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看到亮光,眾人如獲大赦,王嵐也松了口氣,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吧,這不是停下了嗎——” 話音未落,她的笑容僵硬在臉上,聲音也跟著戛然而止,王嵐看到車廂的最末尾,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垂著頭,長發(fā)遮了半張臉,注意到她投來的視線,緩慢地把腦袋抬了起來,她咧開嘴,無聲地嬉笑著。 王嵐認識她,早在四個月前就失蹤了。 她叫李婷。 第31章 王嵐對李婷的了解不多,基本都是從韓真熙嘴里聽來的。 韓真熙和李婷是初中同學(xué),兩人成績相差很大,屬于兩個極端,后來成績差的韓真熙考上宣林縣的職業(yè)學(xué)校,成績好的李婷卻退學(xué)回家結(jié)婚生孩子去了。 李婷是出了名的愛慕虛榮,扮可憐裝白蓮用得如火純青,不想吃苦就輟了學(xué),后來找了個四十好幾的中年男人嫁了,那男人在鎮(zhèn)上有三套房子,算吃喝不愁了。 如果李婷安分守己也沒后面的事了,她在初中的時候就愛亂搞男女關(guān)系,結(jié)婚后更是不甘寂寞,那中年男人絕非善類,知道李婷給他帶了綠帽子,暴跳如雷,當(dāng)晚就把她打了個半死,然后扒光衣服游大街。 這事王嵐沒親眼目睹,但架不住傳得兇,加上她和韓真熙的那所職校和隔壁的重點高中認識李婷的學(xué)生有很多,拿來當(dāng)談資打趣的也不少,這樣一來二去,發(fā)現(xiàn)周圍都在津津樂道。 之后,李婷就失蹤了。 …… 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以這種方式遇見她。 王嵐過于吃驚沒注意到,大伙看李婷的眼神帶有不同程度的恐慌。 劉洪頭更盛,臉皮一直不停抽搐,褶子像成群結(jié)隊攀爬而過的跳蚤。 對于小鹽巴來說,這輛車只是單純開到一半沒了司機,他看到李婷,大概是車廂敞亮的緣故,沒有原先感覺的那么陰森恐怖了。 小鹽巴心里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概念,這個李婷,應(yīng)該是個惡鬼。 惡鬼停留人間,是為了復(fù)仇。 “這到底是什么車?!”孫莉莉憤怒地質(zhì)問白盼:“你不是懂得很多嗎?你倒是說啊!” “懲戒靈車。”白盼回道:“凡踏上懲戒靈車者,皆背數(shù)條罪孽,沒有無辜者,啟程后,便看不見回頭路。” 他又看向王嵐:“懲戒靈車通往各個階層的地獄,你動了方向盤,審判提前開始了。” “你騙人!”王嵐大聲否認:“我們什么都沒做!” 白盼笑了:“沒有做,你抖什么?” 王嵐驀地瞪大眼睛,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指責(zé)的手指正在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我……” 狡辯之詞卡在喉嚨口,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那他們究竟——做了什么惡事? 李婷張了張嘴,唱道:“孤墳守,陌路走,野鬼提燈,報上名頭,惡腸愁,得怨報,凡間一走,人心難料。” 聲音一起,車內(nèi)的燈光忽閃忽暗。 “啪。” 燈光打在劉洪頭身上,他正對著李婷,頭頂呈現(xiàn)出一行血字,名為:殺者。 “你殺人了?”紅十月驚呼一聲。 她看了看李婷那張青白交加的臉,完全不像活人,打量了會便打了個寒顫,畏畏縮縮地撇開目光,剛好撞上劉洪頭心虛的眼神,恍然大悟:“好啊!我就想婷婷怎么莫名其妙失蹤了!原來是你殺了她!” 余婉玥站在一旁,絞著手指,一聲不吭。 “怎么可能?”劉洪頭冷汗直流,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就算我身強體壯,也不可能去殺人吧?” “那我們家婷婷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么會說失蹤就失蹤?!”紅十月一把推開余婉玥,沖上去捶打劉洪頭:“婷婷嫁給你的時候才十七,還那么小,現(xiàn)在才過了多久……你就二婚了,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劉洪頭對紅十月這個胡攪蠻纏的女人早心生厭煩了,受了幾下便不耐煩了:“李婷這娘們不是你硬要塞給老子的?老子娶她沒給足彩禮嗎?你問老子要過多少錢你心里沒數(shù)啊?” 兩人似乎要打起來了。 “叮——” 時間突然定格,劉洪頭陷入回憶。 …… 李婷長得美,清秀可人,剛介紹給劉洪頭的時候,他還是很滿意的。 沒想到李婷的母親,紅十月那么貪婪,彩禮要三十萬,嫁妝一分不給,劉洪頭倒是付得起這個錢,但心里難免犯嘀咕。 一個月后,他們辦了酒席,晚上,兩人睡紅床單,蓋紅被窩,劉洪頭自然有了蠢蠢欲動的心思,李婷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他估摸著小姑娘害羞,當(dāng)天晚上沒動她。 紅十月尋思自家女兒嫁過去了,就沒打算把劉洪頭當(dāng)外人,沒多久上門要錢來了,她倒是聰明,也沒直接說,拉著李婷的手一頓哭,當(dāng)天要了一萬回去。 這回劉洪頭不得勁了,這哪里是結(jié)婚?這分明是找了一個冤大頭,照這么下去,老底還不給掏空啊? 更讓他氣憤的是,一直以來舍不得動的漂亮媳婦,居然對別的男人念念不忘,結(jié)婚不到兩周,他親眼看見李婷和一個年齡相仿的高中生抱在一起,笑容甜蜜。 劉洪頭如遭重棒,腳都站不穩(wěn)了,一腔熱情完完全全被澆滅了。 他開始酗酒,企圖用酒精麻痹自己,開始徹夜不歸,但沒有傷害李婷的打算,后來認識了余婉玥。 她和李婷差太遠了,年紀(jì)大上好幾,長相身材也比較普通,但人家溫順,也懂得哄男人,兩人妾有情郎有意的,很快搞成一團。 當(dāng)然,劉洪頭享受的同時,對待李婷的態(tài)度,也產(chǎn)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對李婷的拒絕不耐煩,時不時伴隨著侮辱和打罵,稍有什么不滿就拳腳相加,每次紅十月來要錢時,就是劉洪頭怒氣最旺盛的時刻,紅十月走后,他狠狠地折磨李婷,恨不得讓她死。 劉洪頭打罵的動靜太大了,鄰居也時常聽到房間里的哭喊,有些看不過去的,趁男人不在家紛紛出來勸說,讓李婷干脆離婚得了。 李婷當(dāng)時沒說什么,實際真聽進去了,收拾了包袱往娘家跑,可惜沒成功,當(dāng)天晚上被劉洪頭從紅十月那扯了回來。 李婷也不放棄,又出逃過幾次,有一回兩人躺在炕上,都沒穿衣服,她看劉洪頭睡著了,光著身子跑出家門,逃了十公里的路,被抓回去,照樣一頓打。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也不知怎么地,后來傳版本變了,變成李婷偷漢子,劉洪頭氣不過,扒光她衣服游大街。 一傳十,十傳百,漸漸的,沒幾個人知道真相了。 李婷身心遭受折磨,終有一天忍不住拿起菜刀反抗,沒想到雙方爭搶,一個不慎,劉洪頭不小心把刀捅進了李婷的肚子里。 人一死,劉洪頭傻眼了,害怕自己被抓了判死刑,便把她往自家后院里的土壤里一埋,借機說李婷逃跑了。 紅十月聽見閨女失蹤,立馬不干了,二話不說報了警,又跟丈夫李大蠻一道過來,就是為了討個說法。 劉洪頭死不買帳,說李婷逃過多少次,你還不知道嗎?這回真讓她逃跑了,我還不樂意呢! 紅十月堅持說李婷逃不了,這里面肯定有貓膩,但警察把整個鎮(zhèn)上翻遍了,別說李婷的尸體,就連她的頭發(fā)絲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定為失蹤人口,登報處理。 …… 白盼問:“你失手殺死了李婷?” ——不!我喜歡看她恐懼的眼神!但這個女人越害怕我,越想逃跑,我就越興奮!所以我砍下了她的頭顱!把她的尸體分成四份,裝進裹尸袋里,她就永遠逃不了了…… “是的。”劉洪頭挫著手,面容模糊而扭曲,仿佛是只迷霧中爬行的蚯蚓:“我想阻止她砍人,就奪了她的刀,沒想到她撲上來,正好刺中了身體。” 白盼惋惜道:“真是遺憾。” ——要是當(dāng)初她放棄掙扎,我可能還會心軟饒了她!可這女人怨恨地瞪我我,嘶聲裂肺地罵我惡魔!憑什么!我花了那么多錢,給我?guī)ЬG帽,還敢辱罵我,不殺她殺誰? 劉洪頭跟著笑了笑,五官已經(jīng)看不清了:“是挺遺憾的,我要是當(dāng)時把手放下,婷婷說不定不會死了。” 白盼又問:“為什么警察會找不到李婷的尸體?” “鎮(zhèn)里沒裝監(jiān)控,他們再怎么找,也不會把我院子里的泥土重新翻轉(zhuǎn)過來。”劉洪頭惡劣地笑了笑,像是在回憶,但語氣格外真誠:“你看,自從院子里埋了婷婷,那一朵朵紅花,開得艷麗著呢,誰知道下面埋了具尸體啊。” “確實。”白盼附和,若有所思。 劉洪頭動了動眼珠,最終還是為自己的性命擔(dān)憂,急切地說:“我可以去自首,坦白罪行,只要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白盼驚諤道:“你要出去?” “沒錯。” “即使外面漆黑,看不見路?” “那也總比永遠困在車廂里好!” “好。”白盼頷首,轉(zhuǎn)身問李婷:“你愿意放他出去嗎?” 李婷手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本黑白打底的卷軸,她的聲音早已跟生前大相徑庭,掐著一股唱京劇的調(diào)子陰冷道:“劉洪頭,殺妻分尸,撒謊成性,極惡之徒,判,墜入無間地獄。” 話音落,大巴內(nèi)門戶大開,猛烈的陰風(fēng)和千萬鬼怪的悲鳴如疾風(fēng)驟雨般涌入耳畔。 這是一家刑場,落座在熊熊烈火之中,受刑的奴隸和行刑的獄吏,奴隸不像普通人,在一次又一次殘忍的刑法中不斷死亡復(fù)活,他們發(fā)出哀嚎,卻阻止不了獄吏往烘烤他們身體的鐵爐里放油。 劉洪頭痛苦地捂住腦袋:“好痛啊——這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我這么難受?我的靈魂都要被撕碎了!” 白盼道:“這里就是無間地獄,你要去的地方。” 劉洪頭憤怒地質(zhì)問:“別騙人了!我還沒死,怎么可能會去地獄?” “——你沒死?你確定嗎?” 劉洪頭臉色一白,他看見車窗對面,有一輛一摸一樣的車,里面九只頭顱緊緊挨在一起,高聲吟唱空靈的歌謠。 一張一張鮮血淋漓的臉從眼前閃過,余婉玥,紅十月,李大蠻,孫莉莉,蕭言哲,李唯,韓真熙,王嵐,還有—— 呆愣片刻,劉洪頭目眥欲裂。 那是他的頭顱,就在對面,跟著其余八個,一起蠕動著嘴唇,麻木地唱歌。 “尸首分離的感覺怎么樣?”李婷發(fā)出一聲婉轉(zhuǎn)的嘆息:“……真是不長記性啊,這么快就忘記了?” 劉洪頭大驚失色,他死了?什么時候死的?還是說——在車?yán)铮^顱掉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死了。 車門里忽然伸出一只巨大的黑手,散發(fā)著濃重的煙霧,拖住了他的身體。 “不要——”劉洪頭仿佛知道這團黑霧要做什么,激烈地掙扎。 他求助地看向李婷—— “嘻嘻嘻。”李婷和他對視,露出詭異的笑容。 劉洪頭被拖出門外,“砰”地一聲,車窗關(guān)閉,鬼怪的嘶鳴戛然而止,車廂內(nèi)再次陷入無盡的靜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