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云姝嗯了一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人,回想起上次的不歡而散,他似乎真的生氣了,這一次遇見,這次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走吧。” 云姝和連荷繼續往外走,路徑先前的祭臺時云姝下意識的又去尋那個人影,可這會祭祀結束,人流散去。空闊的祭臺附近只有寥寥幾個使徒正在清掃,她看了一圈卻未有任何發現。 云姝不甘心就這么錯過了,順手攔下了一位使徒詢問,使徒道:“小姐去后院的觀景臺看看,每日這時大祭司都會去那里。” “多謝。” 畢竟在這里生活了一段時間,云姝對圣殿的布置是頗為熟悉的,她輕車熟路的前往后院,拾階而上,前往三樓的觀景臺。 觀景臺露天而建,是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舉行的地方,這里地勢寬闊,可以同時容納上萬人。平日都曠著,除了一方祭臺并無任何貴重之物,所以也并未設立人員看守。 觀景臺上的風很大,云姝邁過最后一個臺階時衣袂被風吹撩的獵獵作響,面上的紗巾也不安分的躁動起來。 云姝抬手按壓面紗,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墻邊上背對著她的身影,圣潔的白袍與黑發在風中狂舞,似乎隨時都會乘風而去一般。 她讓連荷等在原地,獨自朝那人走了過去。 隨著步伐越來越近,云姝的心底砰砰直跳,忽然生出一種近鄉情怯般的感觸。 云姝走到墻邊與那人并排而站,向下望去時能瞧見圣殿大門下人流進出,她還看到了邢二正坐在車頭拿著小刀削木頭。視線遠眺,可以看見皇宮的高樓殿宇,以及城中萬千的琉璃房瓦。 云府也在那個方向,若夜間有火光閃現,確實可以一眼望見,非常的醒目。 “使徒說,你每日都會在這個時間站在這里,你在看什么?”她聲音輕輕悠悠的響起,不似久別重逢,也不似初次相見,一切都很自然。 “看天,瞬息萬變。” 遠方云層翻滾,寒風陣陣,似在醞釀著一場空前大雪來潔凈這個污遭的塵世。 清遠的聲音是云姝聽過最好聽的,低沉溫柔,帶著說不出的力量,曾經被她無數次嫌棄嘮叨,卻從未止息過勸誡開導。 他那么努力,為一個陌生人付出如此多的真心,可到底沒有將她勸回到正路上。她的死他應該會非常難過,更難過的大概是做過曾經救下她的這個決定吧? 云姝現在回想起自己當初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沖勁兒,非要選在東宮刺殺,她是可以一死了之,可那些圣徒何其無辜,盡都被她連累而死。 她是罪人。 她張了張嘴,音節尚未發出,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冷風。云姝還是需要一個答案,轉過頭去,壓下激動的內心,佯裝平靜的望著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這世間之事有多少是在你的掌控之中?” 清遠仰天幽幽一嘆,轉過頭,對上她的視線。 年過而立的男子生有一張溫潤的臉,一雙歷經世事滄桑的眼睛。眼內藏了數不清的故事,有他人的,有自己的。他的氣質卓然獨立,是世間少有的干凈透澈,讓人一見便覺得舒心,不由自主的想要親近信賴。 他寧靜的望著云姝,道:“我不過一尋常之人,天賜神能,可預知后事,然而我這能力也在漸漸消失。如今所能感知的,唯有你一人。” “為何是我?” 清遠望著她,忽然就不在說話了。 云姝等了好一會也沒見他在開口,樓下的馬車旁云泊霖已經到了,似是在四處張望尋找她。云姝心底浮起急躁,她扶了一下額頭,喘息了兩聲,又問:“這就是你兩世救下我的緣由嗎?我重生之后所遭遇的一切你都看在眼底,既救了我,卻為何一直避而不見?” “因為……有些人不愿我見你。” 他說這話時,云姝從他的眼底看見了諸多復雜的情緒,最終都被漸漸垂落的眼簾所掩藏。云姝追問是誰不愿意他們相見,還有誰知道他們之間的聯系? 然而清遠卻轉了話題,他道:“非要見到我才甘心嗎?見到了又能如何,我解不了你心中的惑,一切自有上天命定。你最該跪在圣殿之內,將你滿心的浮躁沉一沉,靜一靜,然后在隨心而行,走到哪里,便都是天意。” 云姝瞅著他,忽而淡笑了一聲,“讓我隨心而行?這一世的你倒是大有不同,不在勸我去做救世主了?” “云姝,你痛苦嗎?” “?” 他眼神真摯的道:“覺得苦了,累了,這里就是你的歸宿。天神的旨意是叫萬民得享安息,他不會給你扛不起來的擔子,這事若臨到了你的身上,必是你所能擔當的。或許不是現下,但一定會在將來的某一天……” “……” 得,剛夸贊他有所不同,他又來了。云姝急忙擺手讓他打住,否則那一套喋喋不休的大道理天黑都說不完,她可不想站在這里被風成人干。 “我兄長還在下面等著我,今日不便長談,你日后還閉關嗎?” 清遠搖了搖頭,“若無必要之事,你還是少見我為妙。也莫要再人前提及與我見過,包括你最親近的人。” 清遠不給云姝繼續追問的機會,話落視線放遠,落在了連荷的身上,問云姝,“那個人,你很信任?” “她是大哥給我請來的侍衛。” “留心。” 云姝又是一愣,正待詢問他這話中何意,卻見清遠從袖口中取出了一個木制方盒遞給她,“盒內有十粒藥丸,你每月同一時間服用一粒,可緩毒血誤傷他人。并非根治,只是免去了你心中所顧慮的。此藥丸珍貴非常,一定要妥善收好,我只能幫你至此,待將來魔族尋上門來之時,在想方設法得到真正的解藥。” “連祭祀長都說毫無辦法,你如何煉制的解藥?”云姝接過了木盒攥在掌心之中,抬眼瞧他,清遠掖了掖袖子,不答,轉身走了。 “小姐。”連荷迎上前來,看著先行而去的清遠大祭司的背影問道,“那人是誰?” 云姝耳邊立時響起清遠說過的那兩個字——留心? 難道他在懷疑連荷?云姝不由得多看了連荷兩眼。被景玉坑過一次之后,云姝不敢再輕易信任她人,然而連荷多次護她于危難之中,也不可信嗎? 連荷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小姐在看什么?” 云姝突然伸出適才被祭祀長放血的那只手,手絹還纏裹在掌心,已經被殷紅滲透了過來,云姝作勢要去摸連荷的臉,她只是詫異的看了一眼,也不躲,眼中更無任何懼意。 “連荷,你不怕我嗎?” 連荷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萬年難見笑臉的她竟然揚了揚嘴角,反過來安慰她,“小姐只是生病了,不要擔心,連荷會一直陪在您身邊。” 云姝覺得暖心,笑了笑,放下了手,“走吧,別讓大哥等急了。” 見到云泊霖時,他疾步上前來問:“你去了哪里?” “對不起大哥,讓你擔心了。”云姝乖巧的道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云泊霖無奈的看著她,“下次要去哪里提前告知我,這里人這么多,萬一出了什么事,你叫大哥去哪里找你?” 云姝點頭如搗蒜,連連說是。視線卻瞥向了一旁郁南王府的馬車,影衛未羊站在車旁,顯然那人正在車內,怎么沒走?莫不是也在等她? 云姝念頭剛起,就見云泊霖朝馬車內拱手,“勞煩王爺了。” 馬車內的人撩起垂簾一角,道:“未羊,你隨子元同去,務必要護他周全。” 未羊領命,大步走到云泊霖的身側,與云海站在了一處。 云泊霖心知自己如今狀況若出現意外難以應對,也未拒絕,說了一聲多謝,然后轉向一臉迷茫的云姝,解釋道:“大哥臨時有事要出去一趟,麻煩王爺將你送回府中,乖乖聽話,別給王爺惹麻煩。” “你身上還有傷!”云姝忍不住拔高了聲音,繼而回頭怒視車內的人,“敢問王爺是何要緊的事情非要我大哥才能去辦?即便非他不可就不能延緩幾日嗎?他傷勢如此嚴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云姝。”云泊霖拉了她的手一下,“不得無禮。” 云姝很生氣,但車內的人卻無聲無息的仿佛將她的話當做空氣一般,做出的唯一動作就是甩下了垂簾,根本不予回復。 “乖,早點回府,別讓祖母擔心。”話落,云泊霖給連荷使了個眼神,連荷動手將云姝送上了王府的馬車,隨即跳了下去,站在了剛剛未羊站著的地方。 云姝知道擰不過他,只得無奈的叮囑他注意安全。云泊霖讓她安心,上了馬車,云海和未羊隨同他的身側,邢二駕車與他們背道而馳。 “走吧。”車內人沉聲吩咐。 王府的車夫瞧了一眼從站著變成蹲著的姿勢霸在他旁邊不走的云姝,為難的說:“云二小姐,您還是里頭同王爺坐在一塊吧,這里吃著寒風,您穿的單薄,小心得了傷寒,況且也不安全。” “不去,這里空氣好。”云姝干脆坐了下去,理了理凌亂的衣裙,堅決不與那廝同坐。 車夫沒聽到里面發話,只好無奈的揮動韁繩,緩緩的朝前行走。結果沒走出二里地,淅淅瀝瀝的小雨夾雜著雪花撲面而來,空氣冷的能將人凍成冰。 街面上的人轉眼就成空了,馬車提了速,云姝受不住了,抱著肩膀直搓手臂,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就是倔著不肯低頭。結果她被連荷強行塞進了車廂內,連荷霸了她先前坐著的位置。 云姝是撲進去的,正好撲在了那人的腳前。 他清冷的目光居高臨下的睨著她,寒涼的程度好似比外面的雨加雪要弱一些,她暫且當做沒看到,能茍一時是一時。 云姝冷的打了一個寒顫,想爬起來,結果不小心摁倒了面紗上,整個都扯了下來。怕什么來什么,下一瞬她就覺得鼻腔內癢的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口水成霧狀全都噴在了郁南王的身上。 慕容長卿頓時渾身一僵,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的口水,抬頭憤然的看著她。 云姝當時就蒙了——完了,她是不是毒殺了王爺! 第四十七章 腦袋一熱, 云姝心肝膽顫的從袖口中抽出手帕, 胡亂的在他臉上抹了幾下, 緊張的問:“王爺, 您……可覺得哪里不適?” 慕容長卿仿若木頭一般僵直著身體, 灼灼的視線盯著近在咫尺的少女。手帕上的淺淡芳香環繞在鼻間,搓揉在他的臉上,帶來微癢的觸感。 慕容長卿忽然伸手, 擒住了那只在他唇上搗鼓的不安分的小手,稍稍用力一拽, 就將身前半跪著的云姝提了起來,移送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云姝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些小細節上,她現在滿心的驚懼, 吳嬤嬤就是死在她的唾液中毒,雖然是慢性毒發,可也不能忽視有毒這個事實。 萬一慕容長卿因此中毒,她連解藥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哪里不適?”慕容長卿口中咂摸著這句話的意思,蹙眉看向云姝, “云二姑娘覺得本王應該哪里舒適嗎?” “若本王沒記錯,上次見你時, 本王還被扣上了一個無禮和難纏的罪名, 如此矜持高貴的云二姑娘今日這是怎么了?竟然對本王動手動腳?究竟是誰更無禮?” “……” 云姝無言以對,看他擠兌人這般中氣十足,估計也是沒什么大礙。她掩了掩口鼻,喃喃的說了聲對不起。然后默默的掏出了大祭司給她的一盒藥丸, 取出一粒放入口中嚼了。 下一瞬云姝胃里翻滾,若非有人在旁,她估計會當場干嘔出來。口腔內竟然彌漫了一股強烈的血腥之氣,藥丸入口即化,竟似一口血流進了喉嚨中。 云姝強壓下了欲嘔的沖動,對這藥丸的成分產生了濃烈的懷疑。怎么會有血的味道?難道血毒要以血攻克?若非對大祭司的極度信任,云姝都懷疑她是被人捉弄了。 “吃的什么?” 手中尚未來得及收起來的木盒突然飛了出去,落在了身側那人的手中。云姝一驚,下意識的想要奪回來,可她剛伸手,就被慕容長卿的另一只手擒著手腕按壓住了。 “還給我。”她盯著他。 “本王看看不可以?這么緊張,有何見不得人的?”他一手抓在云姝的手腕上,防止她隨時躁動而起,另一只手將木盒放置在自己的身側,從中取出一粒藥丸放在鼻端嗅了嗅,氣味有些怪異,頓時皺眉。 云姝看他的嘴唇微微啟開,生怕他會忍不住好奇的嘗一嘗,緊張的說:“那個……你不能吃!” 慕容長卿本也沒打算吃,身在皇家,陰謀算計的經歷數不勝數,入口的東西都是極為講究的。但聽了這話,又見她這般緊張,他反倒是興趣漸濃:“為何你能吃,本王不能?” “那是藥,王爺無病不該吃藥。” “哦?你得了什么病?” 云姝下意識的將受傷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目光緊盯著慕容長卿,“這不關王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