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一時間,薇羅仙子立刻站起了身,飛身來到宿歌身前,執起他一只手腕查看,片刻后,蹙起了一雙妖冶柳眉。 薇羅仙子面色凝重道:“徒兒,你坦白告訴為師,你這情況,究竟是怎么回事?” 宿歌知道自己這番入魔,定逃不過師尊法眼,于是只道:“師尊放心,宿歌自有分寸。” “分寸?”薇羅道,“你這情景,明顯心魔頑固,難以消磨,且不說其中輕重緩急,你若是有分寸,怎會成了這般模樣?” 宿歌不語。 薇羅愛徒心切,又問道:“心魔緣何而起。” 宿歌聞言,腦海中浮現的是孟亦如今的冷清眉眼,謫仙容顏。 薇羅見狀有所猜測,心中大駭:“是不是因為那孟亦后輩?” 聽到“孟亦”二字,宿歌眼中霧氣有須臾的波動,恰好被薇羅仙子捕捉了去。 果然如此。 薇羅仙子依舊憂心,卻早有預料一般,嘆了一口氣,放開了宿歌手腕。 她早該猜到。 他這徒兒,是出了名的冷漠淡然,除了她這個師父以及長老以上的長輩,其他人全都不放在眼中,卻唯獨對孟亦多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關注。敵視也好,嫉妒也罷,甚至聽從了他人的話去摧毀,無非都是被那人風姿吸引了心神,又心高氣傲不肯承認而已。 然而以宿歌心性,她這個做師尊的再如何看得清楚,情之一事,非他自己察覺,旁人再如何說辭,本人都是不會信的。 正因如此,她一直擔心日后愛徒會后悔,到時候損了心神,致使修煉受阻。 沒成想,那一日竟是來的如此之快。 或許,這就是命數,宿歌命中應有此劫,渡過去,便是大道在望,渡不過去…… 也罷,此劫,只能由他自行化解。 薇羅仙子召喚出自己慣于使用的羅扇,扇了扇,帶起夾雜著寒意的風:“徒兒,去你曾經歷練過的地方看看吧。” 宿歌不明所以。 “一看你便知曉,”薇羅仙子再度嘆息,“我早說過,望你日后不會后悔的。” —————— 九曲峰。 孟亦對外界的事一概不知,也不想知曉。 魔修走后,他兀自坐在院中悠然飲茶。天邊暮靄瑰麗磅礴,是厚重的橙紅,夕陽終是沒了影蹤,頭頂的天空還未完全暗下來,尚有通徹碧藍,便已能依稀看到幾顆零星的星子。微涼晚風拂過,撩過孟亦鬢角青絲,院中那顆繁木的茂密枝葉也隨之沙沙作響。 此番景象之下,他明明飲的是風雅的茶水,卻因著暖愜而燃起了融融醺意,頗有醉聞晚風之感。 難怪塵世間有人作詩道,搖首出紅塵,醒醉無時節。 端的是高遠,愜意。 旁的人或物,總歸入不了眼中。 第22章 孟亦飲了茶水,正坐在石凳上放空心緒,倏而覺出幾分目眩之感。他知曉自己恐怕又要陷入昏睡,然童衡不在,無人會穩住他搖晃的身形,將他扶入屋內。 若就此睡去,恐怕要摔倒在地,在這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躺一夜。 思及此,孟亦放下手中杯盞,揉著眉邊xue位,站起身,欲往屋內走去。 孟亦的昏睡之意向來出現的隨意,哪里是自己想要清醒便能清醒的,于是他才走了不到兩步,便身形搖晃,仿佛就要倒下。 罷了。 睡一夜便睡一夜,總歸曾經也是習慣了的事情。 這么想著的同時,孟亦合上了眼,任由自己單薄的身體往一側倒去。 那剎那間,明明應該在一陣疼痛后,倒在冰涼地面上,卻不知被誰人攬進了溫度微涼的懷中。 與此同時,尚還有些清醒的孟亦聽到耳邊傳來一人輕浮的調笑:“小亦兒,這才一會兒沒見,怎的如此想念我,竟是投懷送抱了起來?” 這魔修動作倒快,一杯茶的時間就知曉了自己的名字。 孟亦這么想著,徹底昏睡過去。 沈五淵還想說些什么,一低頭,便見孟亦倚在自己懷中,闔著眼,姣好容顏安恬,纖長睫毛微微輕顫,比起清醒時的冷靜淡薄,多了一絲乖巧,掃的人心底微癢。 沈五淵失笑。 “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家伙。” 這么說著,沈五淵將他攔腰抱起,走進了屋內床邊,將他放置于床榻之上。 沈五淵驅動體內靈力,輕輕一揮手,便為孟亦洗去了一身疲乏。做完這些,他為孟亦把了把脈,俊美的容顏依舊散漫,眉峰卻漸漸擰了起來。 打聽到孟亦的名字倒是容易的很,他在這鴻衍宗內隨便轉了幾圈,便知道住在九曲峰上的人叫孟亦,是鴻衍宗宗主曾經的大弟子,只是后來因為修煉之故傷了根骨,成了廢人,便如同隱世之人一般居住在九曲峰上,多年未露面。 然而,沈五淵怎么說都是活了快萬年的老怪了,之前還差一點便可飛升成仙,如今仔細執起孟亦的手腕查看,怎會不知道他是被人生生剜了心與元嬰。 只是,沒了心和元嬰,壽元看起來卻極為綿長,想必是被人用仙藥救了,續了命。 沈五淵知曉了孟亦的名字,本應該著手去尋找那神藥,沒成想,剛調查了兩座峰頭,就覺得該去九曲峰一趟。修魔之人想要隨心所欲,遵從本心,他這么想著,便來到了九曲峰,正看到孟亦身形搖搖欲墜,似乎就要跌倒在地。 巧的很。 “等本尊尋得了神藥,便幫你找來那修補丹田原因的丹藥,為你再塑仙途。”沈五淵凝視著孟亦熟睡的容顏,勾唇笑道,“沒辦法,誰讓本尊打第一眼見著你,便喜歡得緊。” —————— 第二日,孟亦悠而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榻上,他沉靜思索片刻,便想起昨晚自己昏睡過去之前,正聽到了那魔尊的聲音。 想必是那廝將自己送回了室內。 思及此,孟亦起身,往外走去,剛走了兩步,便見室內的桌子上用一塊靈石壓著一張字條。 看到字條時,孟亦愣了一愣,實在沒想到有修士會用這種方法留信。修真者習了無數法術,傳音訊口信的方式繁多,變化萬千——或者于一絲靈力中寄托寥寥數言,又或者如薇羅仙子一般用紙鶴傳音者。 以筆規規整整寫下書信的,真是少見。 孟亦執起紙條,只見上面筆鋒凌冽恣意,走筆猖狂不羈,確實像極了那魔修的為人。 他凝神看去,只見紙條上寫著幾句話—— “小亦兒,本尊去找東西了,早點在一旁的儲物戒中,本尊輸了口訣在那枚靈石中,你不用動用靈力,直接拿著靈石便能打開戒指。 本尊不在,你定十分寂寥,一會兒本尊在其他地方尋個靈獸來與你消遣。 話說回來,你這峰頭真真是寒酸,就一個仆從,還只顧著自己修煉,待本尊事成,你不如就跟本尊走了。” 孟亦抬眼看向桌面,果真有一枚古樸的儲物戒。 至于沈五淵所說的仆從,以那魔修的能力,察覺到九曲峰除了他還有其他人,只是外放一瞬神識的事而已。 孟亦不甚在意,將紙條放在一旁,只隨意吃了點東西。 就在這時,九曲峰的禁制被人觸動。 想來不是那魔修,若是他,直接大搖大擺便走了進來,根本不需做這“敲門”一般的事情。 既不是魔修,說不定是那魔修字條中提及的讓自己消遣的靈獸。 剛好,孟亦正想澆澆山下靈田,便拿起裝了少許水的木桶和木瓢,走出了禁制。 剛走出禁制,他便與那“靈獸”來了個四目相對。 沈五淵說將會遣只靈獸來,這是孟亦方才便就知曉了的,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沈五淵口中的“靈獸”竟是一頭潔白富態的大白鵝。那白鵝生養的極好,渾身上下純白肥碩,不摻一丁點雜色,走起路來一搖一擺,偶爾伸展開肥胖的翅膀,顯得滑稽而可愛。 大白鵝搖搖晃晃走到了孟亦跟前,彎了彎自己纖長皎白的脖頸,開了口后竟是沈五淵的聲音:“小亦兒,我來瞧你了。” 孟亦半掩著雙眸,低頭看著那白鵝:“你的把戲倒是多。” 大白鵝聞言撲騰著橘紅爪掌,跳舞似的原地轉了兩圈,伸展布滿潔白羽毛的翅膀,脖頸彎成優美的曲線,便定格在了這個姿勢:“我瞧著,小亦兒倒是高興的很。” 孟亦自始至終都是那副懶懶的淡漠模樣,此時聞白鵝所言,淡聲道:“你如何能看出我之喜悲。” “我就是知道,”白鵝又轉了一圈,喉間傳來低沉笑聲,“小亦兒心情好,我心情自然也跟著好了。” 第23章 柵欄門離山腳下靈田的位置有著不長不短的距離,孟亦不能踏風御器,每每都是緩步而行,幸而九曲峰的山路并不多崎嶇,還算是好走。 孟亦提著木質的水桶,正欲往山下走,便見那白鵝顛著身子走到自己身前,用堅硬的橙紅扁嘴勾起了孟亦手中的水桶。 白鵝口中又吐出人言:“來,讓本尊幫你提著。” 孟亦看它:“嘴上掛著東西,倒還能說話。” “那是。”白鵝如此說著,似乎是被夸了一般,趾高氣揚地昂著曲線優美的脖頸,繞著孟亦轉了一圈。 這白鵝確實有意思。 孟亦一身青衫,身形削瘦好看,步伐緩緩,半掩著眸子,往山下走去,那嘴上掛了木桶的白鵝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時時搖擺著自己潔白肥胖的身軀,嘴中還喋喋不休說著什么。 走了片刻,一人一鵝抵達了山腳下種植的靈田之前。 孟亦拿起水瓢,舀著水,灌溉著眼前這片靈田。 大白鵝為他掛著水桶,不言不語安靜了片刻,倏而開口道:“小亦兒,你身后有個人一直在盯著你看。” 孟亦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頭看去,只見宿歌此人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宿歌恍若未醒,滿身喧囂,平日里整潔的衣襟都有些褶皺凌亂,總是不染塵埃的靴子也帶著清晨微濕的泥土。他那雙滿含孤高冷漠的眼眸中失了平日的冷靜,有一絲捉摸不透的暗淡光芒,整個人就那么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孟亦的方向,不曾言語,與孟亦保持著安定的距離,不愿離開,也不敢靠得太近。 白鵝又道:“本尊昨晚就發現了,那人在那里站了一夜。” 孟亦扭過了頭,對宿歌此人恍若未聞,兀自澆著水,一旁的大白鵝撲棱著翅膀,扭動著肥碩的身子,堅硬如鐵的嘴上掛著木桶,圍在孟亦身旁晃來晃去。 卻說昨夜,宿歌被薇羅仙子提點之后,壓抑著滿腔疑惑來到了九曲峰下。 來是來了,他卻未想著進去,于是就守在外面,生生守了一夜。 一夜過去,知道那人近在咫尺,離自己只有一方禁制的距離,宿歌原本妄圖想明白的事情在腦海中糾結成一團,越來越是混亂。他的心也隨之陷入不可說的迷惘之中,過往數百年一直堅信著的東西仿佛正在悄悄瓦解,在腦海中那人的容顏面前,碾碎成了泥土與塵埃,全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