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哦……”漠塵眼巴巴地跟著宇文猛走到露臺上,問他,“將軍,你要從這里走嗎?” 他是回天界,隨便找個能飛的地方就行了,所以宇文猛頷首道:“是的。” 而漠塵聞言又扯著他的衣袖,遞來一個精致的小錦囊,依稀帶著點香料味:“將軍,將軍……這個。” 宇文猛脊背一下子挺直了,輕咳兩聲道:“這是要我睹物思人?” 嘖,小狐貍還挺會勾人的,擔心他回了仙界就忘了他,還知道送一個東西叫他牽腸掛肚地思念他——小狐貍真的是太粘人了,分開這么一會兒都要撒嬌,宇文猛在心里嘆著氣,手上動作卻沒停,正欲把錦囊塞進懷里,和心臟挨著放。 可是漠塵下一刻卻告訴他:“不是,這是給采夜上仙的呀。” “……” 漠塵見宇文猛一臉沉默,還特地提醒他:“將軍你忘了嗎?這就是上次那群傷了我的修士送我的賠禮,沒來得及——” “好了,我知道了。”宇文猛才不愿意再聽一次那些事,他攥緊手心里的錦囊,隨意塞進袖口里,又伸指狠狠戳了下小狐貍的腦門,撂話道,“回來我再收拾你。” 小狐貍捂著腦門傻傻地笑:“那將軍,我等你回來。” 宇文猛看到他這呆呆的模樣勾了勾唇角,低頭狀似要去親小狐貍,嚇得漠塵微微屏住呼吸睜大眼睛。 而男人高挺的鼻尖都碰上他的了,宇文猛卻忽然笑起,說:“閉上眼睛。” 漠塵臉頰微燙,耳根也是紅紅的,但依著宇文猛的話乖巧地閉上了眼睛——很快,他的唇上便覆上一個同樣溫熱柔軟的唇瓣,在他唇角細細摩挲著。 許久之后才離開。 隨后漠塵馬上睜開眼睛,可他眼睛已經沒有男人的身影,他伸長了身體伏在露臺扶欄上,往遙遙無邊地天際望去,清風明月星辰皆落于他眼中,在他眸光里輕輕晃動。 漠塵駐足片刻,忽地就想起了什么,飛快跑進屋子里拿出一個約莫人的小臂粗的圓筒狀的物什——正是樹非上次回老家探親時給他帶的禮物,一面據說可以看到很遠地方的鏡子。 漠塵盯著細細的那端,將鏡面對準宇文猛離開的方向仔細看著,不得不說,這面鏡子當真巧奇,哪怕是在夜里也能看的清楚,漠塵看到很遠處的縹緲白云,還有黑沉空中偶爾飛過的夜鷹,可是他卻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人。 當時樹非送來這面鏡子的時候,漠塵還和宇文猛說過,倘若有一天男人回到了天上,他們日后再也見不到了,說不定他能用這面鏡子看看男人,但當他真的用這面鏡子去看時,卻是什么也看不到。 “將軍說的對。”漠塵怏怏不樂地把鏡子放下,趴在扶欄上道,“天上真的沒什么好看的。” 離開了妖精客棧的宇文猛很快就疾行至了無上獄牢門前——這里便是仙界三門之一,他所鎮守的地方。 今日恰好是謝席輪值,他一見宇文猛出現在門口立馬高興地迎了上來,笑道:“誒,將軍?您終于舍得回來——” 宇文猛不等謝席把話說完,就遞給他一張紙堵住了他剩下的話。 謝席看著被塞到自己面前的白紙,咦了一聲奇怪道:“這是什么?” 宇文猛告訴他:“當然你接下來要去干的事。” “啊?我要去做的事?”謝席大吃一驚,睜大眼睛看著白紙上所寫的事,不知不覺間還念了幾句出來,“讓裳蘭上仙做兩件男子喜服;給云采夜送喜帖;喜宴必須把他小徒弟也邀請上……” “不然我讓你去干這些事做什么?”宇文猛反問他,“記得讓軍營里的兄弟們都來喝我的喜酒。” 說完這話,宇文猛便轉身朝著另外的方向走去,謝席在后頭喊他:“可是將軍,這些事我都幫您做了,那您要做什么啊?”謝席不明白,如果這些事宇文猛逗打算吩咐他去辦,那宇文猛完全可以在人間界喚他,沒必要親自回仙界一趟啊。 宇文猛頭也不回,揚手道:“我去和月老要紅線——” 噢,那確實得親自回來一趟。謝席這下懂了,不過他們將軍終于要成親了,他也很高興,立刻就去找其他兄弟分享這件喜事了。 殊不知宇文猛連回天界找月老拿紅線這件事都是順帶的,他真正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宇文猛望著手里的紅線,微微握緊,深吸一口氣回了人間界。 從妖精客棧離開去天界再到重回人間界,宇文猛總共并沒有用多久的時間,甚至他下界時黑沉的夜都還沒亮。他知道博物洲那邊漠塵正在等他回去,可是宇文猛只是站在云端遙遙地望了一眼博物洲的方向,便垂眸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要回半春山。 博物洲沿四海飄蕩,游移不定,眼下飄得離半春山遠了些,所以宇文猛回去還花了些時間。 而半春山有他設下的禁制,除了他以外幾乎無人能走到這里來,不過若是宇文猛來這,便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他穿過外頭無形的禁制,緩緩走進這一方與世隔絕的天地。 這個地方他待了有上千年,沒幾年他便會下界來這里小居幾日,這里的一早一木,一磚一瓦都是他親手搭建,這里于他而言應當如家一般熟悉才是,可是宇文猛望著這里,望著他的木屋,望著木屋后的胡頹子樹,第一次覺得這里陌生無比。 第60章 漠塵以前看話本子的時候, 只要看到相愛的一對情人分開許久,就一定會用到一句話——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 原先漠塵還覺得這沒什么的,畢竟散仙壽命漫長, 三秋對他們來說并不算什么。而在漠塵眼里,三秋他出去玩一趟就過去了, 是過得很快的一段時間, 更別說是一眨眼就過的一日。 可是當漠塵和他自己喜歡的人真的分開時, 漠塵又覺得這句話說得是精辟無比, 他這才一時半刻沒見著宇文猛, 就開始想念他了。 漠塵在露臺邊趴了一會, 等到夜色更深些的時候才離開。 他房屋里點著鎏金長明燈, 將整間屋子照得如白晝一般明亮溫暖, 待在里頭理應是不會覺著害怕的, 漠塵也沒覺得害怕, 他只是有些孤單。 寂靜的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 漠塵在床前徘徊了片刻,便推門打算去找樹非了。 不過離開自己房間的時候,漠塵站在門扉后仔細打量了一會對門的情況, 據白鵝和灰珠所言,那名為“青蚺”的客人就住在這里。可漠塵從沒見過里面有人出來, 也沒聽見過什么動靜, 而現在都入夜里, 那間屋子里也沒亮著燈, 要么就是屋主已經睡了, 要么就是還沒回來。 但不論是哪一種,和漠塵都沒太大的關系,屋主不在正和他意——他還怕和屋主撞上呢。眼下見沒這個可能,漠塵馬上喜滋滋地朝樹非的臥房跑去。 然而當漠塵蹬蹬蹬地跑到樹非門前時,卻發現樹非屋里也沒亮著燈,里頭黑魆魆的什么看不見。 難道樹非哥哥不在? 漠塵心里疑惑著,不死心地走到門前敲了敲。很快,漠塵就聽見了樹非的聲音:“是漠塵嗎?怎么了?” “樹非哥哥你在呀?”漠塵驚喜道,“我打擾到你睡覺了嗎?” “沒有,我不睡覺的。”屋里很快亮起一盞明燈,樹非也走來給漠塵開了門,“夜里無聊嗎?” “嗯……”漠塵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以前夜晚沒事干的時候,還是經常會來樹非的,樹非屋里有個比他還大的露臺,露臺還有個秋千,小時候漠塵總喜歡窩在那秋千上睡午覺,等到他后面長大了,就很少再去玩秋千了。 對于漠塵來說,從小養著他長大樹非不僅是他的義兄,更多時候還像是他的父親。 “我見你屋子沒亮燈,還以為你沒在呢。”漠塵道,他沒覺得樹非是在睡覺,畢竟他也幾乎沒見過樹非睡覺的樣子。說起來,漠塵晚上不愛睡覺的壞毛病還是和樹非學的。 不過漠塵雖然嘴巴上這樣說著,可是他今晚真正來這的原因樹非卻是知道的,他也沒拆穿漠塵,而是微微側了側身,讓漠塵能夠進到屋里來,一邊關門一邊告訴漠塵:“我熄燈是因為我在賞花。” 屋里有著淡淡的酒香,漠塵正想問樹非是不是在喝酒,結果還沒開口一聽樹非這樣說,立刻就被轉移走了注意力,問道:“賞花?” 什么花需要滅了燈賞啊? 樹非望著他,勾唇道:“牡丹花。” 漠塵不禁道:“可是熄了燈的話,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嗎?” “其他的牡丹花,或許熄了燈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是我這株‘燈籠’可不一樣。”樹非將手負在身后,無比自傲地說道,他將漠塵引到屋里的圓桌旁,好讓漠塵好好欣賞他的奇花。 那盆被樹非叫做‘燈籠’的牡丹花被裝在一個青碧色的玉石花盆里,瞧著就有種富麗堂皇的感覺,不過花朵潔瑩皎白,最外層的一層花萼是淡淡的青綠色,葉片卻是深綠色的,葉背有著密厚的一層白茸毛,整株花倒是沒有其他牡丹看著那樣稠麗綽約,艷壓群芳,但也別有一副國色天香的模樣。 漠塵愣愣地走到花盆前,用手指輕輕戳了下‘燈籠’嬌嫩的白花瓣,嗅著它淡淡的香氣感嘆道:“它真好看呀,是你的花嗎?” “咳咳……”樹非干咳兩聲,說,“不是為兄的,這是柳掌柜送來托我照顧幾日的。” 樹非覺得他請到的柳掌柜可真是他的貼心小棉襖,知道他最近在辦牡丹賞花宴便送來這么一株好牡丹。不過柳掌柜在信中只說了讓他好好照顧這株牡丹,卻沒明說牡丹是送給他的,所以樹非也不敢獨占,打算等柳掌柜探親回來之后和他買下這株牡丹,日后就放在他的露臺上供自己賞玩。 漠塵又問:“樹非哥哥,你剛剛叫它‘燈籠’,這是它的名字嗎?” “當然不是,這種牡丹名為昆山夜光,因在月光下會發光,所以被譽稱為‘燈籠’。”樹非告訴漠塵,“我方才剛熄了燈,你就來敲了門,不如我們現在再把燈熄了,一起賞花?” 漠塵點點頭道:“好呀。” 只要能打發時間,等到天亮后宇文將軍就會回來了。 于是漠塵和樹非一同把長明燈里的燈芯剪了,又仔細拉上了窗紗,雙雙伏在圓桌前一眨不眨地盯著玉石花盆里的牡丹。 這昆山夜光不愧有“燈籠”之名,哪怕周遭沒有一絲光亮,它的花瓣在黑暗中也能發出瑩瑩的白光,被周圍的深青葉子一襯,又會摻上些綠色,在夜色里散出清清幽幽的熒光,漂亮極了。 “真美。”漠塵再一次感慨出聲。 樹非笑了笑正要接話,結果他的房門再一次被敲響了,來人是個菌人小廝,他喊道:“老板,柳掌柜回來啦,他在尋你呢。” “柳掌柜回來了嗎?” “是呀——” “正好,我也要去尋他,和他說說這盆昆山夜光的事。”樹非馬上站了起來,點燃長明燈后對漠塵說,“漠塵,我去見見柳掌柜,你在屋子里待一會兒,哥哥馬上就回來。” “好的。”漠塵乖巧地答道。 可是等樹非一走,漠塵貪戀昆山夜光黑暗中漂亮的熒光,便自己吹熄了蠟燭趴在桌前欣賞牡丹,眼里滿是癡迷——他一向喜歡白色的東西,越白他越喜愛,比如他的狐貍毛毛,但漠塵此刻覺得,這昆山夜光的花瓣比他的白狐毛還要好看。 要是他身上的毛毛也能發光就好了。漠塵這般想著。 不過那樣一來的話,他晚上和將軍一塊睡覺的話會不會因為毛毛太亮刺到將軍的眼睛呢? 漠塵假想了一下那個畫面,先是咧著嘴兒自己嘿嘿笑了兩聲,而后又猜疑將軍會不會揪著這個緣由剃光了他的毛,連腦袋上的毛也不放過,又把自己嚇了一大跳,臉上的笑也跟著僵住。 不過左想右想全都是和男人有關的事,漠塵雙腮便有些發燙,他用手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臉,也不打算再繼續賞花了,正準備把長明燈重新點上,結果余光一掃忽然發現在樹非床榻那邊,有兩道綠瑩瑩的幽光。 那綠光幽熒熒的微閃著,乍一看還挺好看,有幾分肖似昆山夜光的模樣。 難道樹非哥哥還有兩盆昆山夜光花嗎?可是怎么會把花放在床上呀? 漠塵覺著奇怪,點燃長明燈后便邁步朝床榻走去,樹非床榻上紗帳全數垂下,遮掩著床上的東西,他走近些便聽見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像是什么粗糙的東西在砂石上蹭過的聲音。漠塵聽著心里有不安,又往前邁了一步,但桌上的長明燈也在這時忽然又熄了,輕飄飄的床紗里,那兩道綠瑩瑩的幽光也越發明顯了。 漠塵被駭了一跳,在“回去點燈”和“掀開床紗”兩者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好奇,想看看床上是否還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如果有,那他也可以和樹非要一盆回去自己養。 所以漠塵最后還是掀開了床紗。 可是床紗里并沒有另外的昆山夜光花,沒了床紗的遮掩,漠塵才發現那兩道綠瑩瑩的幽光其實是一對圓溜溜的眼睛,里頭的瞳仁是細長的,還泛著可怖的暗紅。 而床榻這邊的小窗并沒有關緊,夜風將窗扉吹開些,冰冷的銀月光便傾瀉而下,落到盤踞在樹非床榻的龐然大物身上——那是一條暗青色的巨蟒,身上的鱗片有巴掌大,密密匝匝地蓋滿全身,壯實的蛇身比漠塵整個人還要粗,在月光下瞧著陰森無比。 漠塵揪著床紗,對上他的一雙綠熒蛇目,巨蛇窸窣著朝他湊近,忽地吐出一截細長分叉的紅信子出來,幾乎就要碰到漠塵的臉。 “啊——!” 漠塵慘叫一聲,一口氣沒提上來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還沒走進臥房的樹非聽見漠塵的慘叫,心道一聲“壞了”便撥足趕過來,點了長明燈后走到自己床前,就看見那條暗綠色的巨蛇垂涎無比地盯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漠塵,見他進來便無辜地朝自己偏偏頭,龜縮在床帳子里吐了吐蛇信子,一副被嚇壞了模樣。 “青蚺兄——”樹非抿了抿唇,剛一開口。 那青色巨蟒立刻張合了下頜說起話來了,猩紅的蛇信子一吐一吐的,尖長的利牙看上去甚是駭人,不過圓溜溜的蛇眼和聲音倒是冤枉極了,還有些委屈: “我什么都沒干。” “我躲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