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無數(shù)的畫面盤旋,夏羨寧努力回想,在遙遠(yuǎn)的記憶當(dāng)中逐漸鋪展開來的,卻又是另外一幅場景——那個時候他不叫夏羨寧,他是太子竺硯。 鬼極大帝下界數(shù)載,于冥界叛亂,因其原身本屬明瑯元君器靈,故天帝派明瑯元君親自下界追捕鬼極大帝,太子竺硯與其兵分兩路,直下黃泉,剿除反派惡鬼。 夏羨寧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紛紛擾擾的畫面,面前的烈火、樓房、同事、水車……種種紅塵擾攘逐漸虛化模糊,隱約間卻似乎有鼓聲傳來。 這鼓點(diǎn)激昂慷慨,讓人感到仿佛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順著那鼓聲跳動,一股奇異的力量從奇經(jīng)八脈中升騰起來,依稀間像是壓抑已久的力量正在逐漸復(fù)蘇。 虛空中,仿佛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兵士,正在仰頭等待他的號令,朗日高懸,明光傾城,照在盔甲上,使人全身都在微微發(fā)燙。 而那鼓聲…… 耳邊依稀有一個人笑語道:“今天一起出征,愿你我都能凱旋歸來,殿下,你比我先走一步,師兄擊鼓送你。如果你先回來了,也一定要在這里歡迎我啊。” 夏羨寧捂住胸口,一聲聲鼓點(diǎn)的節(jié)奏,仿佛都直接敲到了他的心底去。 然后是什么?然后發(fā)生了什么?是血光飛濺、是陰陽兩隔、是一別之后,那個要他等的人終究爽約…… 凄涼,懷故國,朝鐘暮鼓……已是百千載紅塵! 眼前陣陣發(fā)黑,畫面與聲音漸次遠(yuǎn)去,仿佛仍舊有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隱藏在記憶的深處,讓人無法捕捉。 不、不、不!彭旋經(jīng)歷過的那一世,他分明也應(yīng)該記得才對! 手臂一痛,夏羨寧驟然回過神來,已經(jīng)滿額冷汗。 他側(cè)首,是洛映白正緊攥著他的手臂,而彭旋的背影,早已隱沒在了大火之中。 洛映白似乎并沒有受到任何記憶的困擾,淡淡道:“回去吧?!?/br> 他身上本來就有些不輕不重的內(nèi)傷,經(jīng)過這件事,主要是精神上的壓力太大,離開火場上車之后,洛映白用外套罩在自己的頭上,一言不發(fā)靠著車座子養(yǎng)神。 茍松澤坐在駕駛座上,心情同樣既難受又復(fù)雜,他看看后座上的洛映白,很能理解他這個時候的感受,沖夏羨寧比了個手勢,詢問他是否要這個時候開車。 夏羨寧低聲道:“去我家?!?/br> 茍松澤點(diǎn)了點(diǎn)頭,余光看見夏羨寧小心地將洛映白的頭撥了一下,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對方?jīng)]說話,倒也配合了他的動作。 算時間,洛釗和江語佳應(yīng)該都在家里,夏羨寧知道洛映白心情不好,大概不喜歡再聽父母詢問情況,就把他帶到了自己家。 直到洛映白換上了他的睡衣躺在床上睡著了,夏羨寧也不愿意離開,就坐在床邊發(fā)呆。 他對彭旋有痛恨不滿,相應(yīng)的也不可能對于師弟的死毫無觸動,但在這復(fù)雜的心情背后,夏羨寧最擔(dān)心的依舊是洛映白的問題。 憑他的散碎記憶與本能直覺,洛映白的重生這件事里面一定有著某種內(nèi)情,而且他的重生并不是第一回,以前似乎也經(jīng)歷過了一些失敗的嘗試。 夏羨寧的手?jǐn)R在床邊,無意識地攥緊拳頭,眼前閃現(xiàn)過一幕幕夢中看到的場景。 所有冥冥之中的安排,不管能不能改變,都一定要改變,這失敗的代價(jià)他承擔(dān)不起,也絕對不容許這樣的可能性發(fā)生。 這時,房門被人輕輕地扣了一下,夏羨寧看了床上的洛映白一眼,幫他掖了下被子,起身走到門外,外面站著的是家中的一個幫傭。 夏羨寧:“嗯?” 對方知道他家小少爺?shù)男愿?,低聲道:“老先生請您下去一趟。?/br> 這個時候是凌晨四點(diǎn)左右,夏羨寧有點(diǎn)意外,下樓去了祖父的書房,夏老爺子正坐在桌子后面等他。 夏羨寧道:“爺爺,您起的這么早?” 夏老爺子道:“累了大半夜,先坐下,把奶喝了。” 夏羨寧拿起杯子,一口口喝著剛剛送過來的熱奶,夏老爺子這才回答了他剛才問的問題:“昨天白天睡多了,剛才醒得早,聽見你回來。桂嫂說你是帶著映白一起回來的,人呢?受傷了?” 夏羨寧想起洛映白就焦心,眉頭蹙了蹙,說道:“還好,沒什么大礙,現(xiàn)在正在我房間里休息。” 夏老爺子道:“這回要不是你師兄,小致和小霓就危險(xiǎn)了,你是該好好照顧他。回來這么半天了,連衣服都沒換?!?/br> 夏羨寧本來有點(diǎn)晃神,聽到這句話之后,敏感地意識到了什么,抬頭看著自己的祖父:“爺爺,您要說什么?” 夏老爺子的手指輕輕叩著桌面,說道:“到這個份上,窗戶紙也沒什么用了,捅破了就是一句話的事?!?/br> 夏羨寧微怔,過了片刻,突然笑了。 他搖了搖頭,說道:“爺爺,我就是喜歡師兄,我們在一起了。” 即使心里有數(shù),夏老爺子也要?dú)庑α耍骸澳氵@個臭小子,瞎話編的可真不錯??!” 夏羨寧道:“本來也沒想著能瞞您太久,之前的話除了沒說名字之外也都是實(shí)情。爺爺。這件事是我先開始的,師兄……很不容易才答應(yīng)我,您先別跟他說,不要嚇到他?!?/br> 夏老爺子聽了這番話,都忍不住想瞪他:“聽你這把人寶貝的,師兄比爺爺還要重要?” 夏羨寧機(jī)智反問:“那么在爺爺心里,是我更重要還是奶奶更重要?” 夏老爺子語塞,過了一會才嘀咕道:“我看你三叔那個臭德行,還以為咱們夏家出不來情圣呢。你倒是厲害,自己會變異。” 夏羨寧笑了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反對,也就沒再說其他多余的話。 不得不說他之前的鋪墊十分奏效,夏老爺子對于夏羨寧講述的事實(shí)接受非常良好,甚至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欣慰——他之前把網(wǎng)紅想象的太可怕了。 唯一需要憂慮的一點(diǎn)就是,人家洛映白也不是普通人,就算他同意了,另一頭的態(tài)度可還難說呢! 洛釗那關(guān)想想也不容易過,好在如今江語佳醒了,只要她不反對,洛釗的態(tài)度想必遲早也會松動。 夏老爺子問道:“你肯定也沒跟你老師說這件事吧?” 夏羨寧搖了搖頭:“我本來想探探口風(fēng),可是最近發(fā)生的事太多了,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時機(jī)?!?/br> 夏老爺子沉默了一會,說道:“映白這回幫了咱們家很大的忙,要不是為了小致和小霓,他也不會受傷,過兩天,我會親自上門道謝?!?/br> 他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打算親自幫夏羨寧去探洛釗的口風(fēng),夏羨寧敢作敢當(dāng),自己倒也不是開不了口,但話由夏老爺子說出來,顯然更加有誠意和分量。 這真是一件好事情,可惜喜悅終究被復(fù)雜的心情沖淡了些許,逝者逝矣,時間卻從來不會停滯不前,即使再舍不得曾經(jīng)的人事,裹雜在洪流中的人們也不得不被推搡著走向未知的前方。 夏羨寧輕聲道:“爺爺,謝謝您。” 第145章 出柜 玄霄真火燒過的地方, 盡化飛灰,彭旋說沒有面目留下全尸, 也果然燒的尸骨無存。 洛釗知道這件事之后親自去了一趟那片廢墟,回來之后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情。 而另一頭,多年前的一樁謀殺案也終于告破。 朱琳雅因?yàn)槎嗄昵靶钜鈿⑷?,如今又綁架夏家的兩個孩子, 被判了死刑,夏征和程光晨也以最快的速度辦了離婚證。 這件事一直牽扯到多年前懸而未決的舊案, 這樁案子在當(dāng)時沒有引起什么水花, 沒想到過了這么久,真相會是以這種形式揭穿,這讓所以的知情人幾乎都是大吃一驚。好在因?yàn)樯婕暗较募? 媒體不敢報(bào)道,傳播的范圍不大。 比起這件事, 夏羨寧更意外的是夏長為竟然會主動找過來, 向他表示想看看朱琳雅。 朱琳雅并不是被關(guān)在特偵處,但都是一個系統(tǒng)的, 有夏羨寧帶著更加方便一些,叔侄兩個人很順利地見到了被人押送出來的殺人兇手。 朱琳雅看見夏長為, 也是一臉不敢置信,當(dāng)場就哭了出來。 夏羨寧跟監(jiān)獄的人打了聲招呼,走出探視間, 讓兩人單獨(dú)見面。 夏長為上下打量著對方, 心情也頗為復(fù)雜。 這個女人曾經(jīng)是他的寂寞空虛時的情人, 后來又成為了對他毫無吸引力的妻子,雖然從來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但夏長為也確實(shí)沒想到,這與他同床共枕過的女人竟會是一個殺人犯。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論年輕還是現(xiàn)在,朱琳雅都一向習(xí)慣于在夏長為的面前保持光彩照人的外形,因?yàn)樗睦锲鋵?shí)非常清楚,這是她唯一能夠討好對方的東西。 此時看到對方臉色有點(diǎn)不好,還一直緊盯著自己不放,朱琳雅慌忙地整了整頭發(fā),賠笑道:“是不是有點(diǎn)亂?” 夏長為看了看她,說道:“還好。” 其實(shí)何止是頭發(fā)亂了,朱琳雅在監(jiān)獄里住了這幾天,穿著囚服,膚色暗黃,鬢角已經(jīng)花白,脂粉不施,看上去又狼狽又邋遢,就好像轉(zhuǎn)瞬之間由一個風(fēng)韻猶存的中年女人變成了一個老太太。 這女人從里到外,都好像他從來沒認(rèn)識過似的,夏長為不大適應(yīng),沉默了一下,說道:“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沒想到當(dāng)年那件事里面,居然還有你和胡偉朝的摻和。” 他看著朱琳雅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當(dāng)中,我的因素能夠有多大的影響,反正你也快要死了,以前那些事也不必再提……我給你帶了點(diǎn)東西,這兩個月你在里面……” 夏長為本來想說“好好過吧”,轉(zhuǎn)念一想這樣實(shí)在沒什么好的,頓兩個月大牢就要槍斃了,便轉(zhuǎn)口道:“你看缺了什么就跟獄警說,光晨看你的時候會帶來?!?/br> 這幾天朱琳雅簡直都快要瘋了,她才剛剛在夏家享福還不到一年,就東窗事發(fā)住進(jìn)了監(jiān)獄,這里陰冷潮濕,骯臟不堪,無論是粗鄙兇殘的犯人還是難以下咽的飯菜,都讓她發(fā)狂一樣的想要出去。 她盼著有人來,卻沒想到會是夏長為親自來,絕處逢生的狂喜中,她還以為自己得救了,卻沒想到對方說了這么幾句干巴巴的話竟然就要走,好像半點(diǎn)沒有救她的意思。 “長為!” 朱琳雅快要急瘋了,尖聲叫住夏長為,夏長為一轉(zhuǎn)頭,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夏長為皺眉道:“你這是干什么?” 朱琳雅眼中含淚,哀求道:“長為,我好歹也跟了你一場,我騙了你是我不好,就算夏征不是你的孩子,可是光晨也是你的孩子。求求你,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夏長為挑高了一邊的眉毛,這個微表情使他臉上多了幾絲嘲諷。 朱琳雅想起自己剛剛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就被同屋的女人一連打了好幾個耳光,簡直痛不欲生,一邊哭一邊說:“你能來看我,我就知道你還是念著舊情的。我現(xiàn)在名義上還是你的妻子啊長為,你不要扔下我不管,我知道錯了,我真的已經(jīng)知道了!以前都是因?yàn)槲姨珢勰?,太怕你怪我才會一時昏了頭腦,你不要那么狠心好不好!” 她抬起頭來,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地看著夏長為,想要博得他的同情。以前的夏長為最喜歡她這副模樣,而他這一次來探監(jiān),也給了朱琳雅一點(diǎn)信心。 但讓她意外的是,自己這么一說,夏長為剛才那點(diǎn)悵惘憐憫的神色反倒徹底不見了。他背著手,看著朱琳雅這幅樣子微微一哂。 朱琳雅忐忑地看著他。 夏長為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來看你一下,你就可以得寸進(jìn)尺了?” 朱琳雅怔住,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連忙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夏長為道:“殺人抵命,天經(jīng)地義,卻到了現(xiàn)在還不知道自己有罪該贖。我是有這個本事把你弄出去,可是我憑什么把你弄出去?” 朱琳雅急道:“我都是為了你,我這么多年都搭在了你身上……” 夏長為做了個手勢打斷她的話,似笑非笑地說道:“打住。我夏長為愛玩女人,不是個好東西,但也輪不到你利用這一點(diǎn)就想讓我愧疚——裝的一往情深的,你跟了我的時候,難道是沖著我這個人嗎?” 朱琳雅道:“我……” 她為了什么,兩人心知肚明,夏長為這么一問,朱琳雅還真的不好回答了。 夏長為微帶冷笑:“所以說,你玩我,我玩你,不過是互相找樂子,最后你還弄到了一筆錢,怎么看,都是你更賺?,F(xiàn)在這一副虧了老本的表情,還是想訛我怎地?” 他甩開朱琳雅:“我來看你是我的情分,你卻沒資格要求我做更多。歸根結(jié)底,殺人綁架的都是你,難道還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不成?” 朱琳雅被他嗆的沒話可說,但生死大事,她猶不死心,哀求道:“我錯了……” 夏長為搖了搖頭:“你并不知道錯了,你要是知道錯了就應(yīng)該明白,死刑本來就是你應(yīng)得的,你應(yīng)該去坦然地迎接?!?/br> 朱琳雅:“……” 這番話完全斷絕了她所有的希望,夏長為起身出門,朱琳雅在他身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