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趙幼苓腳下一頓,循聲看去。一高一矮兩個吐渾兵就站在帳篷外。 “再浪費你也得把人給喂飽了,左賢王他們還打算拿他跟大胤天子換牛羊跟城池啊!” 那兩人說話嗓門極大,分明是不擔心被外人聽去。 趙幼苓看過去,就看到那高一點的吐渾兵朝著矮個子端的湯水里吐了口唾沫,然后拿手指攪了攪。“好了,送進去吧。吃不死他們。” 那矮子果然咧嘴笑笑,就這么把吃食端進帳篷。帳簾半垂,依稀能聽見從里頭傳來的聲音:“謝左賢王恩賜。”再近兩步,還能看到趙昱在帳篷里,朝著矮小的吐渾兵行了個跪拜叩首的大禮。 抬起首時,他的臉上全然沒有悲憤,分明是一副習以為常的諂媚。 趙幼苓氣得渾身發抖,趙昱對著吐渾兵連連叩首,身邊幾個漢人模樣的男女也都是一樣的舉動,雙手接過吃食,站起來就吃了起來,再無儀態可言。 那是大胤未來的天子,哪怕他被俘,也理當保持著節氣。可實際上,哪還有什么太子,根本就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趙幼苓心里頭冷笑,先前所有微末的期望,徹底化作齏粉。 萬般火氣,直烤的她能從頭滋出油來。 什么天潢貴胄,不過就是一灘爛泥!他可以畏死,他明明可以靠著大胤太子的身份,矜持的活,吐渾必然不會為難他,可他居然選擇了卑躬屈膝! 廢物! 夜色沉沉,營地里的熱鬧終于漸漸熄了,陷入一片沉靜當中。 趙幼苓憋著一肚子的氣回來,也許是身邊跟著的人將事情同呼延騅說了,臨睡前還在被他差使著跑動跑西,端茶倒水,寬衣解帶,直到人穿著單衣準備睡下,這才回了自己的帳篷。 帳篷里只點了一盞小油燈,燈火不算亮,就著那點亮光,趙幼苓看著擺在床邊的弓.箭,抿了抿唇,仔細擦拭了一遍。 等看到箭囊里的箭,支支發亮,這才作罷,躺下閉上了眼。 帳篷外有低低的腳步聲,踩著雜草,近了又遠,是營地里巡邏的護衛。她聽著聲音,緩緩睡去。 夜半,有黑影一道,窸窣的腳步聲停留在了帳篷后。 月光下,黑影咕咕灑下點東西,風一吹,油脂的氣味便隨風散開,而后從衣袖中拿出一物,拔開吹了吹,隱隱亮起火花。 “什么人?”有人大喊。黑影身形一怔,旋即將手里的東西往帳篷邊一丟,頓時火光騰騰而起。 見帳篷燒著,黑影當即要跑,先前大喊的聲音已經開始吵嚷起“著火了”。 這一聲喊,立即喊來了營地內篝火旁守夜的護衛。 草原上的夜風迅猛,連帶著火勢眨眼洶洶。 全營地的人都已經驚醒,看到起火的帳篷時,心中驚駭不已,不少人心有余悸,口中叫喊著:“快去救火!” 護衛們早已忙成一團。 “云雀兒呢?”呼延騅大聲詢問。 這時候沒人能回答他。 因為火勢實在是太大了,除了稍遠一些的帳篷還有人跑出來,幾乎都被困在了里頭。 風太大,火勢已經從一頂帳篷躥到了周邊的其他帳篷。沒有跑出帳篷的人,哭聲喊聲混雜成一片。帳篷外,更有不少人哭喊著名字,聽到痛苦的回應,頓時淚流滿面。 營地里人仰馬翻。 那黑影早已趁機躲進了人群,看著找起來的火,原本被人發現,差點被抓的心驚膽怯全都一掃而空。 他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的就看見左大將之女和吐渾左賢王的女兒緊緊依靠在一起,面對大火,滿臉驚惶。 呼延騅又問了聲趙幼苓,泰善將人攔著,扭頭看向已經只剩下架子仍舊還在被大火熊熊燒著的帳篷,咬了咬牙:“火勢太大,只怕活不成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呼延騅問。 “暫時還不清楚,只能等火勢減輕,才能找人問明白。” 泰善說罷回頭來看,正對上呼延騅黝黑雙眸。 “活得了。”呼延騅伸手,把人推開,“拿水來。” “殿下!”不光是泰善,周圍有人注意到他,紛紛勸阻。 呼延騅唇角輕抿,只伸著手:“拿水來!” 泰善轉身找來一桶水,呼延騅提過水桶,二話不說就要往身上澆。忽的他動作一頓,看向不知何時站在了帳篷外的女孩。 她沒有事,看起來從頭到腳都沒有事,手里更是緊緊握著一張弓,弓弦已經拉緊,隨時都能朝人群射出一箭。 “都讓開!” 她忽然大喊,嗡的一聲,長箭離弦,穿過四散開的人群,帶著呼嘯的風,一箭射中混入人群跟著跑動的黑影。 箭從脖側射入,貫穿脖頸,那人頃刻間側身倒下。 幾步之遙的地方,烏日娜一聲尖叫,跌坐在地,緊緊拽著娜仁托雅的手,不敢抬頭去看。 人群頓時不跑了。 所有人都在問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事? 親眼看到箭飛過把人射穿的,都驚呆了。帳篷突然起火,騅殿下的女奴突然殺人,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烏蘭指揮著人將尸體拖到一邊,又命人上前詢問事情原由。過來的護衛還沒來得及開口,呼延騅沉著臉走了過來。 他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如水,眼睛里不知是火光還是怒意,走到扔握著弓的趙幼苓身前,拿過弓,解下外袍,俯身蓋在她身上,將人直接抱起。 趙幼苓動了動,后腦勺上壓下一只手掌。 “不要去看。” 他道。 “我來處理。” 趙幼苓果然不動了。 任由人抱著,安靜地將臉靠在他胸前,那些風聲、大火焚燒的聲音,驚呼聲嚎啕聲全都被遮在耳朵上的大手擋住。 她微微側目,看著被娜仁托雅摟在懷里渾身發顫的烏日娜,緩緩垂下眼簾。 旁邊的人還在手忙腳亂的救火,呼延騅抱著趙幼苓徑直回了他的帳篷。泰善緊緊跟在一邊,等人放下,忙送上茶水。 “趙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泰善低聲詢問,呼延騅看他一眼,伸手按在身側腰刀上,刀柄往上撥了撥,露出一截雪亮的刀刃,一雙眼寫滿陰鷙。 “那人人放火。” “誰指使的?”呼延騅問。 “烏日娜。”趙幼苓垂首低笑,“我猜的。” 因為發現著火及時,再加上,草原上救火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戎迂族來說,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這場大火很快就被撲滅了。 只是帳篷本就容易著火,加上風大,火勢最終還是造成了近十頂帳篷被燒毀。加上這一片正好又是隨行的奴隸及下人住的地方,除了趙幼苓是獨自一人一頂帳篷,余下大多都是十幾人擠在一處。 大火一起,燒傷了不少人,也有些人不幸殞命。 這場火起,一夜之間,燒光了大可汗所有春獵的興致。可敦徹夜未眠,得知最先起火的是趙幼苓,匆忙又將人召進帳篷,好好安撫了一番。 末了,到底還是提到了正題。 “你為什么要殺了那人?” 趙幼苓微微一頓:“回可敦,我那頂帳篷有個破洞,月光照下來,我從里頭正好能把外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竟然是破的帳篷!”可敦諷刺的笑了下,有些愧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底下人做事不盡心,回頭就找人懲治。不過歪打正著,幸好是頂破帳篷,叫你看見了放火的人長什么模樣。” “既然是他放的火,就該死。昆和騅已經去查那人的身份了,估計很快就能查出結果來。” 趙幼苓頷首。 她故意說帳篷是破的,不過是仗著帳篷已經燒得只剩架子,就算想要查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個破洞,也無從驗證。 因為大火和死人受了驚嚇的烏日娜也坐在可敦身旁,聽到可敦這幾句話,臉色頓時煞白。她晃了晃,差點倒下。 “烏日娜,”她身邊的娜仁托雅扶住她,“還不舒服嗎?不如回去躺會兒?” 烏日娜勉強地點了點頭。 可敦擺手,命人送她倆回去,才說完話,帳簾呼啦一掀開。呼延騅和叱利昆一前一后,邁步走了進來。 兄弟倆朝著可敦行禮致歉。可敦倒也不介意兩人未經通報就進了帳篷,只點了點他倆,問道:“查出來了?” 叱利昆不語,目光落在趙幼苓身上。 呼延騅幾步上前,擋在了正欲低頭離開的烏日娜跟前。 “你想燒死我的人?” 第36章 一人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低著頭倉皇要走, 卻被人幾步攔住。 “你想燒死我的人?” 呼延騅說道, 看著眼前面色蒼白的烏日娜。 “不, 不, 不是我。”烏日娜忙喊道,察覺到娜仁托雅意圖松開手,慌忙將人拽住,連連搖頭, “你別走……” 她這臉色看著不大好,娜仁托雅眼底劃過暗光,抿抿唇:“騅殿下,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聽到呼延騅的話,在場的女眷面上神色各異。 烏日娜做事囂張慣了, 家中有適齡女孩兒的人家, 沒少聽女兒抱怨過被烏日娜欺負的事, 這會兒不少人有些后怕和吃驚。 “這事怎么就和烏日娜又扯上關系了,是有誤會吧?” 不知是哪個跟著娜仁托雅開了口。話一出, 有些女眷也跟著回了神, 你一言我一語地表示懷疑。 “烏日娜才頭回見云雀兒。”可敦擰眉,“騅,是不是查錯了?” 可敦的話音才落,就聽見烏日娜一聲喊。 “我沒做過這事!我才頭一回見這個女奴,我為什么要燒死她?”烏日娜喊,“一定是有人栽贓我!” 烏日娜連連叫屈, 看起來的確是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 連帶著她蒼白的臉色,都看起來是強忍著不適為自己辯解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