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我們叫她秋娘。 這個鎮絕大部分人,都認識她。 以前逢客軒不是開旅館的,而是個活禽交易市場,里面沒有也沒有其他動物,只有猴子。 猴子在墨水鎮一度銷量很好,因為大家都相信,生食猴腦能變聰明。 確實是變聰敏了,以前我有個侄子,背一篇古文要花上兩天,還磕磕絆絆,剛默寫完又忘得精光,這種怎么考得進大學?他父母愁啊,鬢角白了一大半,鎮上幾個老的,就建議吃猴腦試試。 后來我侄子考進市里一本大學,剛畢業月薪上萬,也不是個例,鎮里三十歲以上的,家里基本都喂過猴腦,有些效果拔尖,有些卻用處不大,看個人。 秋娘的老公就是賣猴子的,當時賺翻了,別人還看黑白電視機,他們家電腦都裝上了,我那個羨慕,恨不得給他當下手,一起養猴子賣猴子。 …… 白盼挑眉:“既然賺得那么好,為什么還改開旅館?” “這不現在被納入國家保護動物了么。”老大爺尷尬地笑了笑:“其實國家不來管,那活禽交易市場也得關。” “哦?”白盼饒有興致地問:“這又是什么原因?” 老大爺咽了口唾沫,說道:“五六年前吧,有幾個食猴腦的,被撬開頭蓋骨,慘死家中,警察趕過去一看,不僅鮮血淋漓,連腦髓都沒了。” …… 鎮上凡吃過猴腦的,多多少少知道忌諱。 猴子越小時候吃越好,大的猴子,特別是懷了孕的母猴,是絕對不能食用的。 不可否認,它們是具有靈性的動物,聰明,敏捷,記憶力和思維能力都是拔尖的。 正因如此,在死亡前才會表現出比其他動物更為強烈的絕望和恐懼,你想一想,它被關在籠子里,送上桌還是活的,只是被打了迷藥,這時候頭蓋骨已經掀開了,熱油澆在血淋淋的腦漿上,旁邊同類們還瞪著眼睛看著,害怕但逃不掉! 你一口一口的吃,它卻沒有死,這當中的痛苦你能想象得到嗎? 它雖然是動物,說不了話,但也是有感覺有感情的,你這么殘忍,它活著的時候受罪,死后必然會來報復你! 所以,我們吃的都是幼猴。 幼猴剛生出來沒多久,還懵懵懂懂,意識不到自己要死了,也不會產生強烈的怨恨,你吃了它,變聰明的同時也不會收到懲罰。 但哪里有這么多的幼猴買給你? 秋娘是個老實人,她丈夫卻黑心黑肺,也不知道那廝耍了什么把戲,硬是讓老猴子看上去跟幼猴一摸一樣,老猴子活得時間長了,最是精明,除了外形,跟人無異,把它的腦子生生挖出來吃了,可不就遭它忌恨了嗎? 這下真相大白,那些人就是被秋娘家的漢子活活害死的!鎮里的到處是譴責他的人,那幾家受害者的親戚更是氣得發瘋,天一亮就拿著棍子上交易市場圍堵,等到日落西山了再怒氣沖沖地回去。 如此反復,鎮上是鬧得雞犬不寧,秋娘的孩子才一兩歲,又要看生意又要照顧孩子,哪里經得住這種折騰?天天哭著要跟老公離婚,她老公對別人狼心狗肺,但對孩子卻是全心全意的,生怕禍端殃及妻兒,當晚收拾包袱,隔天就從鎮上消失了。 沒了老公,交易市場光靠一個人根本開不下去,只好先拆了,在上面蓋了一棟別墅,作為旅館經營,比起賣猴子的時候賺得少多了,但勝在穩定,混口飯吃。 想想也是可憐,孩子還這么小,就沒了父親,一個女人當爹又當媽,還要賺錢養家,難怪幾年內老了那么多…… …… 小鹽巴搖了搖頭,道:“她老公明知不可行,卻把老猴子當小猴子賣,感覺和殺人犯沒什么兩樣……這樣的人,心思太歹毒了,說到底,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只要不吃猴腦,那幾戶不會遭到報復,秋娘也不會跟她老公分開了。” “這話就說的奇怪了。”老大爺瞪圓了眼睛,忿忿道:“我們為什么不能吃?人類站在在食物鏈頂端,優勝劣汰,這些動物即使不被我們食用,也會被比他們還強的豹子,老虎之類填牙縫,你如果覺得不對,那豬羊牛rou都別吃了,你吃的青菜白菜菠菜,也是有生命的,你干脆餓死得了。” “啊……我……”小鹽巴不太會反駁的,老大爺說一連串,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把腦袋埋進碗里當烏龜。 白盼想起自家小孩笨嘴拙舌,靦腆又內斂,這會鼻尖快蹭到碗底了吧?便截住話頭,慢慢道:“昨天我們到的時候,碰到一個賣猴的,正好也會障眼法,不知道是不是秋娘的老公。” 老大爺臉色變了,呼吸急促起來。 “什么樣的?高不高?壯不壯?幾歲?” 白盼道:“一米八左右,很結實,四十歲不到,明明牽著三條狗,卻跟我們說是幼猴。” “是他……”老大爺愣怔:“過了這么久,他又出現了……難怪秋娘的旅館要出事……他是來報復的!是來報復的!” 嚷嚷的聲音太大,吃豆腐腦的顧客紛紛側目,老大爺無暇管他們了,匆匆收拾攤位上的鍋盆,好像要收攤似的。 果然不到半刻,吃豆腐腦的游客被趕了個精光,老大爺推著車,一言不發,跌跌撞撞地往回趕。 “他怎么了?”小鹽巴有點茫然。 “老頭子說話半真半假,稍微唬一下就心神不寧露餡了。”白盼摸了摸身邊小孩的腦袋瓜子,感嘆道:“還是太年輕啊。” 小鹽巴心里想,再年輕,比你大很多呀,不過沒敢吱聲,不然白毛狐貍又要欺負他哩。 臨近中午,醫院依舊人山人海。 四周大片大片的白,消毒藥水的味道不斷刺激著馮沫沫的味蕾,下午還有繪畫課要上,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 家長都瘋了!馮沫沫不敢當面頂撞爸媽,只能在沒人的時候默默抱怨,她不喜歡學習,她想學游泳,打乒乓球,像只快樂的小鳥在外面飛。 馮沫沫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病房的門突然打開了,她趕忙縮進被褥,怕父母發現自己病已經痊愈,晚上又要加作業。 “吱呀——” “沫沫。”小鹽巴輕輕叫了一聲。 不是mama!馮沫沫耳朵動了動,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居然是太上老君和他的小跟班!她高興壞了,猛地從床上蹦起來:“你們怎么來了!” 小鹽巴平時不怎么笑,看見小女孩努力學白盼做出溫柔的微笑:“病好點了嗎?” “嗯!”馮沫沫挺喜歡跟班的,因為她潛意識里有點害怕太上老君,每次跟班在,太上老君就不會露出冷淡疏離的表情,她興奮了一會,又感傷道:“你們快走吧,等會我mama就要回來了,她是母老虎。” 小鹽巴坐在床邊:“她不會吃掉我們的。” 馮沫沫鼓起臉:“但是會讓我多做試卷……” 白盼道:“我們這次來,是問關于程程的。” “哦!”馮沫沫一拍手,總算把這個被自己忘到太平洋的班長從記憶里拉了出來,臉上逐漸映出隱隱約約的擔憂。 “程程是我們班長,成績雖然好,跟我一樣寫家庭作業要寫到凌晨,也很幸苦的!最近精神恍惚,反應也遲鈍,說話都不利索了,我還以為他睡眠不充足,人變傻了……” 講到這里,馮沫沫整張臉皺到一起,變成了十足的rou包子:“但是前幾天上體育課,解散活動后,我看到他整個人木木的,蹲在地上抓角落里的蜘蛛吃。” 第42章 怎么會吃蜘蛛?馮沫沫百思不得其解。 緊接著,程程又做了一件事,讓這個粗神經女孩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轉過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嘴巴張得大大的,露出癡傻的憨笑,就跟過年回鄉下,滿身臭味的傻子鄰居一樣,舌苔上掛著咀嚼過蜘蛛的尸體,大片大片的口水流淌到衣襟里。 “啊——”馮沫沫害怕地尖叫,轉身就跑。 太惡心了!太惡心了!她一鼓作氣奔回教室,趴在課桌上發抖。 他根本不是程程,以前程程從來不會這樣的! 心情平靜下來又開始擔心,猶豫半天,決定把這件事告訴班主任徐老師。 徐老師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年輕姑娘,覺得孩子壓力太大,又回憶起當初被父母逼迫讀書的時光,打算把父母叫來做下思想工作。 奇怪的是,程程家長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過了幾天,程程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在教室里都會不自覺的站起身往外走,不得已訓斥幾句,又總用呆板迷茫的眼神看著自己,徐老師心中不忍,事情也不易拖,只好親自家訪,問問情況。 …… 馮沫沫敘述了一半,突然頓住了。 “后來呢?”白盼問。 “徐老師失蹤了兩天……”馮沫沫捏著手指,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回來以后整個人都不正常了,她原本很溫柔的,但那天開始,反反復復給我們放同一部恐怖片,有同學害怕,徐老師就陰沉著臉,死命按著他的腦袋放在投影儀上,強迫他看完。” 白盼蹙眉:“什么樣的恐怖片?” 馮沫沫打了個寒顫,低聲說道:“就是把人囚禁起來,裝在一個金色的籠子里,像動物一樣,被外面的……某些東西展覽觀看……” “外面的什么東西?”白盼聲音漸冷,步步緊逼。 “是——” 馮沫沫還沒說完,病房的門再次打開。 沫沫媽站在門口,看到小鹽巴和白盼,不悅之色溢于言表:“我們家沫沫還要午睡呢。” 白盼沒理,語速飛快:“徐老師住哪里?” 馮沫沫黑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看了眼冰冷冷的母親:“徐老師把同學嚇暈送進醫院,已經被學校開除了,前幾個星期收拾行李回了老家,我,我不知道她老家在哪……” “沫沫!” “知道了!”馮沫沫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像只喪氣的小兔子,把自己倦縮起來。 沫沫媽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把視線轉向白盼和小鹽巴,笑逐顏開:“我女兒不懂事,皮得很,做大人的根本管不住她,其實你們也很忙吧?雙休日來看看就算了,明天周一,要上班的……整天跑來跑去,太勞累了。” 小鹽巴老老實實地說:“我們沒有工作,不累的。” “你們不上班啊?”沫沫媽臉色一變,看了眼白盼,白發,估計染的,衣服是廉價的地攤貨,的確不像有錢人,不會是兩個社會上混的小流氓吧? “嗯。”小鹽巴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怎么會?”沫沫媽笑容勉強:“現在的大學生就是謙虛。” 估計被小孩的耿直嚇到了。 白盼止不住笑,還添油加醋道:“我們小時候家里窮,沒錢讀書。” 不讀書就出社會混了?沫沫媽聽得臉都綠了。 就算不是流氓頭子也不能讓沫沫跟他們多交流,免得傳染不思進取的脾性,她心念電轉,勾起一抹自認為友善的微笑,說道:“我這有五百塊錢,算你們救沫沫的報酬,謝謝啊,沫沫明天該出院了,她學業挺忙的,不大方便被打擾……” 說了一大堆,原來是不想讓他們來往。 拿五百塊,以為他們是來要錢的嗎? 小鹽巴的心被深深刺痛了,聳拉著腦袋,沒打招呼繞過了沫沫媽,走在醫院的過道上,一邊假設,他要是從小念書,考進大學,賺大筆大筆的錢,是不是不會遭人鄙視了? 白盼心堅如鐵,對這些壓根不會在意,沒想到小孩會這么沮喪,就算平時內斂話少,也不會一聲不吭離開。 一報還一報,不該故意刺激沫沫媽。 白盼長嘆一聲。 小鹽巴動了動耳朵,傷心之余不忘注意白盼的一舉一動:“你怎么嘆氣呀?心情不好嗎?” “心情不好的是你吧?”白盼捏了捏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