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泊春苑里的四時錦,在嚴寒的冬季,總會被老七呵護得很好。雖然暫時見不到一日四變的繁花,卻依舊在寒冷中,在枝葉中散發著幽遠的暗香。 而另外的一只“四時錦”,這光景卻像是逆了季節的花朵,在整個香水市場上綻放出獨特的嬌顔。 布倫代表弗朗索瓦公司,又已經和鐘家的公司洽談了數次,洽談的主題,自然便是鐘氏香料的雙璧,鐘桂花與四時錦。 對于布倫來說,他現在對于獨掌鐘家權柄的七少爺鐘信,忽然有了一份全新的認識。 這個從前不聲不響,似乎總是守在秦淮身后的東方男子,在與他真正洽談到核心利益的時候,才讓布倫領略到了他的精明甚至是狡詐。 雖然對布倫來說,并未打算在這兩款神秘的東方香料上占上太大的便宜,但是身為一個已經浸yin商界多年的商人來說,他在下意識中,便會將利益的最大化傾向于自身,當然,這亦是無可厚非之事。 可是當他與這個看似沉默淡然的男人談判時,才發現對方無論在哪個方面,都已經做到了滴水不漏。甚至在有些東方人根本不太懂的細微環節,這個男人也早就考慮得清清楚楚,完全出乎了布倫的意料。 在最終苦著臉準備簽署合約的當口,布倫實在忍不住自己的郁悶,用英語朝秦淮大吐了番苦水。抱怨他的丈夫不僅小氣刻薄斤斤計較,并且還陰沉枯燥,與他接觸時,呆板無趣倒也罷了,有時還會讓他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 聽到他對鐘信的評價,秦淮一時間倒有些忍俊不禁。 他一邊笑著告訴對方,自己的東方丈夫其實為人忠厚坦誠,既不陰險亦不刻薄,只不過是有些固執與倔強而已。 可是嘴上是這般說著,他卻不由得想起在家中提及布倫的光景,鐘信一邊攬著他的身子,一邊淡淡地說出的那些話。 “那個叫布倫的洋鬼子,大約是我生平最討厭的人之一,便沒有見過他那般厚顔無恥之徒,明知你是我妻子,竟然還要勾勾搭搭,沒個遠近。這次若不是你要與他合作,我斷不會與他談這合約,便是談了,也絕然不會讓他占到咱們半點便宜。說句實話,這家伙要是識相,便早點離開這里,不然總有一天,我怕自己會在他太過放肆的時候,讓他受到些意外的傷害。” 或許,布倫的感覺是對的,他大約真的在鐘信的身上,察覺到了一份讓他恐懼的東西。 但是秦淮卻知道,這個會讓旁人隱隱感覺恐懼的男人,卻意外地只會讓自己有一份深深的安全感。 或許對于自己和鐘信來說,自己便是他精心養育的那株鮮花,而他,便是一名兢兢業業的養花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地鏟除掉鮮花周圍的野草與害蟲,卻唯獨會對那花朵,有著貪婪獨占般的愛戀。 時光如棱,一轉眼,竟到了秦淮穿書過來一周年的日子。 這短短的一年時間里,卻偏偏發生了這許多讓人瞠目的大事。便是看過那么多奇情小說的秦淮,每每思及,也會暗自感慨,自己穿過來的這本書,不愧叫《斗破豪門》。 時值仲夏,已經修整一新的泊春苑繁花如織,清香四溢。 鐘信一大早便因幾樁公事,匆匆去外面斡旋。 這一年來,他因精明強干、為人端方,已經被鐘氏一族推為族長之選,所以素日之事,又比以往多了幾分繁忙。 而秦淮身為鐘家內院的掌權人,亦是每日里一打眼,便要面對大大小小幾十件雜事。 雖說起初的時候,鐘家眾人見他年輕,又是男人之身,自然便把那一套老奴欺幼主的手段使將出來,想試試他的深淺,若得了志,從此以后,這當家奶奶便自然被她們拿下了。 誰知幾件事情上辦下來,這鐘家人眾才發現這七少奶奶自有其厲害之處。在整頓下人時,既恩威并重,又賞罰分明,絕不似當年大太太那般,明著一臉笑,暗中一把刀。更何況這七奶奶又識文斷字,道理學問順口拈來,尤其是還說得一口好洋文,便連有些和外國人打交道的外面事務,都可以替七爺出頭露臉。 所以一年不到的光景,雖然是個年輕的男人,卻一樣把鐘家后宅的大小事務,都料理得有條不紊。便是二房三房太太暗中曾下過些絆子,也都被他見招拆招的一一化解。 尤其讓下人從此更加小心謹慎的是,這七奶奶便知道了二房三房滋事后,竟絕不僅僅是化解了便罷,而是就事論事,撕破面皮,絲毫未給那二人留什么臉面。 這些下人背后便也暗道,連兩房太太都在少奶奶處討不到好去,自己又是什么有臉的,不如都消停些,老實點夾著尾巴做人罷。 因此這整整一年過去了,秦淮有時想想,倒真如恍惚間做了場夢一般。 他心中原記得這日是自己穿書過來的日子,所以一整天來,倒都莫名地有些魂不守舍,心里面七上八下,眼前總是浮現出當年的那些情形。 眼見著天光向晚,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暮色蒼茫的光景。 秦淮記得,自己方方穿書時,便大約是這個時候。自己一臉懵懂,在睡房的柴檀木大床上醒來,還沒等徹底熟悉這鐘鳴鼎食的豪門之家,門外的軟簾處,便傳來了小叔子鐘信的叫門聲。 想到這里,秦淮忍不住輕輕躺在那紫檀木的床上,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昔時的片斷,一身酒氣的鐘仁,刁蠻霸道的雀兒,顫顫兢兢的自己,還有看似窩囊透頂,實則一肚子壞水的老七。 他正在冥想著這些泛著暈黃場景的片斷,門外卻忽然響起一個低沉中有些畏縮的男聲:“嫂子,是我,洗腳水…端來了。” 一時間,夕陽在山,倦鳥歸林,窗欞上的霞光暈紅如昨,一切,竟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夜晚。 秦淮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呯呯直響,便下意識如當初一般,低低應了聲,“進來吧。” 軟簾一掀,門外躬著身進來一個穿著長衫的男人,他手上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銅盆,臉上盡是一副卑微謙恭的神色,一雙眼睛只在秦淮的臉上輕輕一掠,便迅速低到了塵埃里,卻不是老七鐘信是誰。 秦淮輕輕咬緊了下唇,面上莫名便浮上了一絲脹紅之色。 鐘信慢慢來到他的身前,也不作聲,只將那銅盆放在床下,便輕輕挽起自己的衣袖,低低道: “嫂子勞累了一天,身子疲乏,便讓老七幫嫂子洗一洗腳,盡去了這勞乏的酸脹,嫂子覺得可好?” 秦淮微微閉上雙眼,雙手支著床榻,倒把一雙雪白的腳掌慢慢抬起,低聲道: “如此,便辛苦叔叔了,只是叔叔的手勁兒,向來便大得很,就請輕著一些,免得我這心里,倒怕叔叔太過狠心,竟會掰斷了人家的腳趾頭。” 鐘信的兩只手已經將那兩只雪白的腳掌握在掌心,正在輕輕地揉搓,此時聽他的話,眼睛一瞇,偏偏使出幾分力氣出來,將那十根腳趾用力一捏。那足尖上的微疼迅速傳來,倒讓秦淮哎喲一聲,輕輕伸足一踢,竟把雙足上細碎的水珠,盡數踢灑在鐘信的臉上。 鐘信也不去擦那水滴,只任它們在自己的額頭鼻尖滑落,直至嘴角時,便輕輕用舌頭舔了舔,忽然間額頭青筋脹起,喉頭一陣發熱,竟一腳將那洗腳盆踢翻在一邊,任那溫水在地上四溢而去。 他喘著粗氣站起身形,三兩下脫去身上的衣物,抬身便上了那紫檀木的大床。 床上的秦淮一身雪白的中衣,面上頸間,此時已然是暈紅如朱。 他鳳眼含春,如一副軟緞般躺下身子,一雙手,卻早便去解身上的顆顆紐扣,只片刻之間,紅香錦被上,便已是一副雪白的春光。 這光景,已褪盡衣衫的秦淮微微輕喘著,抬眼去看身邊的鐘信,卻見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竟似要噴出火來。 秦淮吐出一口長氣,只待他如餓虎般撲將過來,可誰知鐘信忽然間欠起身子,在枕下摸索了片刻,倒掏出一個物事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揚手扔在秦淮的身上。 “這是老七給嫂子精心挑來的一份大禮,嫂子便穿上它,讓老七瞧一瞧,可好不好看?” 秦淮有些驚駭地抓起那柔軟中透著堅韌的物事,目光卻被那懸垂的澄黃色銅鎖吸了個滿眼。 “老七,你……你弄這勞什子做什么?” 鐘信忽然間欺身過來,堅實的胸膛帶著男人雄渾的力量。他輕輕伸出手指,捏住了秦淮的下巴,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嫂子,你記好了,我要你穿上這守貞鎖,卻并不是防著你,逼嫂子守什么狗屁貞節…” 秦淮想要掙脫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指,可是鐘信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他努力嘗試,卻根本擺脫不了他的束縛。 “那你要我穿上它,卻又是為了什么?” 鐘信慢慢地松開了捏在秦淮下巴上的手指,忽然伸出手臂,把他攬在懷中。 “我要守的,是你這個人,因為在我心里面,最害怕的,是哪一天,你會突然離開這里,離開這個或許并不屬于你的世界!” 秦淮忽然感覺有兩行guntang的淚水,從鐘信的臉上滴落,順著自己的額尖滑下來,咸而微澀。 他知道,其實這個詭計多端、心計深沉的男人,對于自己真實的一切,是隱約懂得的。 所以他才會,想要用這個有著特殊意義的守貞鎖來暗示自己,想要鎖住自己,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秦淮無聲地將那守貞鎖緊緊攥在手里。 這一刻,他也有一句話想要對鐘信說: “叔叔,其實你這個人,便已經是一把讓我心甘情愿,為你鎖住一生的守貞鎖了!” 正是: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嫂子家。 守貞鎖中纏綿意,盡作夜半后庭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