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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女天嬌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他其實早該走了,倒是沒想到會接二連三出現這么多意外。

    先是跑去攻打大胤的吐渾人帶了漢人奴隸來交換兵器,再是他的氈包里突然沖進這么個小東西,接著兀罕的天狗。

    他的部族不在這,他來叱利昆的地方,只是因為今年天寒地凍,氣候比往年差了不少,他部族里的羊羔凍死了許多,想同叱利昆換一些羊。

    他的部族里馬不少,拿馬換羊,叱利昆從來都是愿意的。

    呼延騅說著話,耳邊突然傳來了“呼?!钡牡穆曇簟?/br>
    趙幼苓原本也抬著頭看他,兩下聽到那古怪的聲響,就都一起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一頭,離睡榻不遠兒的地方,劉拂捧著臉大的碗,呼嚕喝著碗底的湯水。

    明明該是清清朗朗,官宦人家的小郎君,這會兒卻成了餓死鬼。

    他原本還該是個臟貓,但現在穿的這身,雖不是什么好衣裳,可也清爽了不少。烏蘭不是那么多事的人,想來是把人送來之后,叫呼延騅趕出去洗過澡換過衣裳,收拾干凈了才留在邊上。

    呼延騅在戎迂的身份雖然尷尬了一些,背地里被不少人非議,可明面上到底是大可汗的兒子。繼子也是子。所以他來叱利昆的部族,住的氈包雖然算不上最好,但也不會比兀罕差。

    是以,這空蕩蕩的氈包里,說話的聲音一旦沒了,那“呼嚕?!焙葴穆曇艟驮桨l顯得清澈……響亮。

    “我……我把碗都拿出去?!?/br>
    吃完了碗里的東西,劉拂紅著臉,也不嫌臟,捧著碗碟就跑出氈包。

    呼延騅挑了挑眉。

    趙幼苓捂著臉笑得肩膀直顫。

    可不等她笑夠,劉拂又回來了。

    只是這一次,小郎君的臉上一片慘白,全是眼淚。

    第7章

    趙幼苓個子小,坐在睡榻上,睡榻矮矮的,兩條腿垂下,正好踩著了地。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毯子,她赤腳踩著,腳趾遲疑地蜷曲起來。

    她問:“怎么了?”

    劉拂站在門口,滿臉都是眼淚。

    氈包里點著燭燈,燭火搖曳,照得他一張臉上淚痕明顯。

    呼延騅看他這副模樣,起身把人拉到了跟前。

    趙幼苓又問了一遍:“怎么了?”

    劉拂一進一出用了不多久的時間,趙幼苓沒覺得這期間又會發生些什么。

    只是想到烏蘭,她又忍不住有些擔心。

    劉拂肯在那樣的一個環境下,為她這個“閹伶”說話,就定然是個骨頭硬的。

    硬骨頭的劉拂,哭成了這樣……

    劉拂低下頭,沒吭聲。

    趙幼苓看了看呼延騅,見他臉上并沒有厭煩的神色,稍稍安了心。

    劉拂不過才十二三歲,趙幼苓如今雖才十歲的年齡,可心里頭還是那個在草原上飄零了四年的十四歲小娘,看著他只覺得他同弟弟一般,需要好好說話。

    眼見劉拂不肯抬頭,也不肯回答,她放緩了聲音:“小郎君?!彼p輕的說,“小郎君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認得劉拂,可并不熟悉。僅有的那些認識,還是因為常常跟著義父,才偶爾能見著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

    除此之外,并無來往。

    趙幼苓看著劉拂,想了想,重新起了個話頭:“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什么事還需要互相隱瞞嗎?這里人生地不熟,你要是信得過我,出了什么事,你和我說。萬一,我能幫得上忙呢?”

    趙幼苓說的是漢話。

    她也不怕呼延騅說不定能聽懂,怕的是氈包外長了耳朵的那些人聽到些好賴。

    劉拂的頭,終于慢慢地抬起來了。

    他拿胳膊抹了把眼淚,飛快地掃了呼延騅一眼,眼睛里都是憤恨:“他們說,我阿姐沒了……”

    他們是誰?

    阿姐又是誰?

    趙幼苓看著他,知道他還有話沒說完。

    “我也是才知道,我阿姐她也和我們一樣,被吐渾狗當做戰利品,交易給了戎迂?!?/br>
    “她是我同父異母的阿姐,雖然是嫡出,可待我們幾個庶出的兄弟姐妹向來和善?!?/br>
    “那些軟骨頭的家伙們說,我阿姐不肯服侍叱利昆的一個手下人……自刎了。”

    趙幼苓霍地站了起來。

    劉拂還在繼續。

    “我阿姐沒了,他們怎么還有臉說我阿姐不識好歹!”

    “他們茍延殘喘,為了活命,爬上那些吐渾狗的床,殷勤的伺候戎迂人!他們怎么有臉說我阿姐自討苦吃!”

    “他們該死!”

    “那些女人就應該為了保存家族的臉面,一把匕首,一根繩索,像我阿姐那樣,帶著清白之身死去!”

    “住嘴!”

    趙幼苓踩著虛軟的腳步,跑到劉拂身前,揪住他的衣領,低聲呵斥道:“你住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劉拂的身子幾乎剎那間緊繃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她。十來歲的小郎君哪怕再瘦弱,也比女兒家力氣大,劍眉斜飛,反手就把她推搡開了。

    “我住嘴?我為何要住嘴!你的氣節去了哪里?”

    他直接大聲吼道:“我怎么忘了,你是個閹人,閹人哪有什么氣節可言!閹黨把持朝政,除了搜刮斂財,還懂什么!”

    他憤怒的臉漲得通紅,已然開始口不擇言。

    “你和那些沒骨氣的東西一樣,但凡有人給你點好的,你就忘了祖宗,忘了國!”

    “我阿姐死了,你們只會說她不識好歹!可她全了我劉家的……”

    “全了劉家的什么?”

    趙幼苓咬牙切齒地打斷了他的話。

    動靜太大,氈包外已經有人走過來詢問情況。

    呼延騅看了他倆一眼,掀開氈簾走了出去。

    趙幼苓看著像被冒犯的小獸,激怒警惕地看著自己的劉拂,壓下了聲音。

    “你阿姐的死,全了劉家的什么?是劉家的臉面,還是劉家的尊嚴?”

    趙幼苓神情嚴肅,一雙眼眸里像是摻了碎冰,凌厲地讓人背脊生寒。

    劉拂原還想說什么,可話到嘴邊,卻被她的目光逼得咽回去了,只紅著眼眶:“不是的……”

    趙幼苓看著他:“小郎君,你希望你阿姐是活著,還是死了?”

    劉拂說:“當然是活著!”

    趙幼苓眼簾微抬:“那你覺得,她該茍且偷生地活下去,還是全了劉家的臉面,自棄性命?”

    劉拂抱頭:“我想她活著……”

    趙幼苓閉眼:“她們也想活著?!?/br>
    她知道劉拂說的那個“她們”是誰。

    是那些同樣被送到戎迂來的漢女。這部分人里,有出身教坊司的女樂女伎,也有勛貴人家的女眷。

    趙幼苓臉色微沉,睜眼直視著劉拂:“你見過那些被吐渾兵欺侮過的小娘子嗎?”

    劉拂搖頭。

    趙幼苓道:“皮開rou綻,渾身紫黑……再漂亮的容貌,都會變得面目全非,甚至有的地方,你還會看到森森的白骨?!?/br>
    她說的是在來戎迂的路上,曾經瞧見過的女尸。

    那些吐渾人對女人從不客氣,一路上,她已經見過不下一具這樣的尸體。那些被欺侮的小娘子,哪怕不堪受辱咬舌自盡,只要尸身未硬,那些吐渾人就能解開褲子。

    劉拂被她的話,說得步步后退,臉色越發蒼白:“那些畜生……”

    “可那是吐渾狗!”趙幼苓咬牙,“這里是戎迂,戎迂不是吐渾。戎迂人不好戰,戎迂也從未侵犯過大胤。所以,如果能活下去,為什么一定要死?”

    劉拂眼圈發紅,將拳頭攥得緊緊的:“可我阿姐……”

    趙幼苓深吸一口氣,接著道:“你阿姐是好女,可難道那些忍辱負重,只是單純想要活下去,不想死的娘子們,就不是好女,就理當效仿你阿姐,為保貞潔,自戕而死?”

    “她們……”

    “她們只是想活。”

    人生而畏死。

    她重活過一世,所以明白茍活只是因為想要活下去。

    但劉拂不明白,他習孔孟之道,想的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東西,對于家中女眷,也都是女四書上的規矩。

    她不求劉拂明白,只希望日后他不要對著那些想要活命的漢女,說一句“你們怎么不去死”。

    那才是,最傷人的話語。

    劉拂呆了一呆,已經停了的眼淚,嘩嘩又往下淌:“那是我阿姐……她不應該死的。”

    “是啊,她不應該這么早早的就沒了?!壁w幼苓道,“如果吐渾沒有打大胤,如果永京城沒有破,她應該還好好地生活在你們劉家。十五及笄,十六出閣,十七育子,夫妻恩愛,白首到老?!?/br>
    她見劉拂的神色漸漸好轉一些,微微松了口氣。

    “她們也一樣?!?/br>
    “教坊司的那些jiejie們,等年紀大一些,或是尋了人成親,或是做了天子內人?!?/br>
    “勛貴家的小娘子們,也許會去相看年輕的郎君,日后和和美美,也可能吵吵鬧鬧。”

    “還有那些尋常百姓人家的閨女,灶頭、田間,都是各自的活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