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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折腰(作者:越十方)在線閱讀 - 第27節(jié)

第27節(jié)

    從這丫頭離開侯府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寧,偌大的京城沒個好去處,連尋誰出去消遣都不知道了。他總惦記著那夜里的那張臉,她摔碎了瓷杯,將瓷片握在手里的樣子。

    人好像經(jīng)歷了越多越麻木,但他不確定那個丫頭是不是也這樣。

    鬼使神差地,他便又偷偷地爬上這顆樹,看燈光亮起,再看燈光熄滅,不知不覺地守了半夜。

    季瑯從未對任何非親非故的人這樣上過心。

    姜幸等著他回答,直到脖子仰僵了,也沒等到答案,她低下頭想了想,又抬起頭去看他:“圣上賜婚的那道圣旨,是小侯爺求來的嗎?”

    這是她心里認(rèn)定的事,只因為季瑯留下那樣的承諾之后,第二日那道圣旨就救了她的命。

    可是別怪她貪心了,她突然又想奢求更多。

    季瑯在樹影下挑了挑眉,不知想到了什么,唇齒中蹭出一抹笑意,只是帶了三分冷:“你以為呢?除了我誰還會救你?”

    姜幸沒聽出他話里有話,然而認(rèn)真思索起來,隨后搖了搖頭。

    她又向前一步,雙手?jǐn)n著頸前斗篷的細(xì)帶,遲疑一瞬,才慢聲細(xì)語地低聲說起:“不論小侯爺心里是怎么想的,元娘都感激小侯爺能做到這一步,只是……若是有一日小侯爺后悔了,還望小侯爺留給元娘一點體面——”

    季瑯眉頭一皺,硬聲打斷了她的話:“本侯行事雖然隨心,卻從不言后悔,什么體面不體面的,你想得也太多了。”

    鄭重的聲音之后,下面那句話就成了牢sao,姜幸心中稍安,不由得松一口氣,盡管他的語氣總是那么不耐煩,可她總能聽出其中掩藏的真心。

    她正想著,忽覺額頭一涼,一陣呼嘯的狂風(fēng)驟然掀起,緊接著是密集的雨點噼里啪啦地落下。

    樹上的人一聲低呼,兩手罩著頭刷地一下從上面跳下來,然后跑到姜幸面前,一臉著急:“你愣著做什么,下雨了,進去啊!”

    姜幸當(dāng)然知道要進去避雨,她震驚的是季瑯直接不管不顧地跳到她院子里來。

    可是雨下得急,她想了想,總不能讓他淋著雨走,怎么也要扔一把傘給他……

    姜幸急忙轉(zhuǎn)頭,一邊戴上斗篷上的帽子一邊進到屋子里,臉上也不知是雨點還是汗水,明明雨色微涼,她卻覺得熱氣騰騰,此等場面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她準(zhǔn)沒有好果子吃,頓時覺得自己是做賊心虛。

    越是著急,那把青色油紙傘卻像長了翅膀飛了似得,怎么也找不見,她下意識就想喊紅綢,嘴剛張開,又急忙用手捂嘴。

    再翻下去,早晚要將值夜的紅綢吵醒。

    姜幸輕手輕腳地走出去,看到季瑯正背對著她,悠閑地看著房檐垂下的雨幕,好像壓根想不起來自己是在誰房前賞雨。

    他扭過頭,看了看她的雙手,然后什么也沒說,走到墻邊靠著坐了下去,右手搭在膝頭上:“看樣子只是陣雨,雨停了我就走。”

    聽起來好像姜幸在趕他似得。

    但是她難得看到季瑯如此心平氣和的模樣,不知不覺地,心里的緊張也漸漸消弭了,就在這時,天上落下一道驚雷,“霹嚓”一聲,嚇得姜幸捂著耳朵蹲了下去。

    季瑯看著眼前人,嘴角彎起一抹笑:“你怕打雷?”

    “不怕!”姜幸急著回了一句,又趕緊抬頭看了看天,雙手雙腳向后挪,直到脊背也貼上墻壁。

    “我不怕。”姜幸轉(zhuǎn)過頭,瞪著季瑯重復(fù)一遍。

    季瑯覺得她欲蓋彌彰的樣子十分有趣:“那你倒是把手放下來啊。”

    兩人挨著近,聲音雖然小,但她還是能聽清的,姜幸反應(yīng)過來,把手慢慢放下去,局促地抱住雙膝。

    “那封信上的事,你不要想太多,有些事你知道了也阻止不了,背后的人比你強,像華氏這樣無辜的鮮血流得可太多了,不是憑你一己之力就能顛倒乾坤的。”

    季瑯的聲音突然闖入她耳中,在嘈雜的大雨聲里,平靜而溫和的語氣仿佛能撫平她心里所有不安的情緒。

    他在教她什么,不止是安撫那么簡單。

    平日里看他縱情玩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樣,都想不到他也有如此通透的一面。

    眼睛發(fā)沉,她頭靠著墻,輕輕嗯了一聲。

    季瑯把玩著手里的玉佩,看著陰沉的天:“一開始我也奇怪,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頂著這樣的身份回姜府,是為了榮華富貴?是為了找回自己的東西?后來發(fā)現(xiàn),好像都不是。”

    他嘖嘆一聲,唇角暗藏譏諷:“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在,要是我也忍不了,你能在這樣的地方忍耐兩年,說實話,我反到有點佩服你了……”

    說到這,季瑯扭頭看她,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閉上眼,靠在墻邊上歪著頭睡著了,腦袋一點一點,將搭不搭地落在他肩頭。

    季瑯怔了怔,身子突然變得僵硬起來,一動不敢動,那人終于落上他的左肩,安穩(wěn)的呼吸聲比雨聲還要擾亂他的心緒,他吸了一口氣,眼睛卻怎么都挪不開。

    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臉壓著肩膀,壓出一個凹槽,模樣看著又乖巧又可愛。

    季瑯又舒了口氣,這次不敢再看她了,轉(zhuǎn)而看天。

    夜涼如水,雨是水,人也是水。

    姜幸第二日正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被子。

    紅綢也醒了,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走過來,本以為床上的人還沒醒,看到那雙明亮的眼珠,她先愣了愣,隨即驚呼一聲。

    姜幸嚇一跳!

    “元娘,你怎么穿著斗篷睡覺呀?”

    姜幸坐起身,掀開被子看了看身前系著的帶子,恍惚間想起了昨夜發(fā)生的事。

    小侯爺是真的來過!

    “元娘,你怎么了?”紅綢看她受了驚嚇的樣子,也著起急來,還以為她是做了噩夢。

    姜幸急忙搖了搖頭,一邊將斗篷解下,一邊岔開話題:“紅綢,我身上黏膩,你去讓人燒點水,我想沐浴。”

    紅綢很好糊弄,應(yīng)下后轉(zhuǎn)身就出去了。

    姜幸穿好鞋,聽見外面?zhèn)鱽礓冷罏r瀝的雨聲,雨點打在窗戶上,砸出一陣陣聲響,她靠到窗邊,輕推開,嗅到新鮮的泥土香,也看到了地上一個個水洼。

    紫絹正挑著水晶簾進來,看到她的身影,隨口說了一句:“雨好像下了一夜,元娘睡好了嗎?”

    姜幸沒有說話,只是望著窗外的雨色,想起那個蹲在樹上的人。

    他沒有淋著雨回去吧……

    武敬侯府,季瑯包著被子,在床上捧著熱粥,看著來人,“阿嚏!”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

    季衡宇受驚嚇?biāo)频猛撕笠徊剑S即坐到他床邊,語氣雖是抱怨,眼里卻含著擔(dān)心:“怎么好端端的還染上風(fēng)寒了呢?你這是半夜去哪瞎晃悠去了。”

    沒想到還被他猜中了大半,季瑯瞥了他一眼,不說話,喝了一口熱粥,覺得肚子里服服帖帖得舒服好多,才啞著嗓子說道:“別說的那么嚴(yán)重,我就是著涼了。”

    季衡宇哼唧一聲;“你還是仔細(xì)著點,生病了也不是小事。”

    “我知道了,”季瑯不耐煩地回了一聲,將熱粥一口干了,然后豪氣地遞給季衡宇,擦了擦嘴,“對了,大侄子有沒有跟你說那個姓胡的刑部主事的事?”

    季衡宇一怔,隨即板正臉色,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先點了點頭:“大哥去刑部的檔案庫里查過,關(guān)于那個胡主事,記錄在案的東西非常少。可是當(dāng)年的貪墨案卻是有跡可循的,當(dāng)時陛下整頓吏治,牽出一樁貪墨案,那個胡主事私收賄賂放走牢犯,因著這事,刑部大清洗,京中的羅家也倒臺了。”

    羅家是一個新生的寒門四品官,當(dāng)時剛起來,就全部入獄了。

    “這羅家和晉王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季瑯急忙問道,卻看到季衡宇搖了搖頭,表示并沒有。

    然而這是季清平?jīng)]有查出來還是真的沒有關(guān)系,他們卻不得而知。

    季衡宇接著道:“但是大哥說了,無論如何,這是咱們知道的唯一一條有關(guān)當(dāng)年的線索,不論有沒有頭緒都要查下去。”

    季瑯點點頭,沒有說話。

    日子過得很快,眨眼間已是要到成親的日子了,大婚前日,姜幸收到了從季府送過來的嫁衣,其上繁復(fù)的圖案和繡紋讓人眼花繚亂,姜幸也從未見過這么隆重的喜服,她抱著衣裳,在床邊靜靜地坐著。

    “元娘想什么呢,竟笑得這么開心?”綠荷在一旁打趣。

    姜幸在想什么不言而喻,她這次并未否認(rèn),而是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著綠荷,一臉憧憬地問她:“你說,嫁到侯府的生活,會變得和原來不一樣嗎?”

    綠荷淺淺一笑,語氣卻十分篤定:“肯定會的!”

    要說為什么,因為我就是武敬侯府的人啊,綠荷心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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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大婚

    大婚前一日夜里,姜幸跪坐在銅鏡前一夜未睡,閨房里紅艷艷的,到處張結(jié)喜慶的紅綢,軒窗微開,浮動的風(fēng)將房里的紗帳吹動,在她心里留下一陣陣漣漪。

    就是最后一天了。

    但這遠(yuǎn)遠(yuǎn)不是結(jié)束。

    她恍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兩年的時間,讓她早已褪去初時的青澀,在泥塵中掙扎的時間有些久,她未曾這么認(rèn)真地看過自己。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鏡中的那個人就要嫁給別人啦,她為了揭開遮掩的暗幕回到狼窟,如今卻好像終于有一件事是她為自己而做的。

    十三娘在好日前托人輾轉(zhuǎn)送來的賀禮就躺在床上,她身份特別,大婚那日是無法跟她相見了。

    送來的賀禮除了一柄貴重的玉梳,還有一份竹簽,竹簽上面是十三娘親手刻上的蠅頭小楷,上面寫著:不拘前塵,不困憎怨,修得平生好,唯吾平生愿。

    溫柔而細(xì)膩的筆觸,眼前好像出現(xiàn)她一筆一刻地寫著這幾個字的模樣,姜幸反復(fù)斟酌,不停地念,許久才明悟十三娘的意思。

    就像她臨去皇宮之前,十三娘對她說的那樣:“幸娘,你早晚有一日要拋下那些,然后為自己而過。”

    如今她要出嫁了,她還沒能拋下那些前塵憎怨,但她確實想要為自己而過。

    大婚選好日,今日就是她的“好日”,從此,她還要有更多更多好日子。

    日升月沉,晨曦普照,整個姜府從寂靜里逐漸熱鬧起來,全福人早早過來給她開臉,瞧著是個陌生的婦人。

    府上喜事一應(yīng)事宜都是李氏管著,姜幸無從得知,也沒法插手,好在有圣旨在頭上壓著,季家不鬧,李氏就算一千一萬個不愿,她終究也不能做什么。

    姜幸空著肚子,等上完妝,聽說外面起嫁酒已經(jīng)開席了,她連外面的時辰也不知,守在房里坐著,紅綢便當(dāng)起她的傳話筒,將外面發(fā)生的事一一回來跟她說。

    “元娘元娘,小侯爺來迎親了!”

    “元娘元娘,大門堵著小侯爺進不來!”

    “元娘!”紅綢最后一次跑進來的時候,姜幸已經(jīng)要準(zhǔn)備著出去見禮了,卻看到她瞪著圓滾滾的眼珠,欲言又止,臉上不知是興奮還是困惑,話頭在嘴邊轉(zhuǎn)了幾圈,又給她咽回去了。

    姜幸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新郎官現(xiàn)在該是在“催妝”,新娘子家大門緊閉,是不會輕易放人進來的。

    “外面怎么了,快說呀?”綠荷等不及了,先一步問出來。

    紅綢怔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比劃起來:“小侯爺連著他帶來的儐相,把咱們府上的大門卸下來了!”

    “啊?”三個丫頭一起傻眼了,竟然連向來穩(wěn)重的紫絹都驚掉了下巴,驚呼聲后,是漫長的寂靜,不一會兒,一聲輕笑打破了寧靜。

    姜幸掩著嘴,臉上是遮不住的笑意,紫絹反應(yīng)過來,看著她嗔怪道:“元娘怎么還有工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