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羨寧示意他轉(zhuǎn)頭看，黑白無常同時(shí)回頭，都能看見村子外面屏障一樣包著一層透明的保護(hù)膜，那正是血煞之氣形成——人如果太壞，甚至連厲鬼都要懼怕。

    “臨，兵，斗，者，皆，數(shù)，組，前，行——”

    在他們身后，夏羨寧口中念誦九字真言，手中配合結(jié)印，沉沉的黑暗中，逐漸有幽光流影在他指邊盤旋，隨即神光升空，天邊明月忽然變色，竟轉(zhuǎn)眼變成一輪血色的彎鉤！

    夏羨寧輕喝道：“破德血煞，洞明越章，先殺惡鬼，后斬夜光。急急如律令！”

    隨著他的喝令，血色轟然一爆，殘?jiān)禄謴?fù)正常，隱隱籠在村子上方那層透明的膜卻已經(jīng)不見了，周圍片刻的沉寂之后，無數(shù)冤魂怨鬼轟然而起，撲入了那片村莊。

    血煞已破！從此此地再無護(hù)體之屏障！

    白無常沒想到夏羨寧會這樣做，一時(shí)心驚，忍不住看向他，只見月華之下，俊容漠漠，仿佛世間沒有什么能讓他畏懼，亦沒有什么能令他動容。

    他脫口道：“你竟用這等極端手段，就不怕遭報(bào)應(yīng)嗎？！”

    第45章 紙錢

    夏羨寧神色平靜，好像他剛才做了一件再平常再正直不過的事情, 淡淡道：“問心無愧, 沒有什么好怕的。二位請七天后再來, 羨寧還有別的事, 就不送了。”

    他的話剛說完, 市局的方隊(duì)長走了過來，黑白無常對視一眼, 消失在了原地。

    方局長請示夏羨寧：“夏處長，咱們走嗎？”

    他雖然年紀(jì)大, 資歷也深，但在夏羨寧面前也不敢擅專，就是不論夏羨寧的身份, 特偵處也是個很特別的機(jī)構(gòu)，進(jìn)入這個部門的人級別都要比同等經(jīng)歷的公務(wù)人員大上兩級，要遵守的限制規(guī)定卻幾乎沒有，可以說是天下第一等美差——在不知道這崗位危險(xiǎn)性的前提下。

    夏羨寧環(huán)顧一圈, 道：“走吧。”

    十來個沒有被抓走的村民們蹲在旁邊抽著煙袋, 個個一臉憋屈, 他們到現(xiàn)在都根本沒弄明白, 這些人都是自己花錢買來的, 憑什么這幫警察突然沖出來就都要給她們帶走？

    這要是重新買，又得花多少錢？狗屁的警察, 說是搶劫犯還差不多！

    “羨寧, 先等一下。”

    聽到這個聲音, 夏羨寧轉(zhuǎn)身走過去，從剛才開始一直冷著的臉上總算多了一些淺淡的溫柔神色。

    洛映白從一輛車上跳下來，夏羨寧扶了他一下，洛映白顧不得說別的，反手抓住他，一臉凝重道：“還差一個人。”

    方隊(duì)長不認(rèn)識他，只以為他是特偵處的警察，便說：“村子里我們都搜過了，應(yīng)該沒有了吧。”

    洛映白道：“不，還差一個女人。大約四十歲上下，沒有手腳，沒穿衣服，具體相貌……”

    他搖了搖頭，遺憾地說：“具體長什么樣子我沒看清楚，但一定有這么一個人，看一眼我就可以認(rèn)出來。”

    夏羨寧絲毫不懷疑他的話，毫不猶豫地道：“那就再搜一遍。”

    方隊(duì)長稍微有點(diǎn)不樂意，又不好表現(xiàn)出來，委婉地說：“會不會是你記錯了？飛機(jī)還在外面等著，這么多人也不好耽擱……搜查的時(shí)候我們把每個地方都找了好幾遍，應(yīng)該不會漏的。”

    有句話他咽回去了沒說——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個女人，又不是年輕小姑娘，還殘疾，她出去了又能如何？其實(shí)根本沒必要費(fèi)這個功夫。

    洛映白皺了皺眉，夏羨寧看了他一眼，道：“方隊(duì)長，你們帶人先走吧，搜查的事特偵處這邊來。”

    話音剛落，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個不似人聲的慘嚎：“救命啊，殺人啦——”

    聲音凄厲，劃破夜空，聽的每個人心中都咯噔一下，洛映白和夏羨寧對視了一眼，同時(shí)向著出事的地點(diǎn)跑了過去。

    暗夜之中，只有一個地方燈火通明，洛映白過去之后，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氣，一幫村民正圍在一起，似乎在圍毆一個人。

    洛映白連忙向那個方向跑：“先別打了！”

    他話一出，村民們沒有理會，夏羨寧跟上去，見狀立刻掏出槍，在村民們腳邊的土地上放了一槍，喝道：“干什么？都散開！”

    這聲槍響起到了震懾作用，受驚的人群匆忙散開，中間的一個女人赤身裸體，身上都是血跡，奄奄一息地躺在地面上。不遠(yuǎn)處還有個男人躺在血泊里，他的腦袋像是被重物狠狠擊打過，整個頭部都已經(jīng)癟了，再無生還可能，幾個人正圍著他哭。

    洛映白解開自己的襯衣扣子，夏羨寧攔住他，將外衣脫下來，輕輕蓋在那個女人身上，問道：“怎么回事？”

    一個村民怒道：“你們這些外面來的警察怎么老是多管閑事？這死娘們殺了人，我們要打死她，殺人償命的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

    洛映白將夏羨寧的衣服給那個女人蓋好，看了一下她的情況，外傷雖然嚴(yán)重，但沒有生命危險(xiǎn)，他扭頭道：“這位大姐已經(jīng)被你們弄成了殘疾，怎么殺人？你們想殺她還差不多。”

    那個村民被洛映白一激，勃然大怒道：“胡說八道！誰知道這娘們是怎么發(fā)的瘋？一聽他爹要把翠妞賣了就開始鬧，我們也覺得她玩不出什么花來，一不留神這娘們竟然就把翠妞爹給殺了！她必須償命！”

    他一起頭，眾人群情激憤，七嘴八舌地罵開了，他們本來就對外面來的警察強(qiáng)行帶走了大家花錢買來的媳婦十分憤怒，正好現(xiàn)在出了這件事，那股怨氣也就一并被激發(fā)了出來——更多的不是因?yàn)榇滏さ牡懒耍撬麄兊臋?quán)威遭到了“忤逆”。

    也就是現(xiàn)在跟在夏羨寧后面的警察們也都趕到了，不然這幫人大概是想連著洛映白他們兩個人一起圍毆。

    洛映白在他們的怒罵聲中，也逐漸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個被砍去了雙手雙腳的女人叫鳳淑，翠妞就是她之前一直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的小姑娘，是她的女兒。

    翠妞的父親好賭成性，家里欠了不少錢，他本來想把鳳淑賣了，可是因?yàn)槭菤埣材昙o(jì)又大，沒賣出去，居然喪心病狂地想要將只有九歲的小女兒買給鄰家孫財(cái)當(dāng)媳婦。

    孫財(cái)就是剛才第一個說要?dú)⒘锁P淑的人，看上去少說也得有四十多歲了，一臉兇神惡煞，正不依不饒地堅(jiān)持要把鳳淑弄死。

    洛映白沒理他，深深吸了口氣，跟夏羨寧說：“我要找的人就是她，我得把她也帶走。”

    他頓了頓，又壓著語氣，盡可能心平氣和地跟這幫愚昧的村民說：“殺人償命，道理我明白。但她的事另有內(nèi)情，就算死，也不應(yīng)該是這樣死。”

    夏羨寧道：“好。”

    孫財(cái)一揮手，周圍的人頓時(shí)把他們圍在中間，他怒道：“不行，我非弄死這娘們不可！”

    夏羨寧冷哼一聲，不跟他廢話，子彈上膛，頂在了孫財(cái)?shù)哪X門上，另一只手掏出手銬，一搭一扣，干脆把他也銬了起來，轉(zhuǎn)手推向茍松澤：“阻礙公務(wù)，一起帶走。”

    茍松澤本來正看這個老不要臉的心里不爽，一聽大喜，立刻道：“是！”

    孫財(cái)沒想到還能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一下子就傻了，被茍松澤用槍頂著，冷汗都冒了出來，旁邊一個人見形勢不對，向看起來比較溫和的洛映白道：“她不過是個被人玩過的女人，你就算把她帶回去也沒人在乎的。”

    洛映白把女人背在身上，淡淡地說：“我在乎。”

    他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脖子后面一癢，愣了片刻，突然意識到那是一滴淚落在了自己的后頸上。

    夏羨寧收了槍，走了幾步，忽然轉(zhuǎn)身問道：“翠妞呢？”

    剛才扶著尸體痛哭的是翠妞的爺爺奶奶，眼看這個警察沒完沒了，也怒了：“你還想怎么樣？”

    夏羨寧頓了頓，拿出厚厚一疊錢來道：“我想帶她跟她mama一起出去看看。”

    雖然這很荒謬，但翠妞的父親死了，母親殺人，想帶她走必須取得兩名老人的同意，好在有了錢什么都好辦，不需要太多的廢話，母女兩個人就被他們成功的一起帶出了村子。

    夏羨寧把洛映白背上的人接過去，洛映白卻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他跟著警察們走了一會，忽然停步回頭，不知道是不是一瞬間的錯覺，他忽然看到身后那些村民背后，好像一下子多出來不少人，烏壓壓站成一片。

    原本前面的那些人滿臉怨氣，吵嚷成一片，都忙著表達(dá)對這些霸道警察們的不滿，可是多出來的那些人卻是滿臉?biāo)罋猓裆驹G，一雙雙呆滯的眼睛注視著面前的人，卻一動不動，像是一排造型奇詭的雕塑。

    洛映白的腳步倏地一頓，肩膀就被人從身后摟住了，夏羨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在看什么？”

    洛映白指著村子：“羨寧你看，剛才那些好像是……”

    語聲戛然而止，剛才站在村民后面的人突然又不見了。

    夏羨寧道：“你在說什么？那些村民嗎？”

    洛映白：“不、不是……”

    他目光深深，凝視了夏羨寧片刻，而后垂下眼簾道：“走吧，可能是我看錯了。”

    夏羨寧不置可否，兄弟兩個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車，汽車發(fā)動，帶起一陣塵土，有村民沖著車子激起的沙塵狠狠“呸”了一聲。

    他們不知道留下來的人同樣不能置身事外，只等警察們來了更多的人手之后就要被一起帶走，現(xiàn)在大家的重點(diǎn)還放在心疼財(cái)產(chǎn)上面。

    村子里一下子被抓走了不少的人，圈養(yǎng)在家里的女人也被“強(qiáng)行帶走”，對于把這些拐賣人口看成私有物品的村民們來說，這簡直不啻于搶劫。

    村民們從來都沒有吃過這么大的虧，但又礙于夏羨寧的威壓不敢反抗，心里窩火，等他們走了之后立刻湊在一塊怒罵起來。

    翠妞的家人正忙著數(shù)夏羨寧給的那摞錢，沒空跟大伙一起泄憤，厚厚的一疊紅票子數(shù)的人心里發(fā)燙，正在這時(shí)，頭頂上忽然伸過來一只大手，一把攥住錢，粗暴地?fù)屓チ艘淮蟀搿?/br>
    翠妞的爺爺猛一抬頭，發(fā)現(xiàn)是開始想買孫女那個老光棍孫財(cái)。

    他怒道：“你干什么！”

    孫財(cái)?shù)溃骸皠⒗项^，你別忘了，你兒子收了我的錢，說是要把你家丫頭給我，現(xiàn)在人也沒了，錢也沒了，那警察給你這老些的鈔票你不會想獨(dú)吞吧？”

    劉老頭上去就搶：“人是警察帶走的，你找警察要去啊！這錢是我兒子拿命換來的，你特么給我拿回來！”

    他用力搶，孫財(cái)不給，兩個人很快就撕扯成了一團(tuán)，這個過程中不知道是誰不小心手一松，漫天的鈔票就揮灑了出去。

    周圍的人見狀，也顧不得勸架了，紛紛上去不顧一切地爭搶，把錢往自己的衣兜里塞。

    孫財(cái)連忙踹了劉老頭一腳，從地上爬起來，也忙不迭地去搶，好不容易將一張錢搶到手里，孫財(cái)覺得顏色有些不對，放到眼前一看，面色倏變，失聲道：“這是、這他媽是冥幣啊！”

    別人搶錢搶的興起，誰也顧不上仔細(xì)去看，聽見了他這一聲嚎叫，才紛紛檢查自己手里的鈔票，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一張張黑白色的紙鈔上面，赫然寫著“冥鈔銀行”四個大字。

    有人幾下撕碎了手里的紙，罵道：“媽的，被那個小子給耍了！”

    孫財(cái)卻覺得心中發(fā)涼——和別人不一樣，這錢一開始就在他手里攥過，那個時(shí)候他看的明明白白，那、那分明還是正常的現(xiàn)代流通貨幣啊！

    他看看自己的手，再猛然抬頭，忽然覺得那被人撕碎之后扔出去的冥鈔碎片掉落的極慢，如同被放緩了好幾倍的電影畫面，在半空中以一種非正常的速度下落著。

    周圍忽然響起幽幽的歌聲：

    “紙錢紙錢誰所作，人不能用鬼行樂。一絲穿絡(luò)掛荒墳，梨花風(fēng)起悲寒云。”

    伴隨著歌聲，還有隱約的鼓點(diǎn)，更加給氣氛增添了幾分詭異。

    周圍的人也一下子慌了起來，紛紛叫嚷：“誰？！”

    “什么人裝神弄鬼的，有病吧？！”

    在他們的罵聲中，孫財(cái)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對面不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她的臉并不陌生，面部卻很僵硬，正慢慢裂開嘴，露出一口發(fā)黃的牙齒，沖自己扯開了一個笑容。

    孫財(cái)慘叫一聲，反身就跑，那女人卻一下子沖上來，利爪一伸，就活生生把他撕成了兩截！

    這慘狀讓周圍的人驚駭?shù)搅藰O點(diǎn)，大家紛紛叫了起來，然而這個時(shí)候，他們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也多出來許多人影，這些人在空地上追逐殺戮，紙錢紛紛揚(yáng)揚(yáng)灑了滿天，又極慢地落下來，蓋住了被鮮血浸濕的土地。

    而那些被他們厭惡的警察，這個時(shí)候已經(jīng)坐上了回程的飛機(jī)。

    洛映白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額前，閉著眼睛養(yǎng)神，眉宇間都是疲憊之色。這個角度顯得他腕骨嶙峋，皮膚蒼白，格外清瘦。

    飛機(jī)穿過云層，輕快地奔向發(fā)達(dá)的都市，身下的座位柔軟舒適，耳邊是輕柔的音樂，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舒適環(huán)境，但經(jīng)歷過的野蠻、落后與殘忍，卻總是在腦海中繚繞不去。

    洛映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拿了條毛毯把他裹上，連帶著搭在額頭上的那條手臂也被拿下來，一起塞進(jìn)了毛毯里。

    夏羨寧揉了揉他的眉心：“別難過。”

    “沒難過。”洛映白微嘆了口氣，“就是有些感慨。有時(shí)候，這個世界真是挺荒謬。那些村民……唉。”

    夏羨寧認(rèn)真地說：“美好與陰暗總是共存的，世上有你，自然也會有他們。”

    洛映白嗆了一下，轉(zhuǎn)頭看他，只見夏羨寧真的是在正經(jīng)說了這句話，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掐了掐他的臉：“不是吧，嘴這么甜？”

    他雖然在笑，但是神情仍然顯得有點(diǎn)郁郁。洛映白笑嘻嘻的時(shí)候夏羨寧喜歡招惹他一下，但現(xiàn)在看他愁眉不展又心疼了，他搜腸刮肚想了想，好不容易記起點(diǎn)能說的：“告訴你一件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