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這一刻,秋天來了。 這一番各房大鬧泊春苑后,鐘家的大宅子里,倒難得清靜了幾天。 只是秋風乍起、夜涼如水之際,那園中古井里的井水,卻明顯更多了寒意。 秦淮這幾日里,幾乎是足不出院,從早到晚,都扎在調香室里,把全部精力,皆放在自己調制的那款香水上面。并且到這工夫,他已經通過幾十次的試驗,慢慢找到了其中的關鍵。 這一晚,當鐘信將地鋪打好,方方洗漱出來,準備歇息的時候,床上沉默了半晌的嫂子,卻忽然開了口。 “叔叔,這會子你剛洗了身子,能不能…躺到床上來一下。” 鐘信正光著腳踩到有些涼意的地鋪上,聽到他這句話,登時怔在原地,只覺得身上一股不知從哪里竄出的熱流,瞬間沖到了腳心,便連那地鋪,倒仿佛都燙了起來。 “嫂子…你方才便說的什么,我倒沒有聽得真切…” 秦淮臉上帶著一絲隱隱的興奮與神秘,手藏在紅香錦被當中,聽老七相問,便輕輕道: “我說你這會子上到床上來,我這里有個好東西給你看…” 鐘信只覺自己后腦勺像是碰到了電,一陣又一陣的發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耳朵聽得不對,還是別的什么,一時間,竟像中了邪一般,直直地爬上了床。 “嫂子…倒要我看些什么…” 鐘信覺得大約是嫂子床上的錦被太厚了,剛剛沾到身上,整個人倒像是跳上了火爐,全身都變得guntang起來。 “我告訴你,你這幾日在外面忙著家事,我在泊香苑里,千試萬試,可真是弄出了一樣好東西出來。你看,這便是我說的那可變換味道的香水,今兒白天那光景,竟然小有所成了!” 秦淮從被子里掏出一個極其普通的小瓶子,滿臉興奮地舉到鐘信的面前。 “這會子我讓叔叔上了床來,是因你剛好才洗了身子,正好便用你作我這香水的第一個試驗人!” 鐘信:“……” 是夜,鐘信一夜都沒有真正睡好。 前半夜,兩個人為了試驗這香水與體溫的反應,從光著上身,到捂在被子里,再到用熱水冷水重新擦身,反反復復,足足折騰了幾個時辰。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這反反復復的試驗里,秦淮發現每一次鐘信身體出現溫度變化的時候,這香水便果然會自動變幻出不同的味道出來。 只不過人體體溫的變化畢竟有限,如果不是大起大落,有時候香型的變化,便不甚明顯。 秦淮知道這里大約便是自己后期需要重點突破的地方,但是畢竟總體來看,這品極富動感,變化萬千的香水,終于算是露出雛形了。 試到最后,看著已經被香水薫得直皺眉頭的老七,秦淮忍不住笑道: “真是難為叔叔了,這會子已經不用再試,便早點睡下罷。只是這天已入秋,地上倒涼得很,你便再年輕火壯,若凍到關節五臟,可不是玩的。不如從現下開始,咱們便像房間進水那晚一般,都在這床上睡了,反正各守著一邊,也盡夠的。只要…只要叔叔少夢游一些,咱們自然相安無事,你看這樣可好?” 鐘信略沉吟了片刻,竟似乎有些勉為其難的樣子,半晌才輕咳了一聲,道: “老七便聽嫂子的,若夜里睡熟了,真有不老實的時候,嫂子便只管打醒我,也便是了。” 他嘴里說著,身上倒似乎比口里來得要快一些,竟然伸手掀了被子,便鉆進了被窩。 待到秦淮也躺到自己那邊,鐘信便拉熄了頭頂的燈繩。 房間里迅即變得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皎白的月光無聲地透進窗欞。 片刻后,秦淮忽然間翻了個身,將身體轉向了鐘信那邊,目光落在他寬厚的脊背上。 這會子,他轉身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驚訝地發現,老七身上殘余的香水味道,似乎又發生了變化。 而這變化,竟然在方才的各種嘗試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秦淮被那種極其濃烈,卻又無比獨特的味道深深地吸引住了,以至于滿腦子都在猜測一件事,究竟老七的身上出現了什么古怪的變化,才能讓這香水,忽然間生出這樣充滿誘惑與勾魂的味道? 黑暗中,秦淮覺得自己似乎對這股味道越來越著迷,下意識便挪動著身體,盡量讓自己與他寬闊的脊背更近一點。 月光下,一直側身而臥的鐘信,卻忽然間轉過身來。 第63章 紅香錦被在月光下像是掀了個起伏的波浪,卻原是鐘信結實的身體, 在被子里翻了個身。 他方方足折騰了小半夜的工夫, 身上被一次又一次的噴灑香水,又洗又擦, 以至于到了這熄燈的光景,在這溫暖柔軟的錦被中, 不僅沒了困意,反倒在身體里, 涌起一股無法言說的興奮。 這不可名狀的興奮, 讓素來在床上沉穩如松、可以一夜不換睡姿的鐘信,無論如何也尋找不到進入夢鄉的感覺, 反倒覺得這松軟馨香的被子里,像是被人在床下添了把柴火般,越來越熱。 他努力控制著自己有些燥熱的心緒,耳朵里,卻偏偏盡是嫂子的呼吸之聲。那綿長的聲音讓鐘信莫名便產生了聯想,從他發出呼吸聲的唇齒喉舌,再想至俊俏風情的面龐,漸漸, 便又想至他的全身。 忽然間,鐘信狠狠地在心中罵了自己一聲。 因為他心里知道, 在這暗夜流香的錦被之下,自己在臆想著身后嫂子這工夫,終于如古代行軍打仗的的將士般, 支起了一頂高高的行軍帳篷。 一時間,鐘信只覺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像是要噴出火來,兩個手掌心里已經滲出了潮濕的熱汗。 他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光景必須要跳下床去,去冷水中清涼一下。不然,這張床,自己可是不敢再睡了。 于是他翻了個身,想看看嫂子是不是已經睡得安穩,好偷偷下得床去。卻不料剛轉過身子,卻看見嫂子不知在何時已經到了自己身后。 鐘信身高腿長,在被子里本來占的位置便大,這一猛然轉身,兩個人在被子下的身體,竟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一起。 秦淮正微閉著眼睛,用自己的嗅覺認真感覺著老七身上的味道。 這會子,他竟然有些微微地興奮與激動。因為他覺得此時鐘信身上的味道,大約才是自己這些天來,心中最想要的那一款。 只是讓他感覺神奇的是,明明鐘信此時便是入睡的狀態,卻不知為何這股獨特的體香,竟然會越來越濃,越來越重。 總不會他竟是著了涼,身上發燒了不成? 秦淮在猶疑中,又努力在被子中向老七靠近了一點,并將自己的臉向前伸了伸,想去感知下對方是否真的正在發熱。可是正在這光景,鐘信卻忽然間翻了身。 一時間,兩個人的身體在被子里短兵相接,兵荒馬亂。 秦淮只覺得在無意中,自己的膝蓋重重地撞到了什么生硬的物事,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秦淮并沒有像很多書中描寫的那樣,在兩個人驟然面面相覷時,發出一聲穿透夜空的夸張尖叫。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一向隱忍堅毅的老七,卻偏偏低低的悶哼一聲,一下子向后躬起了腰身。 盡管在暗夜中,秦淮也察覺到了鐘信臉上隱隱透出的不適。他的臉在黑暗中慢慢的紅了。 身為一個男人,他知道,自己似乎是撞到了讓他極為難過的地方。 “叔叔,可是我忽然間過來,嚇到你了不成?原是我方才發現,你身上那香水的味道這工夫變化極大,倒給了我不少啟發,所以想靠近些,感受得更真切一點,只沒想到,原來叔叔并未睡熟,倒驚擾了你。” 鐘信已經飛快地平穩了自己身體和內心的波動,聽他這話,便搖了搖頭,伸手拉平了被角,低聲道: “老七明白嫂子對那香水的執念,且我也未曾熟睡,何來的驚擾。再說嫂子不是別人,便是此刻在鐘家這院子里,老七能在其身邊安然入睡的,也只有嫂子和菊生罷了。” 秦淮在朦朧的月光下,漸漸稀薄的香味中,聽著老七這平淡之極的一句話,卻莫名心中一動,只覺室外秋涼如水,而這床錦被之中,卻溫暖如春。 鐘信慢慢翻過身去,又將那寬厚的脊背留給了秦淮。只在他側身的時候,又輕聲道: “這兩日外面已經定下了要報‘鐘桂花’去參加那香水大賽,我給嫂子這款香水,也拿了報名表回來,嫂子心里面,倒似乎該給它取個名字,做好報名的準備了。” 秦淮微微一愣。 這個起初對自己調制的香水極度懷疑的老七,倒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原來的態度。 只是這香水,究竟叫個什么名字好呢。 三少爺鐘禮自打醒轉以來,一直不甚多語,每日里只在自己房中翻著詩集,連院門都很少出去。 他本性原也恬淡寡言,便是在他出事之前,素常也只有和鐘飛鴻在一起的時光,方才顯得出幾許精神,談笑間,盡是青春少年本應有的樣子。 可是現下這光景,他身邊的丫頭婆子卻發現,便是鐘飛鴻再來登門之際,這三少爺雖然勉強有了些笑意,和她說些閑話,只是那神情里,卻盡透著魂不守舍的情狀出來。 眾人只當他昏迷多日,身子還未完全康復,便是鐘飛鴻心中,原也是這般想法。可是一來二去,時日多了,她少女心思敏感,便慢慢覺得鐘禮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兒,明顯和自己在一處時,比從前沉默了許多,便一雙眼睛,也常常露出些逃避的感覺。 鐘飛鴻為了鐘禮,連法國那邊的學業都選擇了暫停,前些日子更因為他昏迷不醒,連絕食之事都做了出來,心里面,早就認定了非他不嫁。 因此見他此時的樣子,她心中碾轉多日,終是下定了決心,要早一點嫁到鐘家,在鐘禮身邊徹夜守候著自己心愛的這個男人。 于是這日,她便在鐘禮的房內,不顧少女的羞澀,毅然主動向他坦白了心跡,定要鐘禮現下便答應她,立即和雙方長輩提請籌辦二人的親事。 待她主動提出這念頭的時候,鐘禮原本有些木然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恐懼的神情。 只不過那神情一縱即逝,鐘飛鴻倒并未得見。 鐘禮自打在佛堂偷聽到自己乃鐘九與何意如之子,轉瞬之間,鐘飛鴻竟變成了自己的親侄女時,一顆心便已經如墮冰窟,萌生了死念。 只是沒想到在那場大火之中,雀兒卻在最后關頭將自己推回了陽世,而鐘飛鴻,又將自己從自我封閉的昏迷中,喚醒了過來。 這些天,他每日里便如行尸走rou一般,不去想,也不敢想接下來自己該如何生活。 他自是知道鐘飛鴻一心想與自己成親,卻不明白母親與那個鐘九,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思,竟然也同意了這門親事。 或許,她們寧愿默許叔侄敗倫的孽緣,也終是不想看到自己和鐘飛鴻死去。可是她們又哪里知道,如果讓自己和飛鴻走到那一步,那將是比死還讓人痛苦的活。 這工夫的鐘禮,其實早已經不怕死了。 只是當他聽說值自己昏迷之際,鐘飛鴻已經毅然絕食,甘愿陪自己赴死的時候,才不得不將那顆求死的心,暫且收了起來。 畢竟這樣純潔癡情的女孩,自己不敢公之于眾的親侄女,如果因為自己這殘缺有毒的人生,而斷送了花樣年華的話,鐘禮覺得現下便是想要尋死,也是一種罪孽了。 所以此刻見鐘飛鴻不顧女孩子的身分,主動與自己提及成親一事,鐘禮一時之間,卻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正在手足無措,不知如何作答之際,門外卻忽然傳來一個男人帶笑的聲音。 “三哥,你這會子還在猶豫什么,怎么還不答應飛鴻meimei,人家西洋男人若聽到meimei這話,可早要單膝下跪了呢!” 鐘禮和鐘飛鴻皆是一愣,抬眼看去,竟是三房的老六鐘智。 鐘飛鴻畢竟是女孩家,見自己主動表白被人聽到,還是不由得紅了面龐。 鐘智忙對她施了一揖道: “meimei莫怪我唐突,我剛好走到三哥這,想過來看看他,沒想到就聽到一番好感人的表白,究竟飛鴻meimei是留過洋的女子,為人真是爽朗大方,讓人感覺好生暢快。只是三哥怎么這樣婆婆mama,這樣的好事,還不趕緊去說與太太知道,咱們鐘家,也該有點喜事辦了才好呢。” 鐘智一邊和鐘禮說著,一邊便半逗趣半當真般,拿過一邊的電話。 “你這皇帝再不急,我這做太監的可要急了,三哥,還是快點給太太打電話報喜,提請速辦了你倆的親事吧。” 鐘禮此時便像是被逼上了梁山,已經無路可退,一只手微微顫抖著,接過了鐘智手中的電話,慢慢搖了何意如房中的號去。 鐘智在一邊看著他蒼白的臉,微微避開鐘飛鴻的眼睛,臉上倒閃過一絲極其古怪的笑意。 原來這會子,鐘智竟是剛剛從大太太何意如的院子里出來,只不過,他去的工夫,正是大太太每日固定的午睡時間。而鐘智專門趕在這個時候前往,原也不是去看她,而是要私會她的貼身丫頭蕊兒。 那日在泊春苑歸來,鐘智的手背上被于汀蘭摳破血rou之處,已經慢慢結出了痂。 這個每每在臨睡前便又痛又癢的痂,似乎讓原本只對女人更感興趣的六少爺,忽然間有了一些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