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宿歌佇立在洞窟前良久,望著深處的黑暗與陰寒,眸中是與之不相上下的幽深。 又是片刻過去,他終于抬腳,神情肅穆,運行起體內靈力,朝著洞窟深處走去。 當年洞中一探,去了近半月,此時修為不同往日,尚不知幾日能回。 —————— 散源大能的壽辰還有不足半月,柳釋作為凌霜劍宗派來送禮的代表人,尤為忙碌,總是在接待或者拜訪其他來賀的八方修者賓客。 散源大能作為已知的東陸第二位的大能,其五千歲壽辰不可謂不重要。 眾所周知,散源大能是百余年前才踏入的渡劫期,如今是渡劫初期的修為。之前他在大乘后期停滯了許多年,一度無有突破預兆,而大乘期修者的壽元為五千歲,這便意味著,等到五千歲之際,他還是未能突破,便會憾然隕落。 原本,五千年大限將至,修為久久停滯不前,沒有任何突破預兆的散源已經放棄了突破希望,甚至開始安排分配手下資源,卻沒成想忽然有日福至心靈,那至關重要的一坎就這么輕易地邁了過去,也成了萬年來,繼玄溫之后,為人所知的第二個跨入渡劫期的修者。 因此,散源對自己五千歲手撐格外看重。 這就導致了前來賀壽的,都是東陸上鼎鼎有名的宗門與家族,作為凌霜劍宗宗主之子,柳釋自從在會客上安定下來后,就未曾有閑暇之時。 今日,他就被曹家氏族的長輩邀請去赴宴,迎合談笑之間,飲了不少靈果釀的酒水。 那酒水嘗起來醇厚清甜,實則后勁十足,縱使是修者,喝多了也有些蒙昧之意。 晚了些,柳釋與那長輩告辭,回到了自己暫住的庭院之中。 柳釋躺倒在床上,頭有些暈眩,英挺俊毅的面容染上醉意,思緒迷蒙之中,他竟是忽然無比清晰地想起來五十年前的那一日。 他與其他二人圍困柏函的那一日。 他們三人于九曲殿中與柏函打作一團,勝負立判。那場打斗中,孟亦將玄溫初時贈與他的含有玄溫本人十成十劍意的符咒都用了去,才尋著一絲逃跑的機會,沒成想剛剛逃至九曲峰萬丈峰頭,就再也沒有招式。 莫說柳釋與宿歌聯手,單單玄溫一人,以渡劫后期半步飛升的修為,想擒住孟亦一個元嬰期的修士,還不是手到擒來。 柳釋醺醺然間,腦海中最清晰的,是摯友垂死掙扎,最后被再度逼逃進九曲殿內,渾身是血,躺在那里的場景。 摯友是失了元嬰。 一定很疼。 這么想著,柳釋心中突覺郁結難忍,呼吸微頓,隱約中,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 . 猶記數百年前,他與柏函正當年少,均未百歲,身上都有著風華絕代的朝氣。他們二人在一場歷練打斗中意外相識,隨后發覺彼此言談情趣具是相合,修為閱歷又是相當,可聊談的共同言語甚多,如此便漸漸了熟識。 兩人都有著絕頂資質,被稱為天之驕子,是各自宗門內小一輩修者之中的支柱人物,自然有諸多共同點,也能在修煉一途上彼此探討交流,切磋磨練,著實受益匪淺。這樣一來,二人關系變得越發密切,往來也是越加頻繁。 柳釋向來英朗健談,若是修真界又有了什么見聞,都會第一時間找到孟亦,于聊談間說與他聽;若是他手上得到了什么或是有趣、或是玄妙的法器丹藥,也都會記著要拿去鴻衍宗,同摯友孟亦說道說道。孟亦俊逸溫潤,待人坦誠,偶爾也會與柳釋說笑,尋著什么適合二人修為歷練的秘境或是洞府,大都時候都會叫著柳釋一起。 不談修煉之時,二人也曾尋找過修真界中壯麗宏大的盛世絕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溫一壺清酒,談笑間酣然暢飲,一醉方休。 那時,柳釋于醺然若醉間,心底隱著莫名情緒,對孟亦道:“柏函,我柳釋,生平得一知己足矣。” 見孟亦笑的清貴溫潤,柳釋酌了口酒,又道:“此生,我定不負你,背叛于你。” “吾之亦然。” 悠然月色下,他們二人舉杯相碰,相視而笑。 人生歡暢,不過如此。 . 如今…… 忽然間想起被塵封于記憶深處的往事,柳釋躺在床榻上,揉了揉眉心,消解腦中酸脹。 為何后來的他總是遺忘了這些,滿心滿眼都是“應霜平”此人。然而細細糾來,他竟是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戀慕上了應霜平,也想不起他們二人何時有的交集,更想不起當時心中滋味,只覺得對應霜平的這份守護和愛慕是“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到為了這個人可以什么都不顧的地步。 只是現在想來,所謂“理所應當”的念頭仿佛是倏而被人植入心中的,毫無預兆,找不到起始和過程,虛假的可怕。 究竟,是為什么? —————— 童衡出關后,孟亦這幾日又回歸的悠閑度日的情景,許多活計不用他插手,童衡便一一料理好,事無巨細,認真分明。 若說有什么不平靜的,大約是魔修留下的那只鵝,著實蠢萌聒噪。 因為被魔修遙遙地下了指令,這鵝便是一整天的不見蹤影,不知去往哪里尋找線索,也不知它是如何遮掩自己富態身子的。等尋找結束,白鵝必然會回到九曲峰,先在九曲峰不遠處的小溪中撲騰片刻,捉些野生魚蝦填飽了肚子,而后上岸,原地抖動數十下,甩干了身上的溪水,便順著山路搖搖擺擺地走到柵欄門前,用嘴去觸碰禁制。 它第一次這么干的時候,童衡走出了禁制,左右張望,確認只有白鵝存在后,便望著這只白鵝半晌沒回神。直到大白鵝扭動著肥碩豐滿的身子,朝著他“嘎”了一聲,他才蹲下身,將這只奇怪的鵝抱進了禁制內。 孟亦遠遠地看著童衡抱著一只通體潔白的肥鵝,這才想起這家伙來。 童衡將富態白鵝放在地上,對孟亦道:“先生,童衡在禁制外只看見了這只白鵝,想必……是它在觸碰禁制。” 孟亦只直了直腰,看了白鵝一眼,便又靠回了躺椅上,不甚在意道:“有人留下的,不必在意,它想進來時,便讓它進來。” 童衡聞言,只道:“先生,這鵝看著很肥,是用來吃的嗎?” 白鵝:“……” 孟亦聞此,低頭與那蠢鵝對視,神情平靜,輕啟薄唇,緩緩道:“清蒸,紅燒,爆炒?” 白鵝聞言,立時“刷”的一聲張開了翅膀,身上的羽毛都炸了起來,兩只橙紅腳蹼“啪嗒啪嗒”不停跺著地,渾身顫抖,像是在原地踏步,片刻后嚇得開始在院子中亂跑。它身子肥碩,腿又短的很,如此咋呼著滿院亂跑,看起來腳蹼倒騰的很快,卻沒走遠多長的距離,最終也只是嘎嘎叫著,在院中抖著滿身白色羽毛兜著圈,身上的rou一抖一抖。 孟亦見狀,對童衡道:“算了,肥且愚笨,吃了恐怕于智力無益。” 于是,九曲峰上就多了一靈獸住客,整日里犯蠢。有時許久不見蹤影,有時趾高氣揚、抬首闊胸地在九曲峰溜達,儼然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地界。 —————— 西陸地界,cao控著大白鵝的魔修頷首忍笑。 第26章 眼見散源大能的壽辰越來越近,往來鴻衍宗的修者也越發地多了起來,鴻衍宗的管事全都忙碌起來。 散源長老之修為,再加上鴻衍宗之地位,使得那些原來早些時候便遣各自宗門內小輩先來慶賀的二等以下宗門,如今又各自陸續派了有權威的長老甚至是宗主親自到來。 一時間,鴻衍宗內往來的修者更是絡繹不絕,甚至有其他地界的宗門不遠萬里遣了人送來賀禮。如此一來,就連鴻衍宗連忙山腳下那居住散修、販賣交換資源的城鎮,也紅火了起來。各丹藥鋪、法器店、交易行內客人往來不斷,著實掙了不少靈石。 幸而九曲峰地處偏遠,離他們最近的幾座峰頭,都隔了許多里地,未被此時宗門內外的喧鬧打擾。 童衡得了奇特的單靈根,雖不知用途,但修煉時的速度比原先快了何止一星半點。 孟亦問了問,便可以肯定他的修煉速度與尋常天靈根的修煉速度無異。 食用歸元洗髓丹,能得到如此造化,這份機遇已是十分了得。 童衡聽了孟亦的意思,連忙道:“童衡的機遇是先生給的,童衡的命,也是先生的。” “我作何要你的命。” 童衡俯首:“童衡此生,無所欲,無所求,只愿陪在先生左右,為先生赴湯蹈火。” 不論生死。 孟亦飲了口清泉水:“不過,你尚未找到合適修煉的功法,修為進境太快,未必是件好事。你記著,打坐修煉的過程中別忘了感知自己靈根屬性的異樣之處。” “童衡全聽先生的。” 孟亦又道:“找個時間,你去趟山下的城鎮,看看法器鋪中有沒有稱手的法器,且買下來先用著。至于本命法器,尚且不急,慎重為好。” 童衡聞言,疑惑道:“先生可有本命法器?” 孟亦將拱到自己腿邊的蠢萌白鵝推了開來,道:“有過。” 既是有“過”,便是現在沒了,于是,童衡不再多問,只去了伙房準備晚膳。 今晚炒些靈菇,新鮮的,先生喜歡。 —————— 議事殿內,薇羅、木犀、閑龍三位長老端坐于上方,宗主及四位長老的親傳弟子坐于下位。 薇羅仙子玩弄著自己慣用的本命法器羅扇,用扇尾一下一下敲擊在桌面上,發出咚咚的清脆聲響,她挑起柳眉,開口道:“應霜平。” “晚輩在,”應霜平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拱手,“薇羅長老有何吩咐?” “宗主何日能出關,你可知曉?” 應霜平頭上冒了汗:“晚輩不知。” “嘖——”薇羅仙子向來不在乎自己是否合乎禮儀,直接如此輕嘲出聲。 “薇羅長老。”木犀大能阻止了薇羅仙子接下來的奚落。 閑龍大能對下位眾長老宗主的親傳弟子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眾弟子領命,全都退下。 木犀大能對薇羅仙子道:“你怎的又去問那應霜平關于宗主的事?” 薇羅仙子拿起羅扇,輕輕扇了扇風:“好奇。” 實則,是她想起自己愛徒如今情態,又想到其身上心魔漸生,心底總覺著是應霜平的緣故,連帶著對宗主也有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埋怨。她當時知曉這事知曉的晚,若是早些得到消息,說不得要阻止一番,尋個別的法子替代孟亦的風屬性元嬰。 也好讓自己情感愚鈍的愛徒再多些反應醒悟的時間。 閑龍長老道:“我們這次,是為了給一宗四長老的親傳弟子說道散源長老壽辰的事宜,薇羅長老還是莫要將主旨偏離了好。” “再者,散源長老曾告知于我,”木犀大能神情肅穆,“宗主身處渡劫后期大圓滿的境界已是許久,雖一直被人稱為‘半步飛升’,卻到底未抵達那傳說中的飛升期境界,此次閉關,說不得就是為此而為之,待到出關之時……” 說到這里,木犀大能噤了聲,看向另外兩名長老。 木犀言語中未說盡的意味,其他二人都瞬間領會。 一時間,薇羅仙子再不敢說些其他的話。 若是宗主閉關真是為了突破渡劫期,等到來日出關,成了那飛升期的絕頂大能…… 他們鴻衍宗這東陸第一宗門的位置,坐的可就更穩了。 閑龍長老若有似無點了點頭:“因此,此后有關宗主的事,慎言,我等只管靜候他日,宗主出關即可。” 如此,三位長老又談聊片刻,便聽木犀長老道:“凌霜劍宗宗主不日便會抵達鴻衍宗,畢竟是二等宗門的宗主,且與薇羅長老修為境界不相上下,改日管事將其迎進宗門宴客峰后,還需你我中有一人前去拜訪方好。” 薇羅仙子聞言,自不愿去做那活計,搖著羅扇,滿臉不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