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既然無事,那就散了。” 呼延騅吩咐了一聲。 周圍的戎迂人立刻就要散去,便是連奴隸氈包那邊的看守,這會兒也兇狠著臉驅趕聞訊而來看熱鬧的奴隸們。 “特勤!” 有人高呼,有人躬身行禮。 兀罕高亢的哭嚎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就連烏蘭也變了臉色,恭敬地低下頭。 呼延騅動了動,側過身看向來人。 “發生了何事?” 趙幼苓轉過頭,看向那自遠處緩步走來的男人。 如鷹般銳利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每一個人。 ——叱利昆! 第5章 吐渾攻陷永京城,卻只留了一部分人在城內把守,余下的人帶了戰利品,一路跋山涉水,緊趕慢趕地出關回到草原。 有不適應中原生活的關系,有想要拿人要挾南逃的大胤朝廷的關系,也有需要軍需的原因。 吐渾一族向來生活在草原上,過的是游牧生活,雖兵力強盛,驍勇善戰,卻不事生產。從關外到腹地永京,戰線拉得很長,糧草、兵器的消耗都是問題。 所以,把一部分人充作奴隸送到戎迂,交換兵器,是他們一貫的手段。 氈簾放下,氈包內點起了亮堂的燈火。 炭火又添了一些,暖烘烘的,叫人肩頭的積雪都化了干凈,只洇濕了上好的毛皮,軟踏踏地趴在肩上。 因是在氈包里,趙幼苓被從肩膀上放了下來,跪坐在呼延騅的身后,微微低著頭,不動聲色地將帳內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方才在外面看到叱利昆的時候,差一些就要脫口一聲“畜生”。 可呼延騅就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突然用勁握了握她的腳踝。那到嘴邊的一聲怒斥,就這么咽了回去。 她得活下去。 她有機會讓那些噩夢不再重演。 她……得活著。 她把話在心里過了幾遍,忍著砰砰跳的心,就那樣乖乖聽話地讓人扛著進了大帳。 這是叱利昆議事的地方。 叱利是如今那位戎迂族大可汗的姓,昆是長子,也是特勤,掌管了戎迂不少兵馬,他的部族大小僅次于大可汗。每日進出大帳的人從不間斷,興許還是第一次,在這座大帳里,議一樁算不上大事的事。 烏蘭垂著手,道:“特勤……” 叱利昆皺起眉頭:“究竟發生何事?兀罕殿下的天狗為何會被殺?”他看了一眼躲在呼延騅身后的漢人小孩,“這個漢人奴隸又是怎么回事?” 烏蘭道:“兀罕殿下的天狗還未成年,正是好玩好動的時候,見著這個漢人奴隸,便想玩鬧一番,哪知道這奴隸膽大包天,激怒了天狗。騅殿下不知原由,興許是以為天狗意圖傷人,所以動了刀劍。” 烏蘭本就是叱利昆的親信,趙幼苓早知道他會不照實說話,卻沒料到他最后竟會故意把呼延騅撇開。 她忍不住抬頭,想去看烏蘭臉上的神情。 呼延騅卻動了動,遮住她的視線。 叱利昆坐在主位,帳下坐了他同父同母的二弟,也坐了隨多蘭公主嫁過來帶來的繼弟。 他看了眼沒有一處相像,連氣場也截然不同的兩個弟弟,屈指敲了敲桌案。 “所以,這事是這個漢人奴隸的錯?” 叱利昆本是在帳內和吐渾來的人在商討以奴隸換兵器的事。因這次吐渾送來的是漢人,兵器不能照往常的給,大胤未滅,誰也不知道日后會不會被他們遷怒。但族中奴隸消耗一向很大,若沒有新的,過了這個冬天,怕是許多事有少了人手。 結果他才商討完事情,外頭卻給鬧了這么一出事。 他往呼延騅身邊看,那瘦精精的漢人奴隸已經被擋住了身影。 “既是個奴隸的錯,那就一命抵一命便是。” “對對對!一命抵一命!阿兄,你讓我殺了這個賤奴,給我天狗報仇!” 兀罕原本還畏縮縮地坐在邊上,這會兒聽到話,膽子大了,眼睛也亮了,竟梗著脖子哭嚎起來。 “我的天狗,我最好的天狗!他得償命,都怪他!” 烏蘭臉上浮起幾絲尷尬之色,見叱利昆不發一言,顯然是允了,當即就要拔劍。 劍才出了一半的鞘,手腕上被什么“咚”一聲打中。腕間驀地發酸無力,劍直接落回劍鞘。 叱利昆抬眼,呼延騅直視著他的眼睛:“特勤,這是我的奴隸。” 叱利昆瞇眼,盯著他看了半晌,目光帶著審視的意味。 呼延騅神情坦然:“我的奴隸,命在我手里捏著。兀罕殿下縱狗傷人,我殺一條不聽管的狗,和我的奴隸有什么關聯?” “那不是普通的狗!是我的天狗!”兀罕怔了怔,大喊。 叱利昆皺眉:“不過是個奴隸。” 兀罕喊:“對,不過是個奴隸!他害死了我的狗,他要拿命賠給我!” 氣氛有些怪。 趙幼苓悄悄探出頭,正要打量,呼延騅突然側頭看她一眼,將寬大的手掌放在了她的膝蓋上,嚇得她差一些站了起來。 只是倏忽間想起自己如今這一身男兒打扮,又是閹伶的身份,沒叫人識破女兒身,這才稍稍平靜了些,往后退了退。 烏蘭笑瞇瞇的不說話,再不覺得兀罕的那些哭嚎有何令人尷尬的地方。 他雖是特勤的親信,可到底不是可汗的兒子,論身份,連呼延騅這樣一個跟著多蘭公主改嫁過來的繼子都比不上。 他動不了這位騅殿下,可特勤可以。 烏蘭越想,臉上的笑意越盛:“特勤,那畢竟是兀罕殿下的心頭好。不如把這奴隸給了兀罕殿下,要如何處置,由殿下決定。” “對對對!給我處置!我要把他的頭剁了,手腳砍斷!他敢傷我的天狗,我要他給天狗償命!” 兀罕吼著,作勢沖到呼延騅身前要去拉趙幼苓。 他長得臃腫,跑動起來裹在厚襖里的肥rou免不了抖上三抖。 他這副愚蠢的模樣,放在別的兄弟眼里,常常受人欺負,便是大可汗也對這個兒子向來沒什么期盼,因此也縱得他聲色犬馬,樂得玩耍。 呼延騅雖不至于欺負他,平日里大多還是能避就避開,不想有什么來往。但欺到人前,還想動手,卻沒由著他的道理。 “兀罕殿下上次讓狗咬傷了泰善的時候,我是怎么說的?”不等兀罕的手抓住身后的小東西,呼延騅已經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是,快放手!阿兄!阿兄,我手疼,快讓他放開!”兀罕疼得直叫。 他注意到身側有視線停在自己身上,低頭去看,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漢人的眼睛。 想到慘死的天狗,兀罕又氣又惱,可手腕疼得厲害,只能嚎著哭了起來。 “你……你說過……我要是……再碰你的人……就把狗……把狗煮了……” “我不碰他了!真的不碰他了!” “好疼!快放手!好疼啊!” 兀罕的年紀其實比呼延騅大了不少,可因為天生愚鈍,養得略不知好歹,過于隨性。一身肥rou除了看著油膩,全無保護作用。 趙幼苓看著呼延騅扣著他手腕的動作,心下稍安。 叱利昆看了又看,見底下兩個兄弟鬧得不可開交,眉毛漸漸地擰了起來,像是在想什么。 趙幼苓看著,心里跳得厲害。 叱利昆說:“騅,不過是個奴隸。” “不過是條狗。”呼延騅淡淡道。 叱利昆道:“一條狗,換一個奴隸的命,不虧。” “是兩個。”呼延騅簡單明了地答道,“泰善半個月前,差點被兀罕的狗咬死。” 叱利昆眼睛瞇起,冷冷地看向兀罕。 泰善是呼延騅的親信,地位猶如烏蘭。 “半個月前,泰善代我回王庭見大可汗。最后是被人抬回氈包的,渾身是血,要不是可敦仁厚,泰善的命就留在了王庭。”呼延騅突然冷笑了一聲,對向兀罕,“我念在可敦的面上,沒有動殿下的狗,可也同殿下說過,要是再敢碰我的人,殿下的天狗就只能成為一鍋狗rou。” 這一筆爛賬,叱利昆沒興趣聽。 可今次的事,卻是必須要有個結果。 他往呼延騅身后看了一眼,那奴隸瘦瘦弱弱的一個,像是怕極了一直低著頭。 女孩兒似的容貌,生的倒是不差,不過像這種自詡風雅的漢人,到了草原上,就算一時留了性命,也不見得能多活幾年。 他剛想指了小奴隸出來問話,就看見呼延騅看也不看兀罕,手一松,把跪在那兒的小家伙一把提了起來。 還是和進氈包時一樣的姿勢,扛著就要走。 “特勤要是無事,騅就走了。” “胡鬧。” 叱利昆對于呼延騅的動作,沉聲道。 他嘴上說著胡鬧,臉上卻沒有不悅的神色,烏蘭就見眼前的男人威嚴冷峻,卻似乎并不打算阻止,額角跳了跳。 “騅殿下,兀罕殿下的天狗畢竟……” “那就還他一條狗。”呼延騅似乎不耐煩了,說,“他要狗,我就還他狗。大不了再殺一次。” 烏蘭臉上一黑,再想說話,人卻已經掀了簾子,扛著奴隸大步走了出去。 兀罕捂著手腕哭嚎,叱利昆頭疼地命人把他送出去,這才讓大帳里清靜了不少。 烏蘭立在帳內:“特勤,騅殿下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