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節
韓信朝著劉元笑了,“殿下的心中大漢為重,故而哪怕你就因為這個大漢而落得無子無女的下場,你也從來不悔。” 劉元的身側,并無后人,到了最后,不是沒有人勸張良納個妾,至少為張家留個后,然而張良從來聽不進去,他這輩子,不管什么原因,他只有劉元一妻。 “為何要悔?”劉元反問韓信,她為什么要后悔,又有什么值得她后悔的呢? “子女都講緣份,人生本就不可能十全十美,我此生得到的夠多,沒有孩子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劉元的心力并沒有過多的留在孩子身上,早些年剛知道的時候會覺得對不起張良,想讓他離得她遠遠的。 張良卻留下來了,既然留下來了,劉元為何還要想不開。 韓信道:“我也早料到自己的結局,因此殿下提議我成親時,我沒有答應,也是同樣的原因。” “為何大將軍不想,你什么都不在意,連家人和孩子都不要,正是因為你沒有束縛,更叫人不放心。”一個本就不能自制的人,再無所約束,妥妥就是一頭發瘋的猛虎,縱虎傷人,如何能夠。 “連殿下都容不下我,是信該死。”劉元沒有什么人容不下,多少功臣,他們都善始善終了。 看看彭越,他的兒孫都往北境去,他們立下功勞時,朝廷該用還是用,并不遲疑。 只有他,從始至終都有他,是大漢朝所容不下的,也是劉元所容不下的。 第一次韓信看著劉元的眼中充滿了恨意。他只是想當一個自由的人,為什么,為什么就那么不被世人所容?為什么? “你看著我,第一次有了恨,是因為你相信我。一直都相信的,如你所說,我動手殺你,落在你的眼里,你認定了自己該死。可是,你還是不平的,不憤的是不是?”劉元詢問,韓信道:“當日蕭丞相與惠帝和殿下說的話,我都知道。” 話音落下劉元驚了,不可置信地看向韓信。 韓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丞相當日與陛下和殿下說韓信時,恰好叫韓信的同鄉聽見,因而在多年后與韓信重逢,提醒了韓信。殿下可知,當日我是怎么跟同鄉說的?” “大將軍是相信我的。”劉元篤定地告訴韓信。 韓信點頭道:“是啊,我是相信殿下的,我相信,不管有多少人說我韓信不好馴服,也馴不服,信都是可以相信殿下,你也一定會相信我的,就因為你冒死救我,哪怕明知道高祖殺我利于天下,你還是救了我。” 韓信落了淚,他最相信的人,終還是沒有相信他,這也是為什么劉元拿出瓶子時,韓信毫不猶豫地服下了。 劉元看著韓信的淚,認識韓信那么多年,劉元還是第一次看到韓信落淚,叫劉元頓住,隨后道:“我不知大將軍為何找不到目標,于我而言,這個天下真好,好得我都不想死。” 韓信哭著,卻叫劉元說起這份難過時驚住了,看向劉元。 劉元道:“你知道嗎?大漢很大的,我與留侯走了這么多年,還是沒能走完,真想再繼續走下去,可是我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我與留侯說,我還沒能看到的風景,希望活著的他能幫我去看。這句話,我也想留給大將軍。長安一個小小的侯府呆著多悶,沒有仗打,難道就沒事做了?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山高海闊,你會發現自己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記。你這一生,做到了多少人拼盡一切都沒能做到的事,你已經很出色,不再需要證明自己。” 輕聲細語的說來,韓信卻不可置信地問道:“殿下,殿下的意思是說,這瓶子里什么都沒有?” “有啊,水而已。”劉元俏皮地說,韓信都喝下小半天了,卻還是沒有反應,所以瓶子里并沒有毒,沒有! “想對不起你的,可是一想,你這一輩子最相信的人就是我了,怕是除了我,你再也沒相信過誰。我若當真動了手,你,該有多絕望。”一如劉元所想,韓信是絕望的,絕望得連問都沒問原因,劉元才將瓶子遞出來,他便接來喝下了,喝下了好,喝下一了百了。 “你視我為知交好友,作為好友如何能傷了你心,辜負你的信任。我不怕別人相信我,我只怕人人都不相信我,只要有人相信我,我就不會辜負旁人的信任。可是,我的日子不多了,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劉元沖著韓信問。 韓信道:“殿下只要韓信為你守護大漢的天下?” “是啊,我很喜歡這個天下。由我們一道努力,耗盡一輩子的心力打造出來的天下,真的很美很好。我希望大漢的天下能夠一直太太平平下去,雖然我要死了,我再也看不到了,但你們還在,你們看到的,就當是連我的一份也看了,可好?” 劉元的眼中閃爍的是歡喜,大漢的天下耗盡劉元的心血,這是一個相信他的人,也是他所相信的人。 “好!”韓信張了口,從前的時候他沒有目標,而現在,劉元給了他目標。 為了一個他相信,也相信他,不愿意辜負他的信任,這輩子他唯一佩服的人,她想要這個天下好好的,太太平平的,他這一輩子,必守住這份太平。他不會毀了,也不會允許任何人來毀了。 “謝謝你,謝你為大漢做的一切,若沒有你,就沒有大漢的今日。”劉元由衷的感謝,韓信搖了搖頭,“我做得太少。” “不少了,你打敗了項羽,打敗了匈奴,大漢最大的兩個敵人,全都叫你殺了,大漢的太平,有你的功勞。”匈奴為患多少年,這些年卻再也沒有大規模犯大漢的能力,讓邊境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如此功勞,豈能不記。 劉元肯定韓信的功勞,卻無端讓韓信心酸,“原本平定匈奴該是殿下大功,名垂青史的應該是殿下。” 一個馳騁沙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劉元,卻被劉邦給毀了,如何不讓人難過傷心。 韓信當年也曾為此而難過,但劉元卻不以為意。 “沒有平定匈奴之功,我也一樣名垂青史,匈奴之功于大漢,讓女子出仕,讓女子與男人可以站在同一個起點,才是最叫我歡喜的事。” “女子再不是無名,她們為天下出力,立下的功勞,再也沒有人可以抹去,我真高興。” 劉元想到太廟,石壁上,都寫得一清二楚的名字,一切的一切,劉元雖死卻也瞑目。 “殿下的始元廟,香火鼎盛。”韓信適時想起了此事,劉元搖了搖頭,“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們心知肚明便是,莫要笑話我。” 當年在山崩處挖出來的石像,雖然染了血,最后卻還是被呂雉下令建廟受供,血染亦不能改劉元的功績,同樣也不能廢了雕像,天賜之物如何能毀之。 而廟建起之后,來參拜的第一批人正是女眷們,正好那個時候劉元與貴族之間的交易已經傳達天下。 女子都知道劉元想為天下女子爭一個未來,連皇位都能放棄,明白事理的人自是心中感激,慢慢的,隨著天下越來越好,不再據于女眷,男男、女女,為了因為劉元而擁有的寧靜日子,前來廟中參拜的人多不勝數。 但也就是騙騙尋常的百姓罷了,像韓信這樣的人,何必說假話。 “殿下受得起。”韓信并無笑話之意,劉元擺擺手,“也罷,生受了許多年,往后……” 人都要去了,再受人供奉,她也不知道了。 “大將軍,留侯怕是回來了,告辭了。”坐了許久,該說的都說了,劉元站了起來準備告辭,韓信也站了起來,喚了一聲殿下。 “大將軍保重。”劉元朝著韓信作一揖。 韓信卻說不出保重二字,劉元朝著韓信道:“說不出口的話,不必勉強,你我之間從前不客氣,往后也不用。” 劉元坦然地接受死亡,也不覺得死有多難接受。 “殿下。”韓信縱有千言萬語,最后卻都說不出來,只能喚一聲。 劉元揮揮手道:“再見。” 此別怕是再無相見的可能,韓信怔怔地看著劉元漸行漸遠,最終再也看不見。 韓信沒有去送,只是跌坐在地,人走茶也涼只留下一個瓶子,一個證明他們之間相互信任過的瓶子。 那一夜韓信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的,可是他卻入睡得極快,除了夢魘不斷,而他看到的好像是自己的一生,與現在完全不一樣的一生,他早就死了,在劉邦沒死之前,便被蕭何誘入宮中,死在呂雉的陰謀下。 而那夢中的公主,卻不始元,而魯元公主,卻是一個軟弱無比的人,一輩子縮著脖子做人,哪里有劉元的半分模樣。 自夢中醒來,韓信一下子坐起來,同時也聽到一陣鐘聲敲響,韓信一下子驚住了,連忙起身問道:“哪里來的鐘聲?” 已經有人沖了進來,朝著韓信說道:“大將軍,大長公主薨了。” 韓信早在聽到鐘聲時便覺得不妙,兩府相鄰,喪鐘都敲響了,旁邊的公主府必是早早掛起素縞,他們能知道也是應當。 韓信怔得許久沒有回過神來,后來才看向報信的人問道:“殿下是在府里去的?” “不知。只是公主府來報,殿下去了。”想來是在公主府的吧,韓信連忙更衣,急急地往劉元的公主府去。 漢開皇二十八年,始元大長公主薨逝,時年五十七歲,舉國同衷,漢康帝以帝王之禮而葬其入皇陵,居于漢高祖劉邦之側。 因為漢康帝之意,雖然逾禮,然則劉元本來有機會為帝,沒有為,并非她不能,而是她不想。 其一生功績,以帝王之禮而葬之,無人不認她不是帝王,卻勝似帝王。 劉元下葬后,韓信收拾行李堵上張良,“留侯,信意與留侯一道同行,不知可否。” 似在劉元去后一夜之間白了頭的張良看了韓信,“大將軍愿意便一道走。” 天下之大,天下之美,叫劉元說得心之向往,韓信也想隨張良去看看,想必張良懂得劉元口中所指的美,也能為他解說一二,以后的日子,走遍大漢的山川河流。 第323章 劉盈番外 “呂先生回來了。”往來的街道上,人人瞧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儒生走來皆是問候著,那一位四十來歲的儒士也笑得與往來的人打招呼。 “哎,呂先生是個好人,只是怎么就沒個孩子呢。”等看著四十來歲的儒士走遠了,著急地往家里去,后面的人沒能忍住地嘀咕。 “可不,聽蒙玲說,呂先生每個月得的束修全都交了家用,一下課就趕往家里來,這么多年兩人從來沒紅過臉,想當年誰不笑話蒙玲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哪里想到能得一個外來的呂先生。” “別說這些話,叫蒙玲聽見了非跟你急。” 街坊鄰里誰都清楚各自的事,私下說說也就罷了,要是落入正主兒的耳朵里,怕是討不了好。 “幾位,請問呂盈先生家在哪兒?”正七嘴八舌說話的人,看到一輛簡樸的馬車行來,但是雖然簡樸,在他們這個地方,馬車可不常見,雖然問話的一位婦人看來也甚是和藹,卻無人敢輕視。 “你們是什么人,尋呂盈先生為何?”外來的生人,無緣無故的問起人來,引得人警戒的看向來人。 畢竟他們聽說了,呂盈先生從家里出來,只有一個母親和jiejie,但是隔得遠,當年與蒙玲成親的時候兩人都沒來參加,也讓人覺得是不是呂盈家里的人并不喜歡呂盈娶了一個五大粗的女人。 雖然心里暗暗笑話蒙玲,見著人來打聽呂盈,一個個都生怕鬧出事來,并不開口就答。 “只是來尋呂盈先生討教學問,我郎君也是一位先生。”看出鄰里的警惕,婦人卻笑著寬撫人。 也是當先生的,那自然叫人敬佩的,因而鄰里人指了前方道:“你往前去走兩條巷子,然后右轉數到第三家,那里便是呂先生的家。” “多謝。”婦人客氣的道謝,讓人駕著馬車往前去。 倒是方才走著的儒士,進了家門喊道:“我回來了。” “阿盈回來了。”屋里干凈利落,可是一個五大粗的女人卻走了出來,兩人站在一起,倒顯得儒士比她還纖細。 “你今天回來得很早。”儒士看著女人,拿出一塊帕子給她擦了擦汗,本來板著一張臉的女人見他的動作不禁低下了頭。 眼前的男人很溫柔,也很好看,而他看著她的眼神,這么多年一如既往,讓她覺得自己是他心中極其重要而不能舍棄的人。 “今天生意好,我就回來得早了。”儒士為她擦著汗,她也才注意到男人額頭的汗,拿過手上的布也想給他擦擦汗,只是才一擦,卻聽到他一陣痛呼聲,再一看她方才擦的地方都紅了一片了,她這手勁啊,總是控制不住 。 “我還是別給你擦了。”婦人懊惱地皺起眉頭,儒士卻不以為然,“沒事,是我太嬌貴了,都這么多年了,皮還是不夠厚。” 要是皮夠厚就不怕人用力擦了。 婦人早就聽說過他這一番說辭,沒能忍住地笑了,儒士道:“今晚吃什么?” “都是你喜歡吃的,做得不好,怕是比不上你。”婦人想到丈夫的好手藝,卻也更惱恨自己的粗手粗腳。 “術業有專攻,像你殺豬殺得全城的人都沒人可比,我萬萬比不上。”儒士一番話說來,引得婦人道:“這也算夸贊?” “當然。”儒士牽起婦人的手走了進去,沒想到門外傳來一道敲門聲,“請問呂盈先生在家嗎?” 此一問,蒙士呂盈一頓,聲音聽起來甚是耳熟,因而三步并作兩步的走了出去,打開門看到熟悉的面容時,呂盈一頓,而敲門的婦人朝呂盈福了福身,呂盈的目光更多落在一旁立于馬車側的一男一女身上,“阿姐,姐夫。” “啊,盈兒。”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夫妻二人正打量四下的環境,鬧中取靜,倒是不錯。 聽到叫喚,身著墨服的女子轉過頭看來,露出了笑容,此刻婦人從屋里走了出來,“阿盈,來客人怎么不請進來。” 探出頭一看,雖說前面的人衣著看起來不算太華麗,但相貌個個出眾,婦人一下子看癡了。 “阿玲,快見過阿姐和姐夫。”呂盈拉過自家妻子,讓她快快見禮。 婦人蒙玲嫁給呂盈許多年,當年他們成親的前呂盈便說得十分清楚,他是從家里出來的,還有一個母親和jiejie,家中產業全由母親和jiejie執掌,或許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而他,再也不可能會有孩子,若是如此,蒙玲還是愿意嫁給他,他會一輩子對她好。 一個男人承認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蒙玲當時猶豫了許久,卻很快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