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亭中空空如也,唯有風過。 見到他神情有異,那個原本在唱曲子的仙姬五指一撥,結束了彈奏。 她關切道:“元君歷劫歸來這幾日頻頻噩夢,怎么現在連大白天的都不安穩了嗎?” 明瑯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xue。 仙姬收起琵琶,身形輕飄飄地一轉,已經站在了亭子里,雙手奉上一盞熱茶。 明瑯喝了口茶,這才覺得稍微好了一點,他將茶蠱往仙姬手里一塞,鬧心道:“是啊,白天黑夜都是一個聲在我耳邊繞,一會叫師兄,一會叫個沒聽過的人名……就和欠了他錢似的,真是邪門。難道這天庭還能招鬼呢?” 仙姬掩袖笑道:“若不是欠錢,那說不準是下界沾染紅塵,欠了情債呢?您剛剛回來,有些事記不住也是正常,說不定適應幾天,就能想起來了。” 明瑯連忙道:“那就算了吧,不可能。我早有意中人……” 他最后那六個字幾乎是自然而然說出來的,說到一半自己也是一怔,不知道那個“意中人”是從何而來。 仙姬并沒有聽清他那語氣輕柔的最后一句話,又說道:“元君說剛才那聲音叫您‘師兄’,您是三清座下首席,同門師弟少說也有上千人,實在不好猜。但今日您倒是真有位師弟,在凡間歷練夠了,正要重返天庭呢。” 明瑯毫無印象,問道:“哪個? 仙姬臉上微微一紅,眸中露出向往之色,道:“就是竺硯太子啊。” 明瑯“唔”了一聲,仍是沒什么印象,他師弟太多了,記不住倒也不稀奇,因此不大在意。 但那個聲音總是叫魂一樣,不時在旁邊冒出來一聲,叫人心煩意亂,明瑯索性也就從站起來整整衣服,打算湊個熱鬧去。 太子重返,這陣仗非同小可,明瑯出了亭子沒多遠,就聽見遠處一陣樂聲傳來,鐘磬絲竹殷殷和鳴,雍容悠揚。 “無論是什么樣的困難,我都會竭盡全力一肩抗下,不讓你為難,我說到做到,如若有違,天打雷劈……” 面前的男子負手而立,眉眼溫柔含笑,卻似乎隱有一滴淚水,正順著他的面頰滑下。 明瑯一驚,停住腳步仔細看時,面前根本沒人,只有一棵倔強的老槐樹,歪著脖子立在路邊。 他懊惱地沖著樹踹了一腳,繼續向前走。 轉過一道回廊,遇到一個熟人,明瑯打了個招呼:“太乙大仙,早啊!” 一臉滄桑的白眉老仙笑呵呵頷首,兩人還沒寒暄得兩句,那老頭忽道:“除了你,別人我多一眼都未曾看過。” 明瑯冷汗頓時就下來了,rou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什、什么?” 一句話問出,沒人回應,他扭頭一看,方才明明還在一起說話的太乙大仙已經只剩下了一個背影,那句話卻不是他說的。 腦海中隱約有一些什么東西閃過,卻又捕捉不到,明瑯若有所思,事情一再發生,他反倒沒了脾氣,放緩了腳步慢悠悠走——太子什么的,反正不熟,他也不急著見。 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這念頭一起,更加不可收拾,迷迷糊糊的,一時覺得自己就叫洛映白,一時依稀又想起他在凡間好像還真有個老情人。 叫什么來著?想不起來,為什么沒帶著他一起上天呢?自個應該不是這么始亂終棄的人吧…… 難道鬧掰了?死了?嫁人了? 明瑯跟在半空中飄著一樣,忽忽悠悠迎到了太子儀仗附近,已經晚了,好在也不算特別晚。 王宇天闕,金輝明光,云煙繚繞,仙樂飄飄。天階自望不見的盡頭一路延伸而至,直通云端,前有金傘開道,后有彩屏跟隨,在萬人擁躉之間,竺硯太子坐在一頂華麗軟轎當中,返天而來。 明瑯怔怔看著那頂轎子,轎前擋有紗帷流蘇,他看不清楚里面的人,但依舊覺得心中觸動,仿佛身邊的萬千繁華都付之煙云,唯有流蘇輕搖,紗帷微晃,一下一下,宛若都敲在了他的心上,讓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探究。 就在明瑯幾乎要過去把簾子揭起來的時候,忽然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將他拖到了道邊,拉他的人聲音里都是無奈:“祖宗,太子儀仗都走到一半了,你突然冒出來在大道中間擋著是什么意思?” 明瑯一回頭,只見身邊站著的正是勾陳天宮的大皇子,也就是他大哥皇翟。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說:“我想看看那轎子里面。” 皇翟笑道:“又不是沒見過,有什么可著急的,轎子里面不就是你那……”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陣風吹過,轎簾舒卷,里面竟是空無一人。 四下大嘩,跟隨著太子儀仗的屬官變色,大家開始亂糟糟地尋找太子,明瑯東張西望,跟著大家一起找。 穿梭焦急間,肩膀忽然被人輕拍了一下,他一轉頭,有個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沖他叫了聲“師兄”。 對視一剎那,娑婆世界釋迦牟尼佛剎一劫,安樂世界阿彌陀佛剎日夜,兩人在彼此眼中看到日月舒卷生死輪轉,看到忘川漂泊子夜清歌。 東風拂動風荷輕盈的水汽,暗香滿懷,前世今生乍然驚破了飄蓬淺夢,紅塵劫盡,過往種種,盡數歸來。 所謂緣法,無非是眾生蕓蕓我回頭,正看見那人一笑。 “哎。” 洛映白深深吸氣,唇角揚起,道:“羨寧!” 第157章 直播出柜(一) 窗戶外面的陽光, 非常燦爛。即使閉著眼睛,都能透過眼皮感受到明媚的金輝。 洛映白躺在落地窗前的寬大沙發上, 一只手擋在額前,半瞇著眼睛, 側過頭向外面望去。 九月底的天是一望無際的瓦藍色,干凈的連一絲云都沒有, 高遠如同一塊凝結的玉。再往下的樹木, 已有些枝葉疏疏, 在風中輕顫, 幾分蕭索。 他收回目光,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鍋碗碰撞聲, 飯菜的香氣在家中逸開, 卻是與外面完全不同的溫馨。 這樣平靜而又安穩的生活, 幾乎讓人感覺連時間也隨之駐足了一樣。 夏羨寧和洛映白在天庭重逢之后, 又重新選好了時間節點, 回到了曾經生活過的世界——畢竟在他們的心中,留在這里的人依舊還是親人,怎么也要陪著他們把這一世走完才行。 洛映白剛剛看書的時候睡著了, 這時醒來,覺得有一點口渴, 又懶得起身。 正好夏羨寧從廚房向外探頭看了一眼, 見洛映白醒了, 就倒了杯蜂蜜水端出來。 洛映白躺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 微敞的領口處露出精致的鎖骨, 他笑道:“師弟啊,你可真是我的貼心小可愛。” 比起他的沒正形,夏羨寧可要斯文多了,聽了洛映白的話也只是微微一笑。兩人在家都是穿拖鞋,木制的地板被擦的干干凈凈,他盤膝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坐下,一只手搭在洛映白的身體旁邊,作勢將水遞給他。 “喝嗎?” 洛映白要拿,夏羨寧卻又逗狗似的把手縮了回來,自己喝了一口。 洛映白:“喂……” 沒說完的話被堵住,夏羨寧托住他的頭吻了下去,蜂蜜水的香甜融化在彼此的唇齒之間,透窗而入的陽光在背上輕撫,有些暖,又有些癢,像是鼓勵著人去索取更多。 洛映白擋住了夏羨寧的手,捏著他的腮幫子向兩邊扯,懶癢癢地笑著說:“給喝口水,就要我賣身?” 夏羨寧眼中有笑意,也就沒有再繼續,端起旁邊的杯子道:“一口不夠的話,還有。” 洛映白“嘖”一聲,把杯子搶過去,一口氣咕咚咕咚灌下去,總算痛快了。 夏羨寧用手攥了下他的腳,皺眉道:“腳這么涼,你怎么又不穿襪子?” 洛映白被他攥的有點癢,笑了一聲:“忘了,一會穿。” 夏羨寧道:“在哪?我去拿。” 洛映白還沒有說話,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已經響了起來。 夏羨寧順手在茶幾上摸到了手機接通:“喂?” “表……”電話那頭的茍松澤認出夏羨寧的聲音,改了口,“羨寧哥啊?你和我表哥在一塊呢?” 夏羨寧:“嗯,什么事?” “啊哈哈,沒事,沒事。” 茍松澤道:“我……那個,就是閑的沒事找人聊天,那就算了。” 洛映白道:“給我。” 夏羨寧把手機遞給他,但另一頭已經傳來了忙音。 洛映白:“……他到底干嘛?” 此時的茍松澤遇到了人生中的難題,正咬著手機的一角,蹲在特偵處樓后的花壇邊上發愁。 他面前站著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穿著小t恤和長褲,身后還背著一個小豬佩奇的書包,長得異常秀氣可愛,打扮也是萌萌噠。 只是他表情有種不符合年紀的嚴肅,看上去不怒自威,頗有氣場。 “茍表叔……”他說。 茍松澤:“……乖,那個,你直接叫表叔就好,親熱點。” 小男孩很乖,當即改口:“表叔,請問我爸爸什么時候來接我?” 茍松澤惆悵道:“你爸爸啊……你爸爸現在有事情,小昀乖,不要著急,叔叔先帶你玩一會好不好?” “好的。”小昀彬彬有禮地說,“我不著急,但是師父說,這邊的大人都是要工作的,我會打擾到你嗎?” 茍松澤聽的好生心酸,覺得這孩子實在是太懂事了,跟他那個沒良心又死賴皮的爹一點也不一樣。 他說什么也想不通洛映白怎么會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又是什么時候、跟誰生的,但事實擺在眼前,這孩子長得跟洛映白小時候簡直太像了!連懷疑的機會都不給別人! 也是活該茍松澤倒霉,今天本來是周六,特偵處輪到他值班,他破天荒早起一回,來到單位開結界,就看見這個小孩獨自一人站的筆挺,正在大門口等人。 茍松澤一看見他的小臉,簡直想忽視都不可能,上去一問,驚聞對方自稱洛映白就是他爸! 茍松澤說什么也想不到洛映白居然還有個這么大的兒子,要是按時間推算,說不定這孩子出生的時候洛映白根本就還沒有成年! 太不是東西了,這別說姨夫知道了肯定會揍死他,就算是羨寧哥知道了,那也…… 茍松澤被雷到外焦里嫩無語凝噎,不敢繼續想象,偏偏人家孩子手上還有洛映白在長流派的名牌,他的名字就明明白白地刻在上面。 再問他別的什么,孩子卻不肯說了,說是師父教的,他的身份來歷得先和爸爸交代之后才能跟別人提。 這一點茍松澤能理解,但同時他也覺得非常無助,給洛映白打電話,夏羨寧就在旁邊,他也不敢說,只能自己苦巴巴守著這個孩子,滿心驚慌,不知所措。 靠,這又不是他生的! 茍松澤帶著小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好在今天他們這一層值班的就只有他和隔壁辦公室的魏收,沒有其他人問東問西的打擾,可以讓他自己好好地冷靜一下。 茍松澤打電話叫了外賣,又教孩子玩自己的平板打游戲。 小昀挺容易滿足,比他爹好哄多了:“謝謝表叔,我從來沒有玩過這么好玩的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拿著平板,又道:“我不會把它弄壞的。” 茍松澤父愛爆棚:“弄壞了也沒事,以后表叔再給你買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