了他體質弱于常人,還手無縛雞之力。街上兵荒馬亂的,她怎能放心他一個人前去廣陵王府? 說來說去,她還是自私,只考慮到自己。 她走到門外,讓人去打水,又招來云松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松囁嚅:“郎君不讓小的跟您說?!?/br> 嘉柔說道:“你不用怕他,盡管告訴我便是?!?/br> 云松有嘉柔撐腰,頓時膽肥了些,說道:“我們回來的路上,遇見一隊金吾衛正在追人,驚了我們的馬。馬兒橫沖直撞的,撞倒了幾個兵士。他們以為我們可疑,一窩蜂地前來追趕。最后弄得馬車翻倒在路邊,郎君摔了出去……便是如此,還是抓著我們問了半天。恰好大郎君經過,才放我們回來。” 秋娘端來熱水,剛好聽到一部分,驚道:“郎君還從馬車上摔下來了?” 嘉柔看了她一眼,將她手中的銅盆接過,轉身回到屋里去了。秋娘要再問云松,云松卻搖了搖頭,怎么都不肯說了。 嘉柔為李曄處理傷口,下巴繃得很緊,動作卻十分輕柔。她以前在軍中,什么血淋淋的場面都見過??纱丝淌謩葸€在微微發抖,生怕弄疼了他。 她口中的絲絲熱氣噴在李曄的掌心,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感,好像消弭了一些。 剛才路上的事,本來可以避開的??赡切┙鹞嵝l好像是從王承元藏身的康平坊一帶追過來,李曄是為了掩護白虎他們,才故意將動靜鬧得大些,吸引金吾衛的主意,最后只能結實地摔這一下才能收場。傷勢也不算太嚴重,只是看起來狼狽而已。 “嘉柔?!崩顣祥_口叫她,“你怎么不說話?” 嘉柔嫻熟地纏好紗布,然后收了藥箱:“一會兒你把衣裳解了,我要仔細檢查你身上每一處。若是有內傷的話,就立刻讓秋娘去請大夫?!彼目跉?,不容置疑。 李曄知她的話并沒有深意,仍是動搖了一下,說道:“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但只是些小傷,我休息一夜就沒事了?!?/br> 他不請大夫就算了,還想瞞下傷勢?嘉柔氣得瞪他,索性將藥箱隨手一扔,就去扯他的衣領。李曄抓著她的手阻止,她喝道:“你把手拿開!”小小年紀,卻是很有威勢的。 李曄只能依她,任由她把自己的衣領向兩邊扯開,一直褪到腰間。他的皮膚如上等的羊脂白玉一般,光潔無暇,仿佛能透過光。嘉柔拋開些許雜念,看到他胸上兩寸的地方,有一塊淤青,約莫是手掌大小,特別醒目。 她伸手輕輕觸碰,李曄倒吸一口冷氣,身體本能地縮了下。 嘉柔收回手,猶豫地問道:“很疼嗎?還說沒有受傷!” 李曄低頭把衣裳穿好:“只是看起來恐怖而已,一點都不疼。” 嘉柔卻更加自責:“那么大塊淤青,怎么會不疼!都是我的錯,明知道你身體不好,又不會武功,還讓你大半夜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去廣陵王府。你在這里等著,我立刻讓秋娘去叫大夫。” 她轉身欲走,李曄卻抓著她的手臂,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安慰她道:“我去廣陵王府,不僅僅是因為你。路上出了事,實屬意外,更不是你的錯。你放心,王承元已經被安全地帶回廣陵王府。” 李曄雖把最后的決定權交給了李淳,但憑他對李淳的了解,李淳必定會救王承元。 嘉柔現在才不想管什么王承元,李承元,說道:“可我剛才碰你的傷口,你的反應,明明是很疼的!” 李曄無奈地嘆了一聲:“我的反應不是因為傷口疼,而是因為你的觸碰啊,傻丫頭?!?/br> 嘉柔怔怔地看著李曄,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迅速地低下頭,臉頰如同火燒。她剛才只顧關心他的傷勢,沒注意到那樣的觸碰跟挑逗沒什么區別。李曄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和她額頭相抵,低聲笑道:“怎么,還想繼續給為夫檢查身體的每一處嗎?” 他的氣息極近,溫熱而又曖昧的熱氣拂過她的面頰。她忽然覺得燥熱,嗓子眼都在冒火。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帶了很香艷的味道。她現在恨不得挖個坑將自己埋進去。 “我明明,沒有那個意思!”她爭辯道。 李曄拉著她的手,伸進自己的衣領里,按在心口的位置上。他的皮膚也是guntang的,心跳得跟她一樣快。而且觸感滑膩,如同在摸著絲綢,一個男人的皮膚怎么會這么好?她也忍不住心猿意馬。 李曄被她觸摸著,呼吸急促,低頭吻住了她。她的嘴唇就像熟透的櫻桃,甜美紅潤,如同澆了酪子一般可口。嘉柔的舌頭都被他卷入口中,喘息漸濃,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卻又不敢太用力,怕碰到他的傷口。 李曄挑開她的絳帶,長裙瞬間滑落。她抹胸上的并蒂蓮,蓮心凸起,明艷綻放。他眼眸暗沉,隔著衣料含入口中,嘉柔渾身一陣戰栗,抱著他的頭叫道:“別,你的傷……”聲音卻是破碎得不成樣子。 等她神智漸漸游離,李曄把她抱回床上,傾身覆了上去,伸手撥開她汗濕的額發:“你好好看著,我的傷勢是否無恙?!?/br> 嘉柔恨不得罵他兩句,哪有人這樣證明的!可是,李曄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又一次封住了她的口。 屋中春色漸濃。 等到玉壺回來,房門依舊緊閉,已過了丑時。門外守夜的婢女對她擺了擺手,她便知道什么意思。郎君和郡主正忙著,此時不方便打擾??伤麄兊娜藳]有救到王承元,只知他被帶走了。 玉壺怕耽誤正事,又不敢進去打擾,正左右為難的時候,看到嘉柔從屋里出來了。她披散著一頭黑發,身上只穿著小衣和綢褲,外面裹著李曄的皮裘。她吩咐婢女去準備熱水,看到玉壺,走到她面前。 玉壺剛要開口說話,嘉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兩個人走遠了一些。剛剛一次之后,李曄就累得趴在她身上睡了過去。以往一次都滿足不了他,今夜大概真是身心俱疲了。 “郎君剛睡著。我已經知道王承元的下落,你們辛苦了。就當做不知此事?!奔稳彷p聲吩咐道。 玉壺點頭:“婢子回來時聽云松說,郎君受傷了,不要緊吧?” 這個云松還真是個大嘴巴。嘉柔搖頭道:“他自己說沒事,也不想請大夫。等明日,還是悄悄請個得力的大夫過來看看,我才能放心?!?/br> 玉壺掩唇笑道:“咱們郡主真是越來越賢惠了。若是常嬤嬤和王妃看到,應當會覺得很欣慰。” 嘉柔戳了一下她的額頭,轉身自己回屋子里去了。 稍晚些,婢女提了熱水進來,偷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曄。嘉柔擋住她的目光,命她退出去,自己幫李曄擦拭身體。擦到腰間時,猶豫了一下,才硬著頭皮繼續。反正兩個人已經做過很多親密的事,她早晚要習慣的。 每回完事,都是她先睡著,他來幫她凈身。今日難得顛倒過來,嘉柔才體會到,這樣的事做一次容易,但次次堅持,也沒那么簡單。他在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中所傾注的感情,她以前看不到罷了。 擦拭完畢以后,嘉柔又拿了藥膏涂抹在他的胸口,然后才躺在他的身邊。 這回,她閉上眼睛,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日,嘉柔醒得早,扒開他的衣襟,查看那塊淤青有沒有消退一些。她看不出什么,又去取了藥膏給他涂抹。李曄醒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自己衣裳微敞,她粉白細長的手指正細細地在他胸口處打旋,一陣骨頭酥軟的感覺。 嘉柔原以為他會晚些起來,沒想到醒得這么早,手指頓時停?。骸笆俏遗勰懔??” 李曄雙手枕在腦后,笑著看她:“沒有,很舒服?!彼揪蜕煤每?,晨起的時候還帶了一絲慵懶,似能魅惑人心。 嘉柔卻不想涂了,將藥盒放在一邊,下床穿鞋。李曄起身,從背后抱她入懷,與她耳鬢廝磨。嘉柔避開他,輕聲說道:“你別鬧了,一會兒還要去給大家請安?!?/br> 李曄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同,像是冰山融化了一樣,不肯放手,柔聲哄道:“昭昭,像昨夜一樣喚我?!?/br> 嘉柔只會在床笫間歡愉時那樣叫他,清醒的時候,卻是不好意思叫出口的。但她被鬧得沒辦法,低而快地叫了一聲“四郎”,李曄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 嘉柔吩咐婢女進來伺候兩人起床更衣,期間李曄咳嗽了兩聲,她聽了直皺眉。因是元日,嘉柔梳著高髻,換了身飛鸞銜花草紋的長裙。布料上的每一團花紋中的飛鸞都不一樣,或是站立,或是高飛,顯得雍容華貴。 他們去鄭氏住處的路上,云松跑來稟報。宮中傳來消息,昨夜太師帶著王承元進宮面圣,三人不知道密談了什么,沒有任何人在場。而后皇帝便命禁軍和金吾衛收兵,喧鬧了一夜的長安城,終于安靜下來。 今日是元日,有一年一度的大朝會,算是開年盛事。百官天沒大亮就要入宮準備,所以李絳父子三個都沒有回來,只有李曄還能安穩地躺在家中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