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蘇婉音強迫著自己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燕窩粥,她如今心空的如同一口枯井,種什么都可以。 阿碧將蘇婉音的狀態瞧在眼里,為了讓自家夫人高興些,她便笑著建議道:“夫人,那不如就種些牡丹花吧,奴婢聽說這牡丹花色甲天下,是花中皇后,想來等明年開花,一定很是好看。” 蘇婉音敷衍了一個“好”字,就瞧見翠兒拿著一個鼓囊囊的信札過來,信札封口處的字,只一眼她就認出了。 那是薛長風的筆跡。 “誰送來的?” “夫人,這是門房剛才送過來的,說是有人給夫人的,至于是誰門房只說是一個四五十歲,挺和善的一個男子。” 蘇婉音接過信封,拆也未拆,直接就著信封一撕兩半。 里面的每一張銀票也都被一分為二,從扯開口子里,紛紛揚揚傾瀉了一地。 他果然送來了。 蘇婉音只是短暫的詫異了一下銀票的數量,很快就將目光移開,她的孩子她自己養,“翠兒,將它們燒了。” “夫人,這不得有上萬兩啊,真燒了?”翠兒看著地上的銀票,沾一沾還是能兌的,這么些能買不少顆蜜餞吧?只怕她這輩子不停的吃,也吃不完。 不用等蘇婉音開口,阿碧就瞪了翠兒一眼,“夫人叫你燒了你就燒了,磨磨唧唧干什么。” 翠兒“哦”了一聲,便立刻收起心思,拿過院中的掃把,將地上散落的銀票掃在一起,直接劃了火折子,火焰很快就將巨額銀兩給吞了。 又是兩日,晚飯后。 蘇婉音正要躺下休息,嫂子房里的婢女就跑了過來,哭哭啼啼的,“二小姐,你快去瞧瞧吧,我家夫人她剛才上吊了。” 蘇婉音的第一直覺就是自己聽錯了,嫂子晚飯前還好好的,同她有說有笑的,怎么才一頓飯的功夫,就? 還是阿碧當先抓住丫鬟問,“少奶奶怎么會上吊的,現在怎么樣了,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婢女被這一問,眼淚更是兇了,“剛才,宮里來了圣旨,我家夫人瞧了之后,就將奴婢們支了出去,后來還是管家進去想要跟我家夫人稟告事情,這才發現了不對勁,命人將房門給撞開了。” “你先別哭,快些說后面怎么樣了?”阿碧再度追問。 “后面夫人被救下來后,就一個勁的哭,奴婢們才知道,原來圣旨上說大少爺打了勝仗,可就在乘勝追擊蠻軍的時候,誤中了敵人的毒箭,而后,而后就.......” “就怎么了?”蘇婉音推開阿碧,直接抓住婢女的肩頭,“我大哥怎么了?” 婢女眼睛一閉,“大少爺殉國了。” 蘇婉音松開婢女的手,腦袋頓時嗡鳴,只有這一句話,反反復復響在她耳朵里。 大哥死了,大哥是為了她才去戰場的,是她害死了大哥,是她。 大嫂要給大哥殉情,她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 蘇婉音猩紅的雙眼泛著淚花,然后她就聽到阿碧驚慌的叫聲。 “夫人,你,你流血了。” 她這才垂下眸子,瞧著自己雙腿下方的地面上是一大灘鮮血,濃烈血腥味蔓延在她的鼻尖,她這才感受到了下身地帶傳來的那股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孩子,孩子也要離她而去了嗎? 喉嚨里一股翻江倒海腥咸迅速在她口腔里蔓延,沿著她嘴角滾落,一滴,兩滴,....... 蘇婉音很想哭,卻一滴淚都流不下來了,隨后,她人直直往后栽倒,昏死了過去。 等再度恢復知覺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后了。 她一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雙眼腫如核桃的嫂子,在嫂子崔秀秀的脖頸處還赫然留著一道未退的淤青。 “嫂子。” 崔秀秀瞧了她一眼,伸手一邊擦了擦眼角,一邊快速站起身,直接轉身走出門,在門口阿碧撞到,她才沙啞的交代了阿碧四個字。 “好好伺候。” 蘇婉音一直目送著嫂子離去的背影,她不怪嫂子不理她,不怪嫂子心里埋怨她,就是她自己都恨死了自己。 一時蘇婉音喉嚨梗的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后面,她躺在床上,配合的吃藥,配合的吃飯,直到大哥的靈柩被抬進了晉城,她才開口說了連日來的第一句超過三個字的話。 “阿碧,替我梳妝,我不能這么狼狽的去見大哥。” 阿碧見自家夫人終于肯說話了,心中一緩,忙招呼翠兒去打水,然后取來喪服,而她自己則是拿起梳子給蘇婉音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 剛一穿戴整齊,蘇婉音就撇下阿碧與翠兒,發瘋一般的往著前院跑。 等她跑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口朱紅色的棺槨從府門口抬進來,被停放在前廳臨時搭起的靈堂里。 她緩下步子看著嫂子帶著侄女,侄子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槨前,母子幾人如同淚人,嫂子更是一邊哭一邊往盆里放著紙錢。 “鎮南,秀秀給你多燒些紙,你在那邊別不舍得花,多買些。” 蘇婉音見狀,“砰”的一下跪在院中的空地上。 是她錯了,是她的一意孤行,才將大哥的命架到了火上; 是她讓嫂子成了新寡,讓孩子們早早就成了沒爹的孩子,還,還差點就沒了娘。 是她讓大哥原本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變得支離破碎。 “大哥,婉音這就去地下同你賠罪。” 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后站起來,帶著一抹決絕,抬腳后退了幾步,猛然加速,朝著大哥的棺槨就沖刺了出去。 “夫人,不要!” 趕來的阿碧與翠兒,只來得及睜圓了雙眼,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聲,而后,他們就眼睜睜的瞧見自家的夫人,整個額頭重重的撞在了棺槨上,發出一道極度沉悶的響聲。 蘇婉音歪倒在地上,額頭上的鮮血如注,可她已經感受不到痛了。 她掀開眼皮看著沖過來,想查看她情況的嫂子,她動了動唇,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然后,蘇婉音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最后的畫面竟是那片灼灼的桃花林,還有她掙扎了一生,都求而不得的男人。 這些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不怪薛長風,也不恨薛長風,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是她活該,是她咎由自取,只是她千不該萬不該,牽累了自己的家人。 若是有來生,薛長風,我再也不要愛上你了。 ************************************** 清晨,陽光透過淡淡的霧氣,溫柔地灑進屋內,將黑暗驅散。 “小姐,姑爺大婚之夜喝的伶仃大醉也就罷了,竟然直到早上才回來,還是被人抬回府里的,實在是太過分了。” 蘇婉音聽著阿碧的埋怨,又瞧見這滿屋子的喜綢,喜字,以及燃了一半的兩根喜燭,她才算是終于接受了她重生了的事實。 還是重生回到了她及笄后的第二年,正是嫁進薛府的第二天,那時她正好十六歲。 上一世,她獨守婚房一夜,薛長風到了天亮才回府,阿碧也是這樣斥責著薛長風的。 那時,她心中覺得委屈就帶著阿碧去找薛長風要一個清楚,可見到的卻是他盛怒的樣子,聽到卻是他心里已經有了別人,那人就是他表妹。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大哥為了她,將他心愛的表妹弄進宮里的事情。 “夫人,你怎么了?”阿碧見蘇婉音不吱聲,越發擔心。 蘇婉音卻是沖著阿碧笑了笑,“放心,我沒事。” 雖然老天爺沒有讓她重生回到嫁給薛長風之前,可她心里還是非常感激著老天爺的。 畢竟現在,她爹爹還活著,他大哥也還活著。 她在意的人都還在,一切都恍若最初的樣子。 只是她已經放下了薛長風。 “小姐,你真的沒事?真的不打算去找姑爺問一個清楚嗎?”阿碧伸出手在蘇婉音的眼前晃了晃,明明小姐剛才還傷心的不行,怎么轉眼間就一點也不難受了呢? 阿碧越想越是不放心。 蘇婉音如今只想與薛長風再無瓜葛,又怎會再過去自取其辱。 上一世,家人護她一生,這一生就換她來維護家人,情之一字,她不愿再碰。 不過此時,她才剛剛嫁進薛家,想要立刻離開,勢必會讓蘇家蒙受非議,是以還需要從長計議。 見阿碧疑惑,蘇婉音并不打算將她重活一世,這種很玄乎的事情告訴阿碧知道。 蘇婉音笑了笑,抓住阿碧的手,“我的好阿碧,我真的沒事。只是坐了一宿,這肚子實在是有些餓了,其他的事情就等吃飽了再說好嗎?” 阿碧仍舊有些不放心,出門叫了一個丫鬟進來守著,這才出了門。 阿碧做事一向利落,不多會就端著早飯進來,“小姐,奴婢剛才從廚房過來,瞧見夫人那邊已經起了,咱們要不要先去給夫人請安。” 蘇婉音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她重生了,婆母薛王氏定然也還活著。 回想起上一世,她帶著阿碧去質問薛長風后,還是去給婆母與公爹請了安的,只是如今她心態換了,不想再為了薛長風,去刻意哄著婆母與公爹。 既然可以重活一世,她便不想再委曲求全,她想要做回自己。 更何況上一世,她盡心盡力,也不曾將婆母與公爹的心暖熱。 “阿碧,咱們先吃飯。” 卯時剛過,婆母房里的丫鬟就走了過來,向守在門外的阿碧問:“少夫人可醒了?” 阿碧回道:“還請jiejie過去轉告夫人,我家小姐今晨才睡下,是以還未醒。” 蘇婉音翻了一個身,已經許久不從這么放松了,她又聽了幾句,后面竟就真的睡著了。 一個時辰后,婆母院內,一個丫鬟哆嗦的跪在地上,“少夫人,她,她還未起床。” 坐在主位上的薛王氏一聽,瞧了對面坐著的薛父薛勁松一眼,直接氣怒的站起身,伸手將桌子上已經涼掉的茶連同茶盞朝著地上的丫鬟就砸了過去。 “沒用的東西,連個人你都叫不醒。” 丫鬟不敢去捂著額頭,只是抬眼瞧著薛王氏與薛勁松,低聲的辯解,“老爺、夫人,奴婢真的去叫了,只是幾次都被少夫人房里的阿碧給攔下了,奴婢........” “哼,她蘇婉音不過才嫁到我們薛家一天,就擺起了蘇家嫡小姐的譜,到底有沒有將你這個公爹,我這個婆母放在眼里?” “好了,這能怪誰呀?” 薛勁松一拍桌子站起來,他心里也是不高興,可蘇婉音的父親那可是當今皇上的太傅,他可得罪不起,說不定他的官位能不能更進一步都得靠人家提攜,于是便將氣撒向薛王氏。 “要怪就怪你教子無方,讓那個孽子新婚之夜出去喝酒,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真是將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哪里還有什么資格挑別人的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