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昨夜的他,并沒有像自己所說的那些打鼾或夢話,而看那一動未動的形狀,更不可能有什么夸張的夢游。 秦淮的目光順著他的臉漸漸向下,入目處,是鐘信平穩微凸的喉結、結實鼓起的前胸,在薄薄的絲被下,正隨著呼吸略有起伏。 這個正當壯年的男子,睡覺的姿勢,竟是秦淮想不到的老實和本分。 他很自然地繼續朝下看去,卻在瞬間里猛地睜大了尚還有些惺忪的眼睛。 那一刻,在秦淮腦海里能夠想到的,竟是舊年暑假去內蒙古草原游玩時,看到的那個號稱“草原第一大”的巨型蒙古包。 這…這與老實本分那四個字,未免也太天差地別了吧。 秦淮只覺自己像是瞬間被電流擊中了全身,一股偷窺了別人某種秘密的羞澀之心,讓他猛地又躺在床上,并把被子死死地蓋在了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這番舉動發出了聲響,地下的鐘信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第52章 向來在睡眠中也十分警惕的鐘信,此刻忽然間睜開了眼睛。 房間里很靜, 窗欞中透進些初陽的光線, 照在室內那一幅幅畫作上,倒讓那些沉靜的畫面, 頗有了幾許鮮活的感覺。便連那幅嬌艷的并蒂蓮,看在尚有些睡眼惺忪的鐘信眼里, 都仿佛變成了兩個春意滿滿的青春少年。 他原以為自己在睡中隱約聽到的聲音,會是床上的嫂子發出來的, 可是當他微微抬起頭, 卻只見一床紅絲錦被里,裹著一個似乎完全還處于熟睡狀的妙人。 鐘信莫名便呼出一口長氣。 這個時候尚還沉睡的嫂子, 讓他稍稍放松了些許,知道自己可以趁此機會,趕緊去到里面的洗漱間,好緩解掉掉壯年男子在清晨這光景,無法自抑的青春勃發。 若這時嫂子正醒著,自己倒真不知該如何掀開這層薄被,雖然這薄薄的真絲被子,也早已經是欲蓋彌彰。 鐘信輕輕從地鋪上站起身, 卻沒有立即便往里間走。床上的紅香錦被攤成了一朵紅云,而云彩中裹的人, 身形修長,在薄被下起伏著誘人的線條。 鐘信的眼睛順著那被子下的曲線慢慢向下,竟在那絲被的下面, 看到一只雪白的腳掌。 那襯在紅色錦緞上的白色腳趾,細長柔韌,喚醒了鐘信記憶深處潛藏的、曾經在揉搓它們時留下奇妙的手感。 這感覺如此強烈,倒更激起了他身體里某個強行控制的地方,一發不可收拾,鼓脹得像是要炸開來一樣,讓鐘信不自禁地便向前邁出了一步,鼻翼間粗重的呼吸,倒像是一只發了情的獸。 不過在踏出這一步后,他懸在身側的兩只手,忽然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在空氣里用力砸了一下,迅速轉過身子,幾大步便走進了里面洗漱的房間。 床上的秦淮聽到了他匆匆離去的腳步,慢慢從被子里探出頭來,長長地舒了口氣。房間里沒有了鐘信的身影,可是方才他站在床邊時留下的熱度與氣味,卻像是那初陽的光,無處不在。 陽光刺在醫院病房的窗前,被鐘義的身子反射回去,給室內留下一個暗郁凄冷的陰影。 床上的于汀蘭披頭散發,雖然被兩個婆子按著手臂,卻依舊不停地哭號撕扯著。 那個只在世上停留了兩個時辰的嬰兒,讓她被徹底刺激到了,從昨夜到現在,整個人始終處于半崩潰的狀態。 無論是誰的安慰,對于她來說都是置若罔聞,倒是醫生和家屬打了招呼,說是她的這種狀態,可以讓她哭鬧一陣,倒別憋在心里,反容易郁結了別的毛病出來。 又哭鬧了些工夫后,于汀蘭大約是體力不支,稍稍安靜了些許,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這會子,她的生母于太太擦著眼睛,和二太太莫婉貞從外面走了進來。 于家不僅家世豐厚,于老爺更是如今政壇的紅人,便是平時于汀蘭多有霸道刁蠻,鐘義看在她身后的娘家份上,也頗給了她不少面子。 于太太對這個嫁出去的親生女兒極是親厚,更因她性格上和于汀蘭相差無幾,此刻見一向強勢霸道的女兒忽然小產,境狀如此凄慘,不禁在心疼之中便有了猶疑,皺著眉毛,拉下臉向二太太莫婉貞道: “我聽說蘭兒的貼身丫頭講,昨天出事的當口兒,是你們家二小姐帶她在園子里面,聽到了什么難聽的話,才受到了刺激,親家太太,不知這事,可做得真嗎?” 莫婉貞心思機敏,雖然心疼早夭的孩子,卻也在親家太太的話里聽出了弦外之音。她早就打聽了其時發生的情狀,心中有數,這時便用帕子擦著眼睛道: “并不是這話,不過是她們姑嫂二人并些丫頭在園子里閑逛,談到了大房一個燒死的丫頭,眾人確是說了些那丫頭的私事,但難聽與否,又怎么會與汀蘭相關。親家太太自然了解汀蘭的性格,別人的事,她在一邊看人熱鬧還來不及,又哪里會刺激到她。更何況我也聽秀兒說了,說的那些話無非是提及個別下賤無恥的丫頭,有背后偷人的勾當,蘭兒清清白白個當家奶奶,又和她有什么干系?!?/br> 于太太沒想到親家太太這般厲害,說出的話無縫無隙,張口便讓自己吃了個癟。 她心中不服,因昨夜聽醫生說什么血型的事,她原本是一竅不懂,卻只覺得那里面,好像有著讓孩子受了影響的大事,心中作疑,此刻便要用這事反唇相譏。 “原來是這樣,那倒是我聽差了罷。只一樣,昨天那醫生說什么蘭兒和姑爺的血型與孩子不符,卻又是怎么回事?會不會是因為這勞什子血型,倒影響了搶救那可憐的孩子?” 于汀蘭本是有些半睡半醒的狀態,這會子聽她娘家媽和婆婆開口就是兩不對味兒,便略清醒了一些。前面剛聽了個尾巴,誰知后面自己親娘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她本就心中有鬼,原本最怕人提及這個,因此一下子睜開眼睛,竟從床上坐了起來,一臉的懼怕之色。 眾人皆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便在此時,一直站在窗前的鐘義卻慢慢走到于汀蘭的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 “你莫怕,這孩子雖沒了,咱們卻還都年輕,以后自然再生他三個四個,不算什么,你且放松了心情,好好將養才是。” 他語氣溫柔地和于汀蘭說了這些后,又轉過身,對兩個太太道: “至于那血型的事,原是把我的血型弄錯了而已,實則那孩子和我的血型是相同的。而且昨晚,醫院本就備了萬能o型血漿,也并不影響救治,還是因為早產和胎兒原本體弱的原因,才會這樣,大家也都不要在想這些不重要的事了。” 他這話說完,莫婉貞與于太太雖有些懵懂,但見他們小兩口手牽手的樣子,鐘義又如此體貼,便也都不再多說。 鐘秀自然更有眼色,一邊張羅著帶了眾人出去,一邊和鐘義對視了一眼,用力點了點頭,便只留下他夫妻二人在房里。 待到房門關緊,門外再無聲響的工夫,一肚子狐疑與驚恐的于汀蘭,眼看著鐘義慢慢松開了握著自己的手。 只見鐘義右手插進褲袋里,從里面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在自己的手指上用力擦拭著。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于汀蘭的聲音里有一點發顫,卻還在強作著她一貫的霸道。 鐘義將手帕揣回到口袋里,一眼都不看她,冷冷道: “你倒真有臉問我是什么意思,好罷,我現下便告訴你是什么意思。從今以后,我鐘義再不會碰你一根手指,倒免得臟了我這個人。并且從現在開始,我也同大哥對大嫂一樣,要專門打一個守貞鎖給你,免得你憋不住的時候,再犯賤去勾引男人。我知道現下做的這些決定,以你的性子,想來不會同意,不過無所謂,我早已經有了主意,你若拒絕,我便把你勾引小叔,luanlun懷胎、報應早產的事都印到小報上,發到你父母親眷同學朋友人手一份,當然,你父親那官家的辦公室里,上上下下,我更會多送一些,你看這樣可好?” 于汀蘭一雙杏眼死死地瞪著鐘義的臉,臉色由白到紅,又忽然轉白,眼睛向上一翻,便直直地躺倒了下去。 鐘義冷冷地看著已經昏厥過去的她,幽幽地道:“便是鎖了你這賤人,也絕不能便宜了那個畜生!” *********************** 當大太太何意如聽聞二房媳婦突然早產,并胎兒不保的消息時,眼睛里微微一亮,倒先念了幾句佛,嘆氣道: “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怎么近日里鐘家竟是些流年不利之事,蕊兒這便扶我去佛堂罷,倒是為她們誦上些消孽的經文才是正經。對了,別忘了再把她叫來,悄悄著些。” 佛堂里很靜,香煙燎繞中,只有何意如嘴里細碎的聲音。 半晌,蕊兒悄無聲息地領了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丫頭,偷偷帶進了佛堂。 那丫頭不是別人,原是泊春苑里常在秦淮身邊伺候的小丫頭,香兒。 因為前有雀兒執掌泊春苑大小諸事,后又有碧兒挾二房之威做了掌事丫頭,所以這香兒在泊春苑里,一直是個不引人注目的人物。不過日常起居,飲食衣物,倒都是她在伺候大少奶奶。 因她性格溫柔沉默,從不多言多語,秦淮倒一直用著甚是妥帖,便是他到了東跨院,香兒也算得上是隨身跟著,常在身邊出沒。 這會子,何意如見她施禮后靜立一邊,不言不語,便給了蕊兒眼色,著她關上佛堂的門,在外面把風。 何意如這里便笑著對香兒道: “聽說你前幾日請了一天假回家,想來也見了你母親,是不是已經大安了?還有你弟弟,聽說剛入了學堂,便被先生好一陣夸贊,說是天資聰穎,是個大好的進學苗子呢?!?/br> 香兒又給何意如深施一禮,低聲道: “多謝太太掛念著,我前兒回去,家里人皆過得甚好,都讓我多謝太太的體恤和恩典。尤其是母親瞧了大夫后,病情好轉了許多,現下已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太太對香兒這番恩德,香兒真是不知如何報…” 何意如擺了擺手,打住了她: “你原就是我派過去服伺鐘仁的人,也算得上是我大房這邊的老人,倒也不必和我見外。你也知道,從你大爺過世,三爺昏迷不起,我這心里,一天天不知受著多少煎熬。如今雖然老七和大奶奶成了一對,掌著大房之事,可是一個不是我親生的,一個是外面不知底細來的,我終究是放心不下?!?/br> 香兒忙點點頭,低聲道:“香兒明白太太的意思,上次原也和太太說過,太太想要我留意什么,奴才定當竭盡全力,為了太太,什么都可以做得出來。” 何意如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是個聽話的孩子,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你倒說說看,這兩日泊春苑又聽到些什么新鮮事不曾?那個二房的碧兒,可又作過什么妖?還有老七和大奶奶,究竟私底下看,可否看得出在大爺出事之前,便有了jian情?” 她一口氣倒問出些許問題,想是在心中已壓了好久。 香兒略一思索,道:“要說新鮮事,倒也有一樁,便是大姑老爺,私下曾來看過大奶奶一次,因碧兒一直在伺候,說的什么,我確是未知。至于碧兒那丫頭,素常還是在泊春苑里到處尋視,所有角落縫隙,無一不查,想來自是在找尋什么要物。說起七爺和大奶奶,我原按太太示下,聽了洞房的墻角,除了私密之事,只有一句話,我卻記得清楚?!?/br> 何意如忙問道:“什么話?” 香兒想了想,道:“便是七爺提到大奶奶身上有什么大爺給的守貞鎖,又說什么不要弄濕了里面封存的東西,倒聽得我一頭霧水。” 何意如聽聞這話,眼睛里瞬間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沉吟半晌,方道: “你做得很好,接著再細心留意便是。尤其是老七二人,你更要夜夜留神,但凡聽到什么特別的,便速來說與我知道。再則,我這里有包東西,你且先收著,日常千萬不要碰它,到關鍵時候,我自然告訴你如何使用?!?/br> 香兒小心接過一個白綢布所做的香囊狀物事,珍重揣好后,便自退了。 何意如思慮了半晌,回到臥房內,拿起了電話。 ******************************** 白天里鐘信在外面忙著大房的事務,一天都沒有回到內宅。 秦淮倒難得輕松,自己弄了好多雪浪紙裁了,訂成一個本子,便開始靠著超強的記憶力,將自己這幾年曾經做過的許多化學試驗,一個個在紙上描述歸納出來。 他選擇的這些試驗,自然都是在原理與結論上,與制造香水或香料有關或相似的類型。因為化妝品、香水等產品的設計制作,本來便是精細化工專業下的一部分。對他來說,原比在這宅子里斗來斗去更加擅長。 而且對于秦淮來說,雖然手中確實沒有現代的那些高精尖儀器設備,但是他心里記得教授說過的話,如果可以掌握一件事物在分子轉化合成中的核心原理,其實技術和設備,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所以現在,他并不擔心現有的條件有多差,他心中困擾的是,在他和老七這對掛名夫妻中間,鐘信究竟想要些什么,自己又想要些什么。 雖然兩個人已經在時勢的逼迫下,由叔嫂變成了夫妻。 可是不知道是豭夫妻的原因,還是鐘信將自己收斂隱藏得太深,秦淮總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總還有一層堅韌的膜,沒有捅破。當然,收斂隱藏秘密的人,也不僅僅只有老七。便是自己,又何曾將真實的自己,向他坦露呢。 掌燈的時候,鐘信才略有些倦意地回了新房。 待他換了衣服出來,見碧兒帶著香兒等小丫頭正在往桌上擺放飯菜。 他輕輕瞟了眼秦淮,后者正脫了長衫,挽著中衣的袖子,露出一段光潔的手臂出來。 待丫頭安放好飯菜,老七便譴了她們下去,方對秦淮低聲道: “今天真得回來晚了,倒勞嫂子等了這么久,老七在外邊時辰不定,以后嫂子也不必傻等,竟自先吃了便是?!?/br> 秦淮笑了笑,將一碗紅豆湯圓往他面前推了下,道: “若是從前的我,自然便先吃了,可是在現下這大宅子里,丈夫在外cao勞晚歸,還未飲食,我倒自己先吃了,也未免太沒有規矩了些罷?!?/br> 鐘信接過湯碗,撈了個湯圓吃了,待聽到他的話,倒有些好奇地抬起頭。 “嫂子這話里說的從前,又指什么時候?難道大哥在時,嫂子倒不等他,都是自己先吃的嗎?” 秦淮一時口快,把自己在現實社會中的感覺說了出來,哪想到這老七聽話聽音,一下子便挑到了自己的錯處出來。 秦淮忙笑道:“原是我說錯了,我說的從前,自是指沒有成家,一個人無牽無掛的時候,不像現在,身邊既有了叔叔…那自是每天都要掛念著的。” 他本不過是在順口解釋,可誰知這話說到后面,倒覺得說得便是自己心中的所想,并沒有欺騙鐘信的意思。 原本自己,這一白天倒也確是在掛念著他。 只不過秦淮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掛念,究竟是因為在與他做假夫妻的同時,又隱隱怕他懼他,還是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