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現(xiàn)場審案干脆利索
宋慈坐在賬臺前呆愣,心中好生煩惱。他耐下心來又模仿起齊恒山的勾當:先遞過登記簿冊讓人們填寫,隨后用筆蘸墨簽了水牌,注明人姓名、房間,再用驚堂木壓在簿冊上以免污了墨跡。離店的人來結(jié)賬,交納房金,他便撥動算盤,賬冊上簽寫款項后壓上驚堂木,再將錢銀盛入那口鐵皮銀盒,最后加押“現(xiàn)銀收訖”的印章。夜間復(fù)帳畢,又用朱筆批了錢銀數(shù)目,交呈樓旺盛。樓旺盛驗查了,收過銀盒的現(xiàn)銀,留下空盒。 宋慈默默又演了一遍,細細看著這些道具特別是那塊有裂縫的破驚堂木,心中猛地透進一道光亮,幡然憬悟。原來竟是如此機關(guān),舍近求遠,費了我?guī)锥啾疾ㄕ垓v。九九歸元,解鈴卻還是系鈴人。 笫一遍雞叫,宋慈便仔細盥洗,彈冠振衣,精神一爽。他小心翼翼從衣袍領(lǐng)口處拈出那幅黃綾圣旨,細細又念讀了一遍,心中暗暗盤算今日該如何出場。 早膳完畢,見牛兵曹帶領(lǐng)八名軍健進來店找宋慈,說是溫校尉有請。 宋慈道:“來得正好,我這里有急事也正要去軍營找溫校尉?!?/br> 宋慈隨牛兵曹走出店門首,猛見對面街九洲店門外站著昨日那兩個錦衣,正在探頭探腦朝這邊張望,見是牛兵曹一干軍健擁護,沒敢動作。 到了軍寨轅門,溫暢行正在cao演軍丁。見宋慈進來,便匆忙撤了令旗,叫一個參軍代理,笑迎上來。寒暄畢,即引宋慈上來堡樓衙廳,牛兵曹行禮率眾軍健退下。 “宋直秘,那事如何了?昨夜管將軍與小弟吐實了,頻頻催小弟仰求于你。”溫暢行乃覺此事緊迫,只怕宋慈尚未上心。 “溫校尉派兵丁來店護送,本官謹表謝忱。此刻你立即在軍寨內(nèi)外升起杏黃旗,宣布皇上欽差駕到。”說著從衣袖中拿出那黃綾圣旨鋪在書案上。 溫暢行伸脖頸一瞥,黃澄澄只覺晃眼,及定睛細讀,不覺汗流浹背,兩膝一軟,撲咚跪了下來:“卑職不知欽差大人駕臨,失于迎拜,死罪,死罪。”說著搗蒜般磕起頭來。 宋慈和顏悅色道:“溫暢行,今日本官奉皇命來此,只是辦理一樁公案,你悉心奉公,勤勉本職,本官自有看你之處,不必驚慌失措。此刻立即去備辦齊全欽差一應(yīng)的鹵簿儀從,旗幡鼓樂。” 軍寨內(nèi)校場的大旗竿上很快升起了杏黃旗一一只有皇上或皇上的欽差駕臨頒旨才可如此儀數(shù)。滿營軍士驚聞信息,一時個個噤若寒蟬,不敢有半步差錯。 這里溫暢行立即備齊了欽差的一應(yīng)鹵簿儀從,旗幡鼓樂。自己也頭披掛金甲,手執(zhí)戈矛,腰懸弓矢,靜立旁邊聽候宋慈遣派。 “溫暢行,你此刻即騎馬去麗人宮宣旨,著命翊衛(wèi)中郎將管格言和宮掖總易常規(guī)來軍營聽旨?!?/br> 宋慈便暫用溫暢行的衙廳為行轅,建牙樹旗,布置禁嘩。頓時全營肅然,鴉雀無聲。 宋慈彈冠衣紫、玉帶皂靴立于烏木公案后,兩名傳者各持寶扇、印盒左右恭立。公案上燃起一尊古銅饕餮香爐,青煙裊裊。香爐在首安放一雕花金盤,盤內(nèi)盛著黃綾圣旨。右首支架起宋慈所佩雨龍寶劍,權(quán)作欽賜尚方。 辰牌正刻,易常規(guī)與管格言馳驅(qū)到轅門,恭敬下馬,齊整了冠帶進來營幕謁拜欽差。 易、管兩人禮畢,悚然跪在公案前,靜候聽旨。 宋慈開言道:“今圣上降旨,著本官來中州鎮(zhèn)麗人宮勘查盜竊蘇繡《清明上河圖》一案。你們都是宮內(nèi)的主管,身負護衛(wèi)三公主的重任。知今珍寶被盜,你二人應(yīng)得何罪,心中明白?!?/br> 兩人戰(zhàn)兢兢跪答:“卑職明白?!?/br> “所幸皇德無極,神鬼暗助,本官身到,疑案冰釋。今日本官擬偕兩位同去麗人宮中拜見三公主并內(nèi)承奉應(yīng)太監(jiān)當面剖析、勘破此案。此案情由因與中州鎮(zhèn)上一起人命案有關(guān),此刻我們先去鎮(zhèn)上平安店查驗證物?!?/br> 宋慈吩咐一路免了例常儀數(shù),以免驚動百姓,故一干轎馬兵卒趕到平安店時并未引起路人往意。溫校尉與牛兵曹先一步到店布置警戒。 眾人一到店,宋慈即著手審案,先命溫校尉將店掌柜樓旺盛帶上店堂。店堂己排出衙廳格局,易常規(guī)與管格言、宋慈左右坐定。八名軍丁持械恭立兩邊,聽候調(diào)用。 須臾樓旺盛押到,兩名軍丁將他按倒在地跪著回話。樓旺盛只覺周身麻木,皮rou童自抖不己。待抬眼望去,見正中坐著的那位老爺好生面菩,卻是想不起來哪里見過,心中又驚又怕,只是暗暗祈禱,唯求僥幸無事。 宋慈先不問話,轉(zhuǎn)臉對易常規(guī)道:“此人半個月前報官,說是他的妻子與一jian夫私奔了。” 易常規(guī)皺眉道:“他婦人私奔與三公主的蘇繡圖有何相干?宋大人難道有興也管民事訟訴,問斷平頭百姓的家務(wù)事?!?/br> 宋慈道:“哎,這事不可小覷了,與三公主的蘇繡圖卻有關(guān)聯(lián)。你權(quán)且旁邊聽著,由我問理?!?/br> 宋慈拍了一下桌子,問道:“樓旺盛,你的妻子黃氏如今身在何處?” “回老爺?shù)脑?,說來也慚愧,賤妻不守婦道,敗壞鳳俗,半個月前隨人奔了,幾同那喪人倫的豬狗。小民曾報與軍營,請求將那yin婦jian夫一并追獲。” 宋慈不改聲色:“樓旺盛,本官再問你,你可知道黃氏隨何人私奔?” 樓旺盛略一踟躕,答道:“小民頭里疑心賤妻的jian夫即是店中的賬房齊恒山,他在一本地圖上勾畫有與這yin婦出逃的路線。想來是兩個密約,賤妻先行一步,誰知都遇了強人,一個被擄,一個被殺,至今一無信息。” 宋慈又問:“一個被擄的擄到了哪里?一個被殺的因何而殺?” 樓旺盛答:“說是被擄,其實強人倒是與賤妻先認識,齊恒山如今又死了,故爾小民認定與賤妻奔逃的jian夫應(yīng)是那強人。他兩人先做了圈套,單害了齊恒山的性命,自去快活了,小民哪里知道這賤婦人的去處?!?/br> 宋慈嘿嘿一笑;“只恐怕黃氏還在平安店,并未走哩?!?/br> 樓旺盛暗吃一驚,急辯道:“小人可對天咒誓,那賤婦人早己遠走高飛。” 宋慈陰沉了臉,喝道:“黃氏系被你親手殺死,尸體至今還匿藏在后院馬廄邊的棚房里。煩勞眾人隨本官一起去現(xiàn)場細看。” 宋慈引眾人轉(zhuǎn)到后院,繞馬廄過篙笆到了那間陰暗的棚房。他指著自己日前躺身的角落,命四名軍丁搬去舊什物仔細尋覓。 四名軍丁將舊木櫥挪開,又掀去那口破麻袋,見麻袋后有一只木箱。木箱一角己破損,漏出點點白石灰來。 軍丁將木箱抬起,甚覺沉重,又見木箱破損的一角爬滿了螞蟻和青蠅。宋慈命打開木箱,軍丁撬了鎖扣,用力掀開箱蓋,箱內(nèi)呆然盛著一縣女尸,四周用石灰填塞,尸身的衣袖下竟杯有兩個團子,已腐霉發(fā)黑,爬滿了螞蟻。 樓旺盛被押進棚房,見此情狀,頓時癱軟倒地,口稱“有罪”。 宋慈命軍丁收拾了黃氏尸身,先抬去軍營存放, 宋慈對樓旺盛道:“本官勘破此案倒不在尸體和團子引來螞蟻、青蠅。你平日慳吝,一毛不拔,視錢財如性命,那黃氏受盡凄苦且不說。她倘若有私奔之舉,豈會不攜帶去她最喜愛的那大紅五彩對衿衫子并一條妝花羅裙。那日我見你打開她的衣箱好一番收拾,箱中正有那兩件東西,想來己被你典賣作銀子了?!?/br> 樓旺盛涕淚滿面,招道:“賤妻與齊恒山眉眼來去是實,倒沒見著有非分之舉,那兩件衫裙亦是齊恒山買與她的。那日午睡時我聽見他們隔了油紙檻窗說話,齊恒山那廝言語百般挑唆,數(shù)我壞處,勸她私逃。后來我又見齊恒山在地圖上用朱筆勾畫了去鄰縣十里鋪的山路,便疑心他們呆有私奔之約。一時怒起便殺了賤妻,藏尸于這棚內(nèi)的木箱里,謊稱隨人私奔,又去報了官。事后便覺十分后悔,也只得瞞過眾人,將錯就錯了?!?/br> 宋慈命軍丁將樓旺盛帶了手銬,套了鏈索,押去軍寨候判。 回進店堂,宋慈低聲吩咐溫暢行,將帳臺那張大案桌小心搬去軍寨。道是物證,不可疏忽。乃令:“啟轎回軍寨?!?/br> 易常規(guī)、管格言只覺懵懂,平白隨宋慈來這個市井棧轉(zhuǎn)了一圈,捉了一個殺害婆娘的犯人。 宋慈卻笑道:“到軍寨本官再與你們細說蘇繡圖一案的本末。” 回到軍寨衙廳,宋慈命軍丁將平安店帳臺那張大案桌抬上前來。易常規(guī)、管格言坐一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宋慈沉吟半晌,乃開口道:“本欽差現(xiàn)來剖析蘇繡圖一案。盜竊蘇繡圖的就是適才那平安店的賬房,名喚齊恒山,是個青年后生。這齊恒山為一伙歹人重金所雇,大膽潛入麗人宮行竊?!?/br> 管格言愕然,不由問道:“望欽差明示,這齊恒山是如何潛入麗人宮行竊的?!?/br> 宋慈道:“齊恒山乘黑夜駕一葉小舟闖入麗人宮外禁域,偷偷潛伏到西北隅宮墻四處的水門下,再沿水門的拱形壁架攀緣宮墻而上,翻越雉堞恰好便是三公主賞月的涼亭。三公主賞月前將展覽開的蘇繡圖折好,放在涼亭外一個茶幾上。齊恒山乘三公主賞月之際,順手竊得,并不費力?!?/br> 管格言臉色轉(zhuǎn)白,心中叫苦:“如此說來,是卑職防備布置有疏漏,被歹人所乘。卑職疑惑不解的是,這齊恒山也不過平頭百姓,如何曉得官墻崗戍的疏漏,如何曉得宮之西北隅水門處可以沿墻攀緣。更令卑職驚訝的是,他又是如何曉得三公主那一日要去涼亭觀畫賞月,又必然會蘇繡圖放在涼亭外的茶幾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