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剛剛把手機(jī)掏出一半就停住了。

    王叔痛哭流涕的模樣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那張被火燒毀一半的面孔因為痛苦和眼淚而猙獰異常，年過半百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抱著他的腿，哀求請他相信自己：

    “少爺！我是從地獄里逃出來的?。≌埬阋欢ㄒ嘈盼?，那場車禍不是意外，先生和夫人都是被人害死的！”

    江璟深的面容漸漸冷了下去，他用力抿住嘴唇，整張臉因過度的克制而變得僵硬木然。

    他重新把手機(jī)放回兜里，朝法斯賓德走了過去。

    “告訴瓦莉安娜，我很期待今晚的派對?！苯Z深笑著說。

    江璟深回到公寓樓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在黯淡的光線里，他剛剛用指紋打開密碼門，迎面就飛來了一個黑乎乎的物體，他下意識地彎腰躲過，那東西就砰地一聲砸到了他身后的墻上。

    江璟深立即打開了全屋的燈光開關(guān)，漆黑的房間驟然變得明亮，他低頭一看，地上一個摔得四分五裂的電視遙控器。

    “金、鯉、真！”江璟深咬牙切齒地轉(zhuǎn)過頭。

    然后他的怒色就在臉上滯住了。

    那個可笑的蒜腦袋站在客廳里，滿臉淚水地怒視著他，那張沒有血色的面孔在淚痕狼藉中更加蒼白，她的眼睛卻像在燃燒著，像要噴出火來一般，看見他躲開了遙控器，她轉(zhuǎn)身就從旁邊堆成一座小山的物品里拿起一只拖鞋朝他扔來。

    江璟深閃身躲開他自己的拖鞋，滯了一瞬的怒火被她再次點燃，他大步走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金鯉真！你瘋了嗎？！”

    瘦小的女孩就和她的外表看起來一樣柔弱無力，輕而易舉就因為他的力氣摔倒在那一堆她從門廊和客廳里收集起來，用以投擲他的物品堆里。

    倒在地上的女孩因此愣了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就這么輕易就被推倒在地。

    江璟深怒不可遏地說道：“等天一亮我就把你送回療養(yǎng)院去！你給我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再出現(xiàn)我面前！”

    “我餓！我餓！”金鯉真不管不顧地撒潑，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這些眼淚都是真的。

    傷心是真的。

    委屈也是真的。

    金鯉真欺騙他人時把眼睛擠成斗眼也擠不出的眼淚，此刻源源不斷地流在她的臉上。

    “不就是一天沒吃飯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餓死了嗎？你餓死給我看看？！”江璟深怒不可遏。

    他也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他想把自己的憤怒和無助、恐懼都藏起來，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韜光養(yǎng)晦，裝作還是從前那個一無所知，錯把殺父殺母仇人當(dāng)做親人尊敬愛戴的蠢貨！但是金鯉真無賴的行為撕破了他淺薄的耐心，他裝不下去了！

    “你給我滾！現(xiàn)在就滾！”他怒吼道。

    金鯉真的哭聲小了起來，她沒有動彈，而是抽噎著解開了纏在腦袋上的繃帶，江璟深現(xiàn)在對她滿心都是憎惡，即使他在那繃帶上看見了血點，他也依然無動于衷，他滿臉冰冷，等著看她能搞出什么把戲，只見女孩伸手在腦袋邊上慢慢地摸了一把，隨著她的手指離開，一小縷頭發(fā)也跟著她的手指離開了頭皮，金鯉真揪著她的那縷頭發(fā)，傷心欲絕地朝江璟深哭喊道：“我的頭發(fā)都餓脫了！”

    金鯉真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我要禿了！”

    金鯉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若干年后，宇宙里的智慧生物不會說“那個在智慧與美貌上僅次于格洛麗亞的宇宙第二強(qiáng)”，而是會說“那個宇宙最強(qiáng)的禿子”！一想到這里，金鯉真就恨不得沖上去咬死這個在外面吃香喝辣，還帶著一身酒氣回來的混蛋。

    什么可持續(xù)發(fā)展路線！

    什么環(huán)保意識！

    什么養(yǎng)殖場大戶！

    就算她再走霉運(yùn)，吃人吃出洛爾洛特，今天她也非得吞了這個讓她出丑的人類，找回屬于織爾蒂納的尊嚴(yán)不可！

    江璟深看著女孩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心中那些好像隨時都要沸騰的仇恨慢慢沉了下去。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依然對她感到很惱火，只是卻生不起氣來了。在剛剛的怒吼中，他已經(jīng)發(fā)泄過了，現(xiàn)在只感覺疲累，而且在這疲累之中，還有壓抑已久的那些負(fù)面情緒盡數(shù)傾瀉后的松快。在金鯉真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朝他走來的時候，江璟深已經(jīng)整理好了心情，他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那樣，對金鯉真平靜地說：“去吃飯嗎？”

    金鯉真腳步一頓，身體里叫囂的殺虐欲決定聽聽這個人類要說什么。

    “吃什么？”她抽抽噎噎地望著江璟深。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苯Z深說。

    金鯉真的回答只有四個字：

    “我要吃rou！”

    第10章

    在一家凌晨仍在營業(yè)的美式烤rou館，金鯉真成功讓整個飯館的服務(wù)生都為之側(cè)目。

    “再來三份五花rou！越肥越好！”金鯉真一邊把吃完的錫紙盒疊到左手邊的紙盒山上，一邊中氣十足地朝聚在廚房門口，不住看著她竊竊私語的服務(wù)生們吼了一嗓。

    江璟深麻木的眼神瞟向桌子下金鯉真的肚子，覺得那里恐怕有個微型黑洞。

    他原本覺得一天不吃東西沒什么大不了的，比起她家里對他做的那些事，僅僅是一天不吃東西算得了什么？但是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江璟深心中那股不以為意和理直氣壯漸漸不見了。

    “他們經(jīng)常不拿東西給你吃嗎？”他沉聲問。

    金鯉真愣了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她本想順桿上爬，又怕江璟深真的去把療養(yǎng)院給告上法庭，猶猶豫豫地說了沒有以后，卻反倒讓江璟深的臉色更沉了。

    “你沒有和你父親說過？”江璟深問。

    金鯉真知道刷好感的機(jī)會來了。

    她故意垂下目光，小聲說：“他不管我?！鳖D了頓，從眼角余光里確認(rèn)江璟深還在看她后，金鯉真又說：“他從來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也沒有來找過我……我沒有爸爸?！?/br>
    她抬起頭來，晶亮晶亮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江璟深：

    “我沒有爸爸，但是我有舅舅。”

    金鯉真希望江璟深做出一點感動的表示，再不濟(jì)，給點反應(yīng)，然而他只是面無波瀾地看著她，她斟酌了好一會才選用的馬屁在他那里得到的反應(yīng)甚至都趕不上那句“再來三份五花rou”。

    真是氣死個人。

    金鯉真化悲憤為食欲，抬頭朝廚房喊道：“再來兩份生蠔！”

    “回去把你弄亂的屋子收好，東西從哪里拿的，就放回哪里去，知道嗎？”江璟深看著金鯉真。

    金鯉真不大樂意，不，應(yīng)該說很不樂意，她磨磨蹭蹭地沒有答話，江璟深笑了起來：“真真，”他格外溫柔地說：“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金鯉真只能被迫答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

    吃到肚子再也塞不下一根rou絲兒以后，金鯉真才停了嘴。

    第二天，金鯉真依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昨晚造成的狼藉已經(jīng)在睡前就被她收好了，雖然讓偉大的織爾蒂納收拾屋子讓她感覺有些屈辱，但是那屈辱在一晚過后就煙消云散了，心胸開闊、人美心善的織爾蒂納在下樓看見餐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蛔浪偈呈称泛螅⒓聪残︻侀_地?fù)淞诉^去。

    有這么多吃的陪她，金鯉真也就不覺得困在這公寓里難熬了，她不久才吞噬了一個人類女人，她需要時間去好好吸收她的天賦。

    她在療養(yǎng)院的行李終于在第二天送了過來，送東西的是艾米，她的眼淚都快把江璟深的公寓給淹沒了，她告訴金鯉真，瑪麗是因為怕見到她哭，所以才會沒有一起來，金鯉真覺得瑪麗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果再來一個人把眼淚鼻涕擦在她身上，她不保證自己還是那個人美心善的織爾蒂納。

    江璟深在下午六點的時候回來了，他和金鯉真一起吃了晚飯，然后去了書房做學(xué)校留下的作業(yè)。金鯉真就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旁。

    那些沒有規(guī)律的符號和圖形，江璟深就像使用母語一樣如臂使指，金鯉真連題目都沒看完，他就已經(jīng)開始用鍵盤啪嗒啪嗒地解題了。

    江璟深一邊打字，一邊瞥了她一眼：“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金鯉真馬上回答，她見江璟深好像也不是很忙的樣子，連忙伸出手指指向一個她已經(jīng)在意很久的地方：“這個符號，是什么？”

    江璟深看了一眼：“∞，infinite，無窮?！?/br>
    最后兩個字，他用的中文，金鯉真聽不懂，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無窮無盡的意思?！苯Z深換成了英語：“你會多少中文？”

    金鯉真在腦子里翻了許久的中文詞匯，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要？”

    江璟深皺起眉：“療養(yǎng)院里沒有人負(fù)責(zé)你的學(xué)習(xí)嗎？”

    誰來負(fù)責(zé)她的學(xué)習(xí)？這問題就有些可笑了，在金鯉真掌控這具身體之前，她病懨懨的像是隨時都要掛掉，誰還會關(guān)心她的學(xué)業(yè)問題?。?/br>
    江璟深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眉頭皺得更深了：“你上過學(xué)嗎？”

    這個……好像連幼兒園都沒有上過？

    江璟深緊皺著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轉(zhuǎn)頭繼續(xù)做起了作業(yè)。

    金鯉真繼續(xù)看著那個符號，∞，在人類世界原來是無窮無盡的意思，金鯉真很喜歡這個含義。在她曾經(jīng)生活的另一個星系里，∞的含義只有一個，那就是——

    織爾蒂納。

    通過掠奪其他種族強(qiáng)大基因來壯大自身，宇宙中最強(qiáng)大、最偉大的種族——

    織爾蒂納。

    立志要做宇宙第二強(qiáng)的織爾蒂納的快樂生活在第三天就結(jié)束了。

    在知道她完全沒有受過正經(jīng)教育后，江璟深買回了許多啟蒙書籍和中小學(xué)教科書，威逼利誘著未來的宇宙第二強(qiáng)學(xué)習(xí)加減乘除法。

    “我不學(xué)，我不學(xué)！”金鯉真躲在被子里，說什么也不出去。

    江璟深氣得臉色難看：“你已經(jīng)十歲了！你連兩位數(shù)的加法都不會算，這說得過去嗎？！”

    “我不學(xué)！”金鯉真才不管，她委屈地大叫：“為什么要搶計算器的工作！”

    “你不學(xué)也要學(xué)！”江璟深用力去扯她的被子：“你不想回國了被所有人嘲笑就給我起來！”

    “他們笑他們的，關(guān)我什么事！”金鯉真死死抱住裹在頭上的被子：“不對，他們敢笑我，我就打死他們！”

    “你還想打死別人？”江璟深笑了，被氣的：“你不被別人打死就謝天謝地了。”

    金鯉真氣哼哼地不說話，決定強(qiáng)大了以后第一個打死的對象就選江璟深。

    “你不讀書，長大了要做什么？”江璟深冷冷地諷刺：“每天起早貪黑的送牛奶嗎？”

    “我家里有錢！”金鯉真悶聲說。

    她沒有料到，她的這句話讓江璟深忽然激動起來。

    “那不是你的錢，那些錢是臟的！”江璟深怒不可遏，下手沒有再留情，直接掀開了金鯉真身上的被子：“你知道那些錢是怎么來的嗎？！”

    金鯉真的繃帶已經(jīng)拆了，但是她自己在被子里折騰出來的雞窩腦袋比之前的蒜頭好不了多少，她頂著一頭亂發(fā)，茫然地看著江璟深。

    “你不可能永遠(yuǎn)十歲，”江璟深冷著臉，咬著牙對她說：“你總要長大的……你不能再這么傻下去?！?/br>
    “這是一個吃人的世界……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他的拳頭緊握到顫抖，眼眶發(fā)紅：“沒有誰能一直保護(hù)你……”

    下一秒，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他扔下手里的被子，轉(zhuǎn)身大步往外走去。

    金鯉真驚恐地看著他的背影。

    吃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