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洛映白看清楚了周圍的情況,果斷拔刀,身體再次下墜,他一路上手按山壁借力,不時扯一下還沒有魔化出攻擊力的藤蔓,很快安然無恙地落到了崖底。 洛映白安全落地之后,似乎暫時沒有尋找母親的打算,他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徑直順著坡地往一處地勢最高的方向走。 蒼靈悅譯在他手里晃了晃,像是在問洛映白想去什么地方,洛映白道:“我要去魔化之源。你害怕嗎?” 蒼靈悅譯的刀身直挺挺從刀鞘中掉了出來。 洛映白抿唇一笑,那笑容稍縱即逝。他在想一下自己大致來了多長時間,夏羨寧會不會在外面等急了。 可是事已至此,洛映白也不能兩頭兼顧,只能祈禱夏羨寧有點耐心,千萬別跟著闖進來。 ——他要去的魔化之源,實在不是一處簡單的地方。 現在深入到了南閻浮淵里面,洛映白更加深切地感覺到了魔化的嚴重性,雖然以他的功力能夠維持住內心空明,不受干擾,但如果隨意動用法力找人也是萬萬不能。 所以洛映白打算干脆到整個深淵魔變的源頭處去,在那里,魔化之源能夠激發出他來到這里時內心最大的渴求,并且為了能夠把洛映白同化吞噬,更會將所有能夠牽絆他腳步的人事物呈現在面前。 這樣,他不去找江語佳,江語佳卻會被送來。 這是典型不入虎xue焉得虎子的做法,雖然危險,但也沒有其他的選擇,隨著洛映白的腳步,地勢一路上升,不知道什么從什么時候開始,周圍的景物已經逐漸改變了。 蒼靈悅譯被洛映白背在身后,他同樣不敢動用靈力,因此沒有化形,只是緊張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準備隨時替洛映白抵御危險。 但很快他就發現,兩邊的樹木、河流、黑氣都像是融化的棉花糖那樣,正在逐漸虛化消失,馬路、高樓等現代化的標志出現在在原本一片荒蕪的地府禁地里,像一部繁華卻又無聲的默片,異常詭異。 蒼靈悅譯大驚,連忙像洛映白看去,想要提醒他,可是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主人半邊輪廓柔美的側臉,洛映白臉上沒什么表情,原本就清冷的容顏更顯漠然。 他嘴唇微抿,腳步依舊不緊不慢,憑著多年的了解,蒼靈悅譯一下子就意識到,洛映白應該是早就察覺這異常了,并且一切都在他的預計之中。 也是,以這人的性格,從來不打無準備之戰。 洛映白一直往前走,路過了兩邊的時裝店、餐廳、商場,但即使周圍這樣繁華,仍然連一點聲音一個人都沒有,整個世界當中,只能聽見他自己走路發出的聲音。 “嗒、嗒、嗒……” 路沒有盡頭,蒼靈悅譯甚至有一種感覺——他們就要一直這樣走下去,走到死為止。 他心里懷著這樣的想法,但緊接著就看見面前出現了一棟大樓,樓身是由玻璃搭建而成的,看不見頂,仿佛能夠直通天際,在外面就能看見里面一級級的臺階幾乎垂直向上,無窮無盡。 洛映白的腳步一停,蒼靈悅譯知道他最懶了,他想洛映白肯定是被這臺階嚇住,想要休息一下,但是只是一個瞬間的停頓,他就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進去之后,蒼靈悅譯才明白了剛才洛映白的遲疑。 門里面有個穿著藍色衣服的女人站在那里,她的眉梢眼角隱約有著歲月的痕跡,看樣子年紀應該不會太小,但那美麗的容貌與婉約的氣質卻讓人很容易忽視她的年齡。 ——那張臉,跟洛映白有六分相似。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洛映白感覺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給卡住了,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他以為自己已經無法說出話來,可那聲音卻又分明好像從一個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媽。” 他按住心口,像是怕心臟一下子突破胸腔從里面蹦出來:“我……我來了。” 江語佳沒有說話,洛映白知道她是因為魂魄在這個地方的時間久了,長期不與人溝通才會這樣,慢慢就能恢復靈智,倒也不著急——其實過去在家的時候,母子兩人也很少溝通。 洛映白把江語佳背起來,蒼靈悅譯重新縮成手指長短,塞進衣兜,他吸口氣平穩心情,抬步邁上了第一極樓梯。 隨著向上走,樓梯上開始逐漸出現幻影,這些影像有的模糊,有的分明,一幕幕光影交錯,無數熟悉的身形或上或下,在樓梯里飛奔而去,那些都是洛映白在現實世界中的熟人,在這里卻與他僅僅有一個擦肩的緣分。 浮光掠影,浮生若夢,其實人生正是如此,聚散離合或萍水相逢,本來應該是相遇時就能意料到的事情,如果沉溺于“遇見”的喜悅,而忘記人生中有離別,那么不是因為“不愿放手”而墮入魔障,便是因為“不得不放手”而感到痛苦。 洛映白目不斜視,背著江語佳一路向前走,這樓看著雖然高,但并不是沒有盡頭,只要爬到最頂端,另一頭就可以直接通往閻王殿的正殿了。 但為難的不光是眼前不時冒出來的過往幻影,還有腳下越來越難走的路。 江語佳被帶到洛映白面前來固然是件好事,但是他也沒有忘記,這實際上更是魔淵為了讓他留下而布置的陷阱,他選擇帶走江語佳,就等于是不能放棄自己的執念,這樣一來,魔氣對于洛映白的影響就會相應加重。 一步步走上樓梯的時候,洛映白已經能清晰地感覺到地面上的吸力,那干凈的大理石磚上面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黏住他的鞋底一樣,肩頭仿佛壓了一座小山那樣的沉重。 洛映白不能動用法力,所以每一次抬腿都步履維艱,他覺得自己走了很久,上面的樓梯依然看不見盡頭。 洛映白腳下一絆,摔倒在了地上,他的臉磕中了樓梯的棱角,有點疼,但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卻是解脫。 爬樓梯實在是太累了,像這樣舒舒服服地在地面上趴著,什么力氣也不用費,更不用去想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洛映白半閉上眼睛,他真的很想休息一下,但就在這時,一雙手越過肩頭,撐在了他的身體兩側,似乎想要減輕他背上的重量,又似乎是想把兩人的身體盡力向前拉動。 眼睛沒有完全閉上,又陡然瞪大了,洛映白啞聲道:“……媽?” 背后的人沒有發出聲音,可是手依舊撐在他的面前,洛映白很想翻身看個清楚,但是他實在沒有力氣,于是把自己的手按在那只手上,又喊道:“媽?是你吧?你回來了是嗎?媽!媽!媽!” 過了好一會,那只手在他的臉上擦了一下,腕底有熟悉的香氣,洛映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不知不覺當中,眼淚竟然已經流了下來。 背后一個聲音輕聲道:“小寶,別哭。” “小寶”——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洛映白的小名了,他剛出生的時候名字一直沒有定下來,先取了個小名叫著,就是小寶。 后來孩子大了,洛釗就改叫他的大名,但洛映白的記憶中,江語佳雖然對他冷淡,卻是唯一一個直到他二十多歲還一直這樣喚他的人。 后來……后來就是天人永隔,一死一傷。 洛映白覺得心里有一把火,燒灼這他的五臟六腑,嗓子一時噎住了,竟沒答這句呼喚,他也不知道那里來的力氣,雙手按著樓梯的邊緣,猛一用力,身體向上挪了一級。 江語佳自己還是沒有多少力氣,便道:“你把我放下來吧,你背著我……是很難走出去的。” 洛映白恨恨地說:“你管我走得出去走不出去干什么?你不是不喜歡我嗎?不是從小時候開始,你就不愿意搭理我嗎?” “小寶……” 洛映白陡然爆發:“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要生我?難道你生下了我,就是為了把我扔在一邊不聞不問嗎?你出事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到底為什么愿意舍命救我,你到底有沒有真的疼愛過我,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媽!” 洛映白以為自己足夠豁達,更認為身為男人不應該斤斤計較,糾結往事,他向來告訴自己笑對人生,也向來是那樣做的。 眼下與其說是埋怨和委屈,倒不如說是歷盡艱辛之后才能見面的后怕與擔憂。有些事情不是藏在心里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即使他已經重活一世。 洛映白一邊說一邊泄憤似地一級級向上爬,渾然不覺嗓音已經嘶啞:“你憑什么這樣對我?我到底哪里惹你不高興了?你生了我又不喜歡我,你不關心我又要舍命救我,你……為什么啊!” 江語佳很久都沒有說話,要不是能夠感覺到她伏在自己的肩頭,洛映白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場荒誕的夢了。 眼前的階梯依舊沒有止境,他發泄一番,心里的情緒也平穩了很多,卻也是因此后知后覺的感到了疲憊。 于是洛映白總算閉嘴了——他喊不動了。 不管表面上怎么歇斯底里,他終究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和自己的親媽給扔到這,那樣老爹和羨寧就得一起成為鰥夫……羨寧應該算是守寡,簡直太可憐了! 洛映白咬著牙,抵抗住萬分想要倒地不起的欲望,用身體一點點往前蹭,他的膝蓋和手心都磨破了,每蹭一下都是鉆心的疼。江語佳試圖著從洛映白身上下來,但是被洛映白擋回去了。 幾次下來,江語佳也明白洛映白不可能放下她自己走,掙扎只是給兒子增添負擔,于是不再試圖從他背上下來。她也像洛映白一樣,努力用手扒著樓梯的邊緣,一起向前挪動。 洛映白道:“我自己來。” 這事說來話長,一時不知道該從哪里解釋,江語佳道:“小寶……對不起。mama愛你。” 她上一世去世之前唯一告訴洛映白的一句話,就是mama愛你。 洛映白臉上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什么,他沒說話,咬緊牙關努力向前爬,身后的樓梯面上已經沾染了長長一道血跡。 身下的吸力仿佛越來越強,大樓里面依舊不停地晃動著各種過往的影像,讓洛映白心驚的是,那些浮光掠影般的畫面跟剛才比起來,竟然越來越清晰了。 這說明他受魔氣的影響也越來越深,如果完全陷入到里面,那可就遭了! 但讓洛映白奇怪的是,這些影像當中除了他有印象的那些回憶之外,居然還有不少古人的身影,那些人的相貌看不清楚,但是長袍廣袖,儀態翩翩,卻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隱約有人向他行禮,叫著:“元君、元君……” 第130章 脫困 洛映白一個恍惚, 差點就要答應了, 江語佳忽然說道:“我和你爸爸結婚晚,我生你的時候都已經二十九歲了。” 這是洛映白第一次聽她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一怔之下, 眼前的影像頓時消失。 江語佳聲音柔和,一邊繼續同他一起努力向前爬去, 一邊說道:“快生你的時候,有一天mama自己在家,你爸爸抓過的一個犯人闖了進來, 想伺機報復。后來雖然有驚無險,但是你卻因此早產了不到一個月,從產房抱出來的時候只有五斤三兩,一看見你爸爸,就沖他打了個哈欠。” 洛映白露出一點笑意,江語佳道:“我當時就想, 太神奇了,這就是我生出來的寶寶啊, 那么小,那么軟,那么可愛……” “明瑯,我求求你當個人吧, 不要每次闖禍都拉上我!” 這個時候, 耳邊又是一嗓子吆喝響起, 打斷了江語佳的話。 洛映白抬頭, 只見兩名穿著錦袍的少年正拉拉扯扯走過來,后面那個手臂被拽著,不情不愿地向前走,剛才的抱怨聲正是他發出的,而前面的人身穿銀白色的錦袍,玉冠束發,神采飛揚,正是他自己的臉,卻是陌生的服飾打扮。 江語佳的聲音正在慢慢淡化……可是“明瑯”?這個名字在哪里聽說過來著? 洛映白手下用力,掌心已經磨破了,在樓梯上按住一個血色的手印,他也得以又上了一級。 如果真的進入此間魔障,應該是忘記現實中的一切,覺得自己就是局中之人才對,不過因為江語佳的打岔,洛映白現在正處于一種非常離奇的狀態。 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要干什么,現在的處境如何,另一方面,耳邊的話語和眼前的景象揮之不去,他隱隱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明瑯”。 洛映白繼續努力爬樓,既然那些場景躲不掉,他索性就看著。 明瑯停下腳步,回頭對一直在叫嚷的少年說:“七殿下,軒文成天在三清面前搬弄是非,害得咱們一塊挨罰,套麻袋揍他是一件多么令人舒暢的事情,你別這么抗拒啊。” 洛映白一邊爬一邊心道:“這人這么欠,應該是我沒錯,他的名字倒是在哪里聽過呢?” 他感覺手和膝蓋上傳來的疼痛似乎沒那么劇烈了,江語佳的聲音更是一點也聽不著,生怕自己被幻象蒙蔽,連忙用力在手心露出來的嫩rou上一掐,疼痛的感覺傳來,才稍覺放心。 那個七殿下說道:“以往是這樣沒錯,但是現在軒文成了我大哥的侍衛,咱們干那些事要是被我大哥發現了,會死的。” 洛映白笑道:“這你放心,竺硯太子是我師弟,他得聽我的。” 七殿下道:“向后轉。” 明瑯回頭,洛映白的視線也跟著他轉換,隨即他忍不住脫口道:“羨寧?” 面前那個竺硯太子的相貌竟然和夏羨寧一模一樣,明瑯看見他之后也不驚慌,反而大大咧咧地說:“太子殿下,我跟你家老七想去收拾你手底下那個叫軒文的,你向著哪邊?” 竺硯太子說道:“你別去了,我已經把人綁到了你的仙閣里。” 七殿下“嘖”一聲,明瑯笑了起來,這邊還沒說話,不遠處有幾名身穿盔甲的守衛急匆匆趕來,稟報道:“兩位殿下,明瑯元君,大事不好!地府血獄發生暴亂,五十陰魔全部出逃,眼下天帝出巡,無人平叛!” 明瑯元君眼神一凜,剛才的玩笑之意蕩然無存,立刻道:“我去!” 竺硯太子握住他的手腕:“師兄,一起。” “你現在天劫剛過,重傷未愈,就在這里等我吧。”明瑯元君掙脫他,開玩笑道,“費不了多少功夫,我就回來了。聽說血獄魔女美貌異常,殿下連個侍妾都沒有,要我抓幾個回來送你嗎?” 聽到這里,洛映白一下子想了起來,眼前見到的正是剛才十殿閻羅提起來的地府暴亂之事,明瑯元君在這次平叛中立下大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兵器被魔氣滲入,化作鬼極大帝,為后來的變故埋下禍根。 隨著他的思維到處,眼前的景象瞬息幾變,已經變成了明瑯元君平叛歸來之后的事情。 他拿著一柄銀戟站在湖畔,對身邊的竺硯太子抱怨道:“可惜了我這把兵器,跟了我幾千年,就這么完蛋了。” 竺硯太子抬手,卻沒有接過那把陰戟,而是覆上了拿著兵器的手:“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材料,過幾天給你重新鍛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