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可她的手才剛一挨到張靜,張靜就像是控制不住般,手快速往一側挪開避過了。 夏桃手一頓,繼而看著張靜,慢慢收回手,直起腰。 張靜沒抬頭,她現在整個人又慌又亂,又痛又恨,不想信又不得不信。 夏桃死死咬住下唇,眼淚滾滾而下,但她卻一聲都沒出。她不氣,也不恨,因為她沒資格,她甚至怕自己會哭會求會賴著不想走,所以直起身后,猛地就轉了身。 天大地大,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然而那又怎樣,她即便想死,也不能死在這里,臟了這里的地。 只是她才一抬腳,身后就響起張靜干澀又空洞的聲音了:“你要去哪?” 夏桃現在再也叫不出媽了,她澀然道:“出去走走。” 張靜問:“去哪里走?” 夏桃回答不出。 張靜也不要她回答,一手五指用力扣了下地,疼痛過后才伸開手撐地,另一手則抬起朝夏桃招:“哪里都不許去!沒看見你媽摔倒了?趕緊的,過來扶我起來!” 夏桃不敢置信地回頭,看著張靜伸出的手久久沒有動彈。 張靜似乎急了,罵道:“死丫頭,你看什么呢,趕緊拉我一把啊!” 夏桃已經顧不上自己渾身都疼了,她忙沖上去抱住張靜的手,用力把張靜拉了起來。 張靜站穩腳,手抖了抖,然后便拂開夏桃額前的濕發道:“你說說你,都快二十的人了,像什么樣子啊?聽風就是雨的,不賴我和你爸說你比不上你櫻櫻姐,你就是沒她穩重!有什么事不打個電話,自個兒就跑回來,連夜從縣里走回來的?”她看了夏桃的褲腳和臟污的鞋,“也是你運氣好,這要是在路上碰著個壞人,你哭都沒地哭去!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爸可怎么活啊?” 夏桃整個傻了:“媽,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我說我不……” “說什么說?你大伯是不是喝酒了?喝點貓尿就亂噴,他的話你爸信就算了,你怎么也信?”張靜打斷夏桃,一手拉了她便往屋里拽,“你這副樣子,趕緊給我去洗個澡,洗完澡好好睡一覺,其他什么都別想!還不是我閨女,我十月懷胎生的親閨女,我會不知道啊?你這是考上省城大學了,翅膀硬了,嫌棄我們這窮家丑娘想甩了?我告訴你,沒門!我一把屎一把尿養你這么大,花了多少錢付出多少精力啊,你還怪聰明呢,一點不回報就想跑!” 夏桃被拽著進屋,人還傻呆呆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大伯沒必要撒謊啊,爸也沒必要信啊,還有櫻櫻姐,櫻櫻姐手里可還有親子鑒定呢! 可張靜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把她推進屋讓先換個衣服,才換好,就喊她去廚房接著手燒水。張靜還道:“這是你洗澡水,你這身上都臭了,我看起碼得洗兩次。你先燒,我這會來不及做早飯了,先去街上買點,回頭你洗完澡就吃了,我還得去上班呢。你爸一請假這么多天鬧得領導很不高興,我這邊可不能再出狀況了。” 喋喋不休的,把夏桃按在灶下坐了,人先出去了。 到了外頭,還有聲音傳來:“桃桃,你想吃什么啊?豆漿油條行嗎?” 行啊! 夏桃帶著哭腔,大聲道:“行!” 說完話,她伸手用力抹了一下眼淚,一肚子的倉皇無措消了大半。 她卻不知道,張靜出去把小院門帶上,然后撒起腿就跑。可才跑兩步,就狠狠摔了一跤,而隨后抖著手抖著腿牙齒打顫的起來,不過又是兩步,依然再摔一跤。 等到終于跑到鎮上跟她關系最好的鎮長老婆家時,敲響了門,人是整個栽進去的。把鎮長老婆秦芳嚇的臉都白了,多虧長得胖,才能及時抱住她:“我的天啊,張靜你這是怎么了啊?” 張靜渾身抖,根本說不出話。 秦芳忙喊鎮長,夫妻倆把張靜扶到屋里椅子上坐下,秦芳就攆鎮長:“還愣著干什么啊!張靜這明顯不對勁,夏維新不在家,你趕緊的,去醫院叫兩個醫生來看看,不行送醫院去!” 鎮長忙要答應,張靜這才艱難地發出聲:“……不、用。” 不用? 可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樣了啊! 這不是病了能是啥,難不成是夏維新在外面亂搞女人了? 不能啊!秦芳揮手攆了鎮長,坐在張靜旁邊,一抓她手,那溫度涼的又嚇了秦芳一跳。只也不敢再說送醫院了,只道:“張靜啊,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你跟姐說,姐給你出主意!” 張靜哭道:“姐啊,你幫我打個電話,叫我哥我嫂子來接我。” 這么嚴重啊! 向來是夫妻吵架勸和不勸分的,秦芳就有點兒想勸張靜不要打。可一看張靜都這副模樣了,都是女人,最能體諒女人的苦了。秦芳也不怕自家男人回頭說自己搞事了,當即就要了號碼,跑去屋里給張靜的大哥大嫂打了電話,壓低聲音說了兩句,叫那邊盡快來了。 打完電話出來,又忙給張靜倒了一杯熱水捧著,那手哦,簡直涼的像死人手! “打過了,你大哥大嫂立刻就來。”秦芳看張靜的模樣都心疼,想問什么,又怕她更傷心。 張靜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里捧著熱水的原因,她發抖的情況好了點:“秦姐,麻煩你去街上買點豆漿油條給我送去家里行嗎?我家桃桃回來了,你送給她,就說我臨時被調去有事,估計中午都不一定能回去,叫她中午飯自己兌付一下。” 秦芳納悶:“桃桃回來了?這不是周末也沒過節,她怎么回來了?” 張靜抿了抿嘴,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秦姐,你別問,也別叫她看出來。” 行吧! 秦芳是鎮長老婆,但同時也是鎮上的婦女主任,熱心事干的是真不少。 她出去買豆漿油條的時候,想著似乎張靜大伯子家的兒子也在她家住著呢,所以順手就買了兩份。這一番忙活送到夏桃那邊的時候,夏桃剛洗完澡,正坐在椅子上給腳上磨破的地方倒酒精消毒呢,秦芳一進門,就瞧見夏桃疼得眼淚汪汪的。 “哎喲桃桃,你這是怎么了?”她忙快步走上前。 夏桃擠出一個笑,道:“腳上磨了泡,我倒了點酒精消毒,太疼了。” 這樣啊!秦芳拍了拍胸口,她真是要被這家人嚇到了! 放下早飯,秦芳看時間也不早了,解釋了一通后就說:“你堂弟是不是還睡呢?趕緊叫起來吃飯,再不然一會上學該遲到了!” 夏桃都沒想到夏宏康,而此時被提醒,又看到桌上是兩份早飯,她就更心安了。 看來大伯真的是撒謊? 要不然,她媽沒道理還對小康這么好。 夏桃的笑容真了點,道:“嗯,好的,謝謝秦姨。” 秦芳笑著擺擺手,出了夏家門,卻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想著自家也來不及做早飯了,還有張靜也沒吃呢,于是就又去買了豆漿油條。 · 夏櫻強硬的沒讓周青柏跟著,這是回家,見的又是親媽,她知道不會出事的。 周青柏要上學不能總請假,而回家去手心手背都是rou,兩邊mama都需要她在中間說話,有周青柏在,以后不管是哪邊的媽面對他時都會尷尬。 周青柏再三問了后,只能去學校要了辦公室電話,跟她說如果有事一定記得打。 第二天一早,夏櫻和嚴麗容天才麻花亮就出門了,打了個出租車,到車站的時候正好坐上省城往縣城去的最早的一班車。一大早就坐上車了,而到了縣城也沒耐心等下午的汽車,索性又花錢包了輛車直接送到鎮上。 因此他們到鎮上的時候,才不過早上的九點四十。 這個時間夏宏康肯定去上學了,但嚴麗容還是要跟夏櫻一起去見張靜。 夏櫻知道阻攔不了,所以就應了。 卻沒想到兩人根本就沒過去,這邊才剛下了車,另一輛車就猛地躥過,在前方幾步遠的距離停下了。而夏櫻和嚴麗容也都看到了,張靜被鎮長媳婦陪著,就站在那車旁呢。 車門打開,張靜的大哥大嫂從兩邊下來,張大哥聲音如雷響似得:“小靜,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夏維新那混蛋欺負你了?” 見著親人,張靜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下來了,她撲上去抓了張大哥的手:“我要去省城!” 去省城干嗎? 只是看著meimei的臉色和眼淚,張大哥沒問,只立刻點了頭:“好,去省城!” “二弟妹……”張大哥的話音一落,嚴麗容的聲音就低低響了起來。 旁人聽見這聲音沒什么感覺,但張靜,聽到的一瞬間猛地轉頭,然后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迅速的撲過來,手也高高抬了起來。 嚴麗容沒躲,甚至還及時側身用力擋住了夏櫻。 “啪!” “她不知道!” 張靜的巴掌聲和夏櫻的說話聲同時響起。 嚴麗容不躲不閃,生生受了這一巴掌。 “媽!”夏櫻忙半抱住嚴麗容,要去看她被打的臉,“媽,你怎么不避開啊! ” 嚴麗容不肯把臉轉過去,而是看著張靜,噗通一聲跪下了。 張靜怒氣絲毫未減,然而下一瞬她卻愣住了,因為夏櫻也跟著跪下了。 “櫻櫻……”張靜語氣里有著難以置信,也有著痛不欲生。 這是她的女兒啊! 已經知道了真相的女兒!嚴麗容跪是她該的,櫻櫻為什么也要跟著跪啊? 就如同張靜養了夏桃二十年,即便再恨再痛,也不忍心夏桃太痛一樣,夏櫻和嚴麗容兩世母女,也同樣舍不得嚴麗容太痛。再說,本來就不怪嚴麗容,她一直也被瞞在鼓里。 夏櫻先開口道:“我媽不知道,她也是和我一樣,昨天才知道的真相。一切事情,都是夏維明干的,她一直被瞞在鼓里,所以她沒有錯。如果硬要說錯,那就是她錯在嫁了夏維明而已!”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秦芳一頭霧水,張大哥和張大嫂也同樣看不懂。 張靜依然有懷疑,但是看著夏櫻也跪著,到底問了句:“她真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夏櫻道:“我敢發誓,她要是提前知道,我寧愿天打五……” “住嘴!” “住嘴!” 張靜和嚴麗容同時呵斥她。 等她一停,嚴麗容更是立刻接了話:“我的確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叫我兩個孩子這輩子都不認我,就叫我死后——永無葬身之地!” 這誓可太毒了! 秦芳還沒動,張大哥張大嫂先過來了:“小靜,你干什么呢,都自家人,別這樣。” 張靜沒說話,只是目光定定看著嚴麗容,而嚴麗容絲毫不退縮的回視。 “好。我信你。”張靜終于說道。 嚴麗容神色并沒什么變化,她又給張靜磕了個頭:“雖然我之前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了。是夏維明做的惡事,可桃桃……卻也流著我的血。我的孩子,承你十九年的疼,承你十九年的恩,占了你親生女兒十九年的位置。我欠你的,我一輩子也還不清,所以,我必須給你道歉。” 嚴麗容態度堅決,抬起頭,再次磕。 夏櫻知道攔不住,沒攔,但卻抬頭,祈求般看著張靜。 張靜閉上眼,把淚都往心里流,在嚴麗容要磕第三個頭的時候,她終于蹲下來阻止了嚴麗容:“夠了!這十九年,你雖然不算夠格,但你對櫻櫻,也的確是一樣的疼。” 尤其是之前去周家鬧分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