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是啊……”葉眉心看著自己圓潤的指甲,淡淡道:“兩情相悅。” 薛琰問道:“后來呢?” “……我相公不愿意。”葉眉心睫毛輕顫,溫溫柔柔地說:“還沖我發了脾氣。” 薛琰一愣:“這又是為什么?” “是相公太愛我了,阿巧伺候我多年,加上我又體弱多病,他怕若是再換個丫鬟,我不能適應。” “原來如此……”薛琰恍然:“這么說來,你相公的確對你視若珍寶,連綠豆芝麻大的小事都能想個周到。” 葉眉心露出羞怯的神情:“沒錯。” “那阿巧是因著沒能嫁給心儀之人,而懷恨在心嗎?” 葉眉心微微愣怔,捂著嘴輕笑:“當然不是了,她好歹是我的陪嫁丫鬟,跟隨我多年了,我又怎會做拆散姻緣的惡事?” “那——” 葉眉心笑著解釋道:“相公雖怪我總為別人著想,但我想做什么,還是盡量依著我的,我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阿巧嫁過去,也算有個倚仗。” 說道這里,她話鋒一轉:“可惜好景不長——” 葉眉心拿手中的帕子,點了點眼角:“阿巧嫁的那人,到底是個流氓混子,整日無所事事,剛開始一個月,還疼愛有加,后來越發肆無忌憚,打她罵她,隨心所欲的,阿巧又是要強的性子,不想讓我擔心,便忍著不說,要不是……” “要不是?” “要不是那一日,我看到她手腕上的疤痕,恐怕也不知道,她竟受了如此狠毒的毆打。” 薛琰問:“是那地痞流氓打的?” 葉眉心點了點頭,發出一聲長嘆:“我就說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知道阿巧是什么樣的性子,我心中著急,但表面不動聲色,到了晚上,便和相公偷偷商量,相公聽了很是惱怒,便自說自話,尋了一幫子乞丐,將那流氓打了一通,想不到流氓是頭紙老虎,經不住打,不僅腿骨折了,連牙齒都掉了兩顆,阿巧知道是我相公的主意,言里話里,都有埋怨他的意思……” 薛琰一時語塞。 “我相公確實派人打傷了那地痞,但本意卻是好的……”葉眉心攪著手指,不安道:“從那之后,阿巧一直對我相公耿耿于懷。” “為何?這有些說不通。”薛琰不解道:“阿巧原是你的丫鬟,你相公打上了地痞,也是為了幫她出氣,她非但不感恩,反而遷怒于他——” 葉眉心聞言,苦笑道:“女子嫁進夫家,便是夫家的人了,我相公打殘了她,她在夫家反倒討不了好,又要照顧腿殘的丈夫,還被婆婆埋怨一通,她怎會覺著高興?” 薛琰一想,也是這個道理。 一時間,他不知如何判斷,見天漸漸暗沉,像是要下暴雨了。 今日出門,阿白沒有帶傘…… 這樣想著,薛琰不禁有些著急,烏云密布,若是暴雨,估計淋濕了得感冒了。 “薛公子?”葉眉心見他心不在焉,便輕輕喚了一聲。 薛琰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游神天外,連忙道歉:“不好意思……” “沒關系……”葉眉心搖了搖頭,跟著他的視線望向窗外:“啊,快下雨了……” 薛琰起身,遠眺道:“阿白好像回來了。” 葉眉心喜形于色:“是仙人回來了嗎?” 果然,遠處出現一抹小點,隨著逐漸暗沉的天氣,小點正慢慢變大。 碩大的雨滴猶如黃豆般傾盆而下,淋在了白盼的肩膀與頭發上,幸好他小跑著到了家,沒有在雨里待的時間太長。 薛琰將汗巾覆在他頭上,把雨滴搓去。 白盼本乖順地垂頭,任由他手里的動作,抬眸便看見苗條的身影,臉驀地沉了下去。 “葉小姐……?” 葉眉心矜持地朝他俯了俯身,從腰間拿出一袋銀錢,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飽含著求助的情緒。 白盼不會跟銀子過不去,臉色稍稍好轉了一些,道:“前幾日便與你說了,你相公失蹤,報官就好,我幫不了你。” 薛琰把方才葉眉心向他講述的事,又敘述了一遍。 白盼捏著手中的銀子,有些猶豫糾結,良久,才道:“好吧,明日我上門一趟,你相公應何原因失蹤,要等看了才能知道。” 葉眉心面上一喜:“那就謝謝仙人了。” 她也察覺自己不受白盼待見,留下銀子,也沒多停留,匆匆離開了。 磅礴的大雨很快覆蓋住她的背影,薛琰關上門的一剎那,仿佛看到雨幕隨著她消失的身影扭曲了一下,緊接著,便是隱隱約約的低泣。 “誰在哭?”薛琰喃喃自語。 但那聲低泣隨著木門的合上,一同消失了。 第167章 白盼瞇著眼道:“哭聲,是附在她周身的怨氣。” “但那哭聲,聽著不像是個男人,倒像是幽怨的婦人。” 薛琰回眸看他,卻見白盼神情不冷不淡,似乎有些不悅。 “今天的客人很難纏嗎?” 白盼受了委托,聽說是一個姓沈的大戶人家府中鬧了鬼,大少爺沈書毅中邪,整日瘋瘋癲癲,癡笑逗樂,有時候甚至跑進豬圈,和豬睡上一宿,醒來后抱著豬又哭又笑,直呼對不起它,好端端一個人,愣是變成了傻子。 “不難纏。”白盼抿著唇,將淋濕的外衣褪去,清冽的眼瞳劃過一抹淡淡的嫌惡:“就是沈書毅這個人,是罪有應得。” 原來那沈家不知怎么回事,從第三代起,就只生得出女生不出男,后代沒人繼承,沈家祖父急得頭發花白,用了各種法子,求爹爹告奶奶,終于在二十年前,把沈書毅給求了出來。 沈書毅在蜜罐里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沈家有錢有勢,他要闖了什么禍,能兜的都給兜著,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的性子。 時間久了,沈書毅發現自己即使再怎么胡作非為,都有爹娘遮風擋雨,便越發肆意妄為,直到他在酒樓,用拳頭活活打死一個小廝,沈家父母這才意識到問題重要性,可長壞的樹從里到外都已經腐爛,再也拯救不回來了。 沈老夫人便想了個歪主意。不如給沈書毅娶個媳婦……這樣一來,也好收收心。 他們挑了鎮中一老秀才的閨女,雖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之人,但也飽讀詩書,溫柔似水,可沈書毅不賣賬,嫌那閨女腰肢太粗,臉盤太大,嘴唇太厚,娶回家后,調教一番,又撒手不管了,還常常當著下人的面謾罵,惹得他媳婦當場將白綾掛于懸梁,哭著喊著要自殺。 沈書毅絲毫不俱,丟下一句“你愛死不死”,便扭頭就走,幸好丫鬟婆子于心不忍,趕忙抱著她的腳,把人給放了下來,自此之后,沈書毅那剛過門的媳婦,逐漸變得陰郁寡言,不愛跟人搭話,看人的眼神,也陰陰沉沉,怪駭人的。 就在這個時候,整日在街頭無所事事的沈書毅看上一來首飾鋪買步搖的藍裙姑娘,他浪蕩慣了,直接抓著那姑娘的手就要輕薄,藍裙姑娘自然嚇得花容失色,狠狠咬了他一口,慘白著臉逃跑了。 沈書毅是你不惹他,他也會硬要來招惹你的種,大庭廣眾之下,手臂被一女人咬了一排牙印,臉面上哪里過得去?便想盡辦法找出她的背景—— 這藍裙姑娘也是一大戶人家的丫鬟,沈書毅知道后,便常常在她途徑路中堵她,惹得藍裙姑娘煩不勝煩,漸漸的,不愿出門了。 誰想到沈書毅變本加厲,竟厚顏無恥地上那家討要這姑娘,那大戶人家也沒什么良心,見是沈家少爺來討要,不僅沒有拒絕,還備了豐厚的嫁妝把人給抬了過去,這到手的果子自然沒有外頭的香,沈書毅嘗過滋味,覺得也就那樣,便厭棄了。 藍裙姑娘被隨意地扔丟在廢棄的院落里,起先她倒是樂得清靜自在,誰想到與她同住的竟是一個瘋瘋癲癲,滿身臭味的女人,那女人失了魂,發瘋似的用銳利的爪子在她身上抓撓。 后來才知道,原來這個瘋女人,是沈家夫人——沈書毅的媳婦。 沈書毅厭倦了這兩個女人,便叫人把她們一起扔進了豬圈,嬉皮笑臉看著她們又驚又怒地尖叫,還拍手鼓掌,對著身旁隨從道:“你看看,像不像兩頭母豬,哈哈哈!” 隨從們牽起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跟著“咯咯咯”一起笑出聲來。 一個月后,沈家的豬圈里多了兩具尸體。 這件事本來對沈書毅沒什么影響,他照常大搖大擺地在鎮上游逛,碰見惹著他的,上去便是一頓毒打,可就在尸體處理完的第三日,沈書毅的精神開始有些不正常了,前一天和他說的話,第二天就會忘記,他會對著空氣傻笑,過了一會,又對著空氣大喊大叫。 沈家祖母就這一個乖孫兒,生了這種怪病,立即尋了最好的大夫來來為他看,可惜大夫是請來了,病卻是越來越嚴重了,府里一些下人,就著大少爺的病情,描繪出一個又一個版本,說得最多的,便是大少爺的一妻一妾,找他索命來了。 剛開始聽到四起的流言,沈家祖母憤怒地責罵了那幾個嚼舌根的下人,后來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無奈之下病急亂投醫,找上了白盼。 白盼跟隨沈家手下走進府中,見那沈書毅三魂六魄中缺了一魄,看著像是被惡鬼叼走了。 白盼圍著沈府轉了一圈,在豬圈旁發現一個陌生的魂魄,她披頭散發,幽怨地盯著四處打滾的沈書毅,快意又幸災樂禍。 ——她正在以緩慢的速度,漸漸變成惡鬼,但她不是叼走沈書毅一魄的那個。 白盼皺了皺眉,問起魂魄的來歷,老祖母臉色微變,猶豫半響,才遮遮掩掩的將來龍去脈說了出來,照她描述的模樣,這披頭散發的女鬼,應該是沈書毅的媳婦,面對失魂傻笑的丈夫,即使變成了魂魄,也難以掩蓋幸災樂禍的情緒。 老祖母得知自家孫兒果然是被惡鬼殘害,哀求白盼救救他,并結結巴巴告訴了掩埋尸體的位置。 當時尸體已經入土一個多月,腐爛得差不多了,難以看清長相,白盼分辨良久,才分清了其中一位,幸好分清其中一位,剩下一位,便是那藍裙姑娘了。 白盼難免詫異,沈書毅的一妻一妾,妻子是被冷落嘲諷,后扔進豬圈活活餓死,才久留于世,那被強納為妾的藍裙姑娘呢?她本就被無辜凌辱,遭厭棄后,又被沈書毅瘋魔的妻子折磨,也是在豬圈里生生餓死的,她就沒有一絲恨意?沒有變成惡鬼嗎? 若是她狠,應該像沈書毅妻子一般,纏繞在他周身,快意地看他瘋魔,可她偏偏不在—— 藍裙姑娘的魂魄,無端端的失蹤了。 …… 薛琰坐在床邊,聽他把故事講完,然后問道:“那后來找到了嗎?” 白盼搖頭:“至少不在沈府。” 薛琰托著下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叼走沈書毅一魄的惡鬼,也沒有尋到?” “沒有。”白盼將浸濕的鞋襪脫了,往前輕輕一踢:“所以我忙了一天,連半分銀兩都沒賺到,真是氣人。” 后面半句話,說著便像是賭氣了。 第168章 沈家本就病急亂投醫,對白盼疑神疑鬼,這會兒查不出什么來,自然分文不給。 沈老夫人臉上那虛假的微笑更是掛都掛不住,變得疑神疑鬼,到了后來,言語里盡說些酸不溜秋,埋汰人的話,白盼全當沒聽到,只是神情淡淡,眸色微涼,沈老夫人自覺沒趣,心里發怵,便不敢再多言。 白盼洗完澡,褪下衣物,挨著薛琰睡下。 這些年,薛琰已經習慣白盼在自己身邊,沒有絲毫防備。 白盼如往常一般讓身旁的男人陷入深眠,掀起他的里衣,輕車駕熟地摸向心臟處。 “你這里,還是冰涼的啊……” 他小聲嘀咕著,又有些不滿,若不是薛琰沒有心臟,對傳遞而來的感情極為遲鈍,估計早就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了吧。 得想個法子,讓他知道才行。 白盼緊緊攬著他的腰肢,另一只手的指尖按壓在心房處,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雨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