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離開趙府,她又去了顧府。 那顧老爺也是個做米糧生意的,起步晚,家底薄,但勝在頭腦聰明。故而苗小柔許給他的東西,和趙老爺這本就家底殷實,胃口極大,奢望從士農工商底層爬上去的并不一樣。 ——每拉攏一個糧商,該糧商貢獻的軍糧便有一成的數額添在顧老爺的賬本上。將來按賬本上的多付他銀錢,他不擔風險,卻能狠賺一筆。 “趙氏米鋪賣的糧本宮可是按陳米價格算的,價錢也只先付三成。顧老板,你這里本宮新米就按新米價算,只是往后或有拖欠,但絕不虧你。南部商行那邊趙老板已去游說,能搶到多少米商記在你的名下,兩個還是三個,八個還是十個……”她笑笑,“這就要看你的動作快不快,人脈廣不廣了。” “娘娘放心,草民一定不負所望!”那姓顧的心頭算盤打得飛快,恨不得趕緊馬上就出去拉人。 苗小柔拉攏了兩家的熟人,還剩下的那一家卻先不去了。她累了,只支人去蔡府說了一聲,那蔡掌柜一聽別家都趕上好事兒了,自個兒怎能落下,于是連夜帶著厚禮親自來拜見了。 行商之人,多貪心膽大,碰上這等好事,雖頭上頂著風險卻沒有說不往上湊。 親自來的,和上門去談的地位自是不一樣。苗小柔承諾先付兩成,按陳米計價,將來打完了仗,再論功行賞。 蔡掌柜擔的風險不小,只怕要把家底都掏空才能在幾個同行里冒出頭來。可一想到倘若不勒緊褲腰帶搏一場,將來自家被趙顧兩家一擠兌,哪還做得成生意,只得咬牙簽了契約。再說了,自己是皇帝皇后的老鄉和舊識,皇帝將來怎么都不會虧待自己人,這可是八輩子都趕不上的好機會,就當賭一把,反正都沒退路了。 永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糧商就這么幾家,被苗小柔一天之內全部拿下。這場生意是極好談的,都是熟人,各取所需,倒也算不上她手段了得。 有競爭才更有動力,這三家都奔著好處去的,各自又本來就是同行對手,故而必定擠破了腦袋爭著搶著籌糧。 因她是秘密前來的,刻意避免弄出大陣仗來,故而就連永州城的官府都不知鳳駕已到。原想擺平了糧商們,再悄悄去自己的故居瞧一瞧的,可前去探路的人回來稟報,說苗白兩家的宅子都被官府妥善看護著,更有官兵內外把手。 是以,她也就只好放棄。 次日原是要趕回去的,一晚過后苗小柔卻決定多留他兩日,動身親自去了一趟白家從前的綢緞莊子。 來都來了,誰說只把糧草的事解決就萬事大吉了?這馬草不得解決么,草藥不要的么,將士們破掉的衣裳不需要換的么。這些軍需多多益善,白睢沒有讓她籌集,但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再回去豈不更好。 在莊子上久等之后,一個姓年的老板戰戰兢兢出來見了她,一見了她就跟趙老爺一樣嚇得魂飛魄散。 可不是么—— 當年白家被官府抄家滅門,這綢緞莊子自然也被抄了。但后來某人,也就是這位姓年的老板從官府手中走了黑路子,將這莊子接了手。雖然莊子里已沒有了存貨,但綢緞莊的桑園還在,路子還在,制作工藝也統統都保留了下來。 誰知道,后來天下易主,大便宜變大麻煩。 白睢奪了天下,這莊子若還在官府手中,就應該物歸原主聽憑陛下處置。但這個年老板卻將之據為己有,且走了后門手里握有憑證在,如今的官府也不好生搶了回來。 苗小柔乍一出現,他沒有說不害怕的。 那年老板也曾想過將之獻給公家,可是官府竟然又不收了,許覺得這是個燙手山芋,只令他好生經營,若是將來陛下想起來了再獻回去就是。 “生意如何啊,年老板?” 天兒太熱了,年老板不住擦汗,手里捧著賬本:“回娘娘的話,生意不錯的,這幾年盈利不少……這是賬本,還請娘娘過目。” 苗小柔斜斜睇他一眼,輕有一笑,反問:“本宮瞧你的賬目作甚?” 那年老板哐當就跪了下去:“小、小的有眼無珠,這莊子就當小的這條狗為您和陛下看守著,如、如今物歸原主,娘娘自然需要清點賬本的!” 苗小柔卻光顧著飲茶,并未使人去接那賬本。她這是近墨者黑,跟著白睢久了,也學會裝模作樣地拿捏人了,半晌,又笑:“這莊子你既然買了,就是你的了,陛下坐擁天下,還要一個綢緞莊子做什么。只是作為賣方沒有收到你的銀子,年老板,你是不是得補一補?” 啊? 年老板:“是是是,補,要補,一定要補!” 苗小柔:“嗯。” 嗯? 年老板:“那不知……皇后娘娘要小的補多少?” 苗小柔擱下茶碗,話中夾帶著一點點不耐煩:“這還問本宮?該多少,年老板自己擬個價。本宮給你兩天時間,屆時你把錢送來。”頓了一頓,“對了,本宮不要銀票,只要真金白銀。” 那胖得似個球的年老板,攤在地上爬不起來。 這世上無jian不商,離開皇宮回到她熟悉的地盤,苗小柔痛痛快快地做了回仗勢欺人的大jian商。不僅年老板這里她要搜刮一層,當年在背地里對她說三道四,如今心里又怕死她算舊賬的那幫人,她都要去搜刮一層皮。 兩天后,苗小柔命人將這“搜刮”來的黃金白銀,以及一大堆的外傷藥材清點好,留下幾個和糧商對接的負責人,便整裝啟程了。 天陰沉沉的,瞧著似乎要下起夏末秋初的最后一場暴雨。 卻道在此時的蘭城里,小小的倚欄軒中,王貴人和蔣貴人誰也看不慣誰。 這蔣貴人剛來,陛下就又是賜御膳又是送珍寶的,看得王婧如眼熱。隔了兩日,竟又傳出陛下稱贊蔣貴人性情溫和似皇后的話,還命她去皇后跟前侍疾,更氣得王婧如見到蔣貴人就翻白眼。 那王貴人又暗中曉得皇后根本不在蘭城,此番只當陛下信任蔣貴人,連這等秘辛也讓蔣貴人參與。 可天知道,明明是白睢忙完了國事后,還不放過cao心cao心后宅,有意在挑撥離間。那蔣貴人根本沒見過皇后娘娘,只是隔著簾子為娘娘念書,侍疾數次下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蔣貴人憑白無故被王貴人賞了無數白眼,那性情就算再似皇后那般溫和,也架不住這種羞辱。大家同是貴人,因我蔣家不如你王家,我便多番禮讓,可你也不能這么瞧不起人。 因而書房伴駕時便話里有話地告了一狀,隔日王婧如就被御前來的毛總管委婉地訓了一頓。 王氏和蔣氏的矛盾,就這么深深結下了。 皇帝親自參與后宮爭斗,耍得妃嬪團團轉,毛總管見了都是嘆服的。這還不算,毛崇之又不小心瞥見了陛下寫給皇后邀功的信,信中寫道,他已蕩平后宮,掃盡纖塵,恭迎娘娘回宮。 嘖嘖嘖…… 將這封信送到信使手中時,毛總管抬頭忘了眼天——哎喲,快下暴雨了。最近多地洪澇,不知永州可有風雨,皇后娘娘千萬別著了風寒,回頭陛下又得大驚小怪連累得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受罪。 轉身往回走,卻迎面撞上了持劍匆忙出來的陛下。 毛崇之:“陛下?” 白睢眼中閃著寒芒,腳步飛快:“備馬!” 黑云壓城,他突然心頭不踏實,暗暗擔心大彪怕不是要遇到麻煩。雖早已做了萬全的部署,但他一定要親自去一趟,否則這心臟要活活跳死。 作者有話要說: 代打選手白睢:“《宮斗精英回憶錄》,爺爺以后要出書的。” 冠軍選手苗小柔:“剛剛發生過什么嗎?” —— 莫方,我們三歲的flag會堅強地屹立在風雨里。 —— 不知道我兩千收藏和一千評論的成就,哪個先達成~ 第63章 本已上了車出了城, 可這雨越下越大。苗小柔擔心搜刮來的草藥淋雨受潮,她自己倒是坐車淋不著,但也不想累及隨行之人淋雨,故而又退了回去。 哪知這滂沱大雨白天下,晚上停,竟然一連下了三天。不能再拖下去了,白睢叮囑過快去快回,郭放的大軍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攻打下來,她只得命人弄些油布來裹好物資, 冒雨上路。 苗小柔出了柳州城,行出幾里路后這心啊撲通撲通開始亂跳,就好像她當年和林恒走在大街上, 突然感到不安,然后就出事了那次一樣。 她的感覺十次有八次是準的。 于是掀開車簾, 對近身保護的護衛言道:“你速使人回永州一趟,拿著令牌去請官兵來護送。本宮心里不踏實, 暫時停車不要走了。” 護衛聽令,立即派了一人快馬回永州城搬人。 等了沒多久,按理說永州的兵馬過來怎么說也得小半個時辰后,可車隊剛剛架起棚子躲雨便聽到紛亂的馬蹄聲傳進耳朵里。 苗小柔心頭暗道怕是不好,忙撩開車簾, 見往永州去的路上出現了一隊人馬。其中一人手里牽著一匹馬,馬背上趴著一個人,背上扎著箭。 看那衣服, 正是她派去永州的人。 來者不善! 偽裝成商人的護衛們立即拔除刀劍,嚴陣以待,將將把她的車馬護在身后。不及斥問來者何人,卻又聽得另一方向傳來馬蹄聲。 另有一隊人馬在雨中現身,為首那人仰天大笑,笑聲猖狂刺耳:“皇后娘娘好機警啊。” 竟已將她前后夾擊。 苗小柔暗道不妙,自己的不安果然是應驗了。只可惜她的反應終究是晚了一步,去搬救兵卻已不成,掀簾細聲詢問護在車身的護衛:“這些人黎國將士打扮,可是郭丞相的走狗?” “那為首之人屬下也不認識,不過想來是的。娘娘莫怕,屬下定拼死殺出一條血路!” 話畢雙方便廝殺起來。 對方兩百多人,對付他們三四十人,她那二三十人個個精英的暗衛隊聽到信號后倒是及時從四方匯聚過來了,與敵軍在瓢潑大雨中殺了個天昏地暗。 對方攔路殺出,是要來劫走她?總不可能要她性命吧,大費周章殺她一個女人有什么用,她活著更有價值。 聽得那兵刃猙獰相撞的聲音,苗小柔揪緊了自己的袖口。 一場拼殺,慘叫刺耳,尸橫遍地,苗小柔素來膽小,但這一次卻極穩得住,沒有哭也沒有抖。她曉得,自己的身份是一國之母,是主心骨,絕對不能損了白睢顏面,亦不能壞了黎國國威。 這個時候她萬萬不能慌,她得沉著下來想一想該怎么辦。雖然一直陪著白睢泥潭里走,但白睢從未讓她出過頭,這一次是她第一次被推到風口浪尖,自己拿主意。 大雨傾盆天氣寒涼,冷氣侵入車內,她指尖冰涼,再次掀開車簾,對仍堅守在身側的護衛沉著吩咐道:“本宮不會有性命之憂,你們速速突圍,回永州搬救兵。” “可是娘娘!” “他們想抓本宮做人質罷了,定不會傷我性命。永州官兵若能及時攔截,本宮才可逃脫郭賊的黑手。” 那護衛倒也不蠢,心一橫牙一咬,當即聚集了剩下的人手突圍。可人數終究輸給了對方,漸漸不敵,包圍圈逐步縮小,找不見突圍的機會。 雨聲、兵戈聲、雷聲、風聲……還有,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倒地的聲音。惡戰過后,僅余數人圍守在皇后車駕周圍,皆負了傷,便是提刀都有些艱難。 廝殺聲漸漸停歇,嘩啦啦的雨聲襯得四下死一般寂靜。車里,苗小柔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面色如常。 她袖子里藏著一把匕首,那是她曾經給白睢逃生用的東西,這次白睢又將匕首給了她,讓她用來防身。 這些人要來找麻煩,想拿她要挾三歲。呵,癡人說夢。 白睢待她如待自己的眼珠子,處處討她高興,這些她全都懂,享受著他給予的甘甜愛寵。白睢絕不會容忍她受委屈,亦不能忍耐住她不在身邊,故而也總是在關于她的事情上失去分寸。 將她作為人質,是極歹毒的陰招,因為那姓白的傻子必定如被掐住死xue。搞出什么瘋狂舉動,都是有可能的。 而她,作為頭腦清醒的人,將代替他做出正確的選擇。這一次,她可能,終于解脫了。反正……其實……背負了太多,她活得也并沒有很輕松。 她摸了摸那冰冷的匕首,目光沉沉,掀開車簾,昂首挺胸地站到車上。在她的周圍,是滿地的尸體,殘缺的手,斷掉的腿,血腥味充斥著鼻腔,她卻從未像這樣勇敢過,不懼,不怕,哪怕她面對的是必死的局。 雨打在她的臉上,冰冰冷冷,打濕衣裳淋濕頭發,可她卻好似一只展翅的鳳凰,鳳儀天下,任誰也不配輕視。 輕輕一抹冷笑:“丞相大人手段如此不上臺面,不怕天下人恥笑?” 為首一個絡腮胡,不知姓誰名誰,態度倒是高傲得很:“皇后娘娘哪里的話,戰場兇險,屬下不過是奉命護送娘娘回京。都是誤會,唉……可惜這么多兄弟枉送了性命。” 若無扭轉的可能,在這把匕首插進自己的心窩之前,她真想捅死面前這個郭家的走狗,那樣也不虧。 “本宮沒有說過要回去。你是誰,見了本宮怎不報上姓名。” 那絡腮胡露出一抹訕笑,這才下了馬來,草草一躬身:“微臣周曇,恭請娘娘回宮。這雨下得太大,還請娘娘回到車內,以免著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