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狐妖生來就能惑亂人心,這平安時代的法海大兄弟說得一點都不假,哪怕到了這種時候,這種糊弄人的話他說起來竟然一點都不帶臉紅的。 “不,你愛的只是這張臉。” 這張和巫女生得一模一樣的臉。 玉藻前卻搖了搖頭,他說這不是一模一樣的臉,而是江九幺正是當年遭遇天雷后的巫女本人。 原來方才加茂真臣說的故事還有不為人知的后半段。 當年的天雷過后,巫女的三魂六魄盡散,但精血剛好灑到了手邊的一把掃帚上,留得一絲魂魄依附在了上面,陰差陽錯下成了付喪神。 他一時不察,竟白白浪費了數十年,直到那年熟悉的笛聲將他再次引到她面前。 命運弄人,卻也命中注定。 “我以為再也找不到的人,原來一直都在。” 于是整件事都有了最好的解釋。 剛巧附在掃帚上的江九幺被當作了巫女轉世,玉藻前便通過她繼續愛著他的巫女大人。而她更是可笑,竟是被這虛假的愛迷惑多年,明明他從未刻意掩飾過什么,無論是一柜子的舊衣,還是面具下不曾幻化成他人的面貌。 揣著明白,裝著糊涂。 江九幺是這樣。 玉藻前也是這樣。 只是這一回,他們臉上的虛假終是被撕扯了個干干凈凈。 “你終于回到我身邊了。” 玉藻前心滿意足地俯身將愛人擁入懷中,而她不知道的是他正是為了找回她的精魄,才聽信了當年巫蠱師的讒言,以妖煉就生死蠱,讓她死而復生。哪怕他非常清楚巫蠱師不過是借著他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的,他也全當不知道。那尋遍世間不得的痛苦讓他無法思慮太多,無論何種方法,只要能達成他的愿望就足夠了。 只是這些事,他永遠都不會告訴她。 但無論是愛還是被愛,有些客觀存在的事實不會改變。 江九幺沒有對緊緊抱住自己的男人做出任何回應,她神色淡淡地輕聲回道:“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更不是你愛的那個人。” “……” 江九幺感受到他的身體一滯,她不帶猶豫地趁機脫離開他的懷抱,在放下已化作原形的葛葉后,她起身將身上的嫁衣利索得脫下來遞到他面前。 “衣服還你。”她直視玉藻前的目光沒有半點偏移,她一字一句地繼續問道,“所以,可以把臭狐貍還給我了嗎?” 玉藻前唇邊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停頓,但很快又露出燦爛的笑容,纖長的手指劃過臉頰,不慌不忙地答道—— “死了。” “……………………” “是我殺了他。” 就好像一定要讓她相信一樣,玉藻前手腕一轉,手上多出了好幾份信箋,正是前幾日她寄出去的請柬。 他將這些信箋盡數丟在地上,若無其事地說道:“這些東西他們永遠都收不到。” “……………………” “因為他們都死了。” 這次回答他的不再是一連串的省略號,而是他那愛了一輩子的女人憤然將幻化出的長劍指向他的模樣。 對了,就是這樣。 一定要恨的話,恨他就可以了。 * 是夜,好不容易從家中偷跑出來尋找母親的童子丸慌忙趕到了信太之森,他知道母親一定會逃去那里。但他還未到達森林,便瞧見了將半天夜空照得通紅的滔天大火。 童子丸驚慌失措地喊著母親的名字跑進信太之森深處,他看到了那身著紅衣、生出九尾的美麗男人,他眼睜睜地看著森林被火海吞噬,而他在身邊的,無論是陰陽師還是武將,都已化作焦炭永遠留在了那里。 他輕撫自己淌著淚水的面孔,然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76章 <76 橫掃天下(二十一) 信太之森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那日去追捕白狐的陰陽師只有一人活著回來了,便是當下最著名的陰陽師之一的賀茂真臣。 身負重傷的他稟明鳥羽天皇,這一切均為妖狐玉藻前作祟,放出不滅的狐火以至生靈涂炭。天皇一怒之下更是一連派出好幾名陰陽師,下達皇命要找到那只兇獸殺之后快。 不過短短幾日,平安京因為這事已亂作一團。 江九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蹲在街邊吃葡萄,街上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每個人在茶余飯后都會拿出玉藻前這個名字出來閑聊兩句,就連人物設定都跟葛葉搞混在了一起,在人們的口耳相傳間玉藻前的形象變得越來越玄乎,最后都成了魅惑君王、把持朝政的一代妖女。 嘖,這城里人平日里就是閑得蛋疼。 她吸了下鼻子又抹干凈滿嘴的葡萄汁水,但在起身離開時不小心撞到了幾個作巡街打扮的男人。對方流里流氣,氣焰囂張,轉身看她的架勢活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樣,但一看到對方清麗絕倫的容貌,立刻露出了yin邪的笑容,不但連聲道歉,還噓寒問暖地湊了過來。 原來長得好看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江九幺沒心情應付這些人,但對方假意向她詢問有沒有見過他手中畫像上的人,那以公謀私的作態連裝都沒有裝一下,因為她分明在那畫像上看到了自己,還有葛葉,但對方在象征性地隨便問了兩句后就開始對她動手動腳。 呵,男人…… 她心里冷哼一聲,但面上露出個甜到發膩的笑容,然后朝街邊賣小食的店家那兒用眼神比劃了下,那幾個男人立刻兩眼發直地愣在原地。等她轉身離開后,便一個接一個地走到那家店里,不由分說地端起一鍋燒得guntang的水往身上澆,他們被燙得皮開rou綻,但目光呆滯得連個痛都沒有喊。 江九幺很快就聽到了身后傳來的尖叫聲,她沒有回頭,琢磨著這人多的地方是不能再呆了,本還想體會一把大隱隱于市的快樂,但那陰陽師老頭看來也沒有打消找她的念頭。 不過她同樣也不待見這位深情了五十年的男人,說到底他跟玉藻前也一樣,不過是在她身上找點巫女的影子,個個都替身梗的爛俗橋段看多了嗎?真讓她沒蛋都疼。 人人都在稱頌陰陽師賀茂真臣的偉大,但他們大概都猜不到,在信太之森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根本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為玉藻前妖術所為。恰恰相反,這把火是他自己燒起來的。 那時江九幺正跟玉藻前上演虐戀情深,她被怒火沖暈了頭腦,真的在一瞬間有過跟玉藻前玉石俱焚的沖動,但最后她發現自己到頭來還是個懦弱的家伙。 玉藻前對她這么些年來的感情可以是假的,但卻真實存在過,她是個爛好人,從前是,現在也是。 所以,那抵在他脖子上的長劍最后還是放了下來。 好聚好散,兩不相欠。 江九幺以為這已經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玉藻前也沒有反駁,像是早早便猜到了她會有這樣的反應。 也就是這個時候,受了重傷的賀茂真臣趁機施術要偷襲玉藻前,結果被后者發現破了他的法陣,但沒想引燃了周邊的枯木造成大火。玉藻前沒有死,而與他同去的那些人卻一個都沒有活下來,為了逃避罪責和還以報復,賀茂真臣將所有的禍事都推到了玉藻前的頭上。 這再一次坐實了,玉藻前和加茂真臣都沒一個是好東西,當年的那位巫女真是倒了血霉才沾上這倆。 想到這兒,江九幺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站在城門外,狠狠踹了腳城門泄憤。那守門的士兵看見了,剛要上來說個一二,就被她一個兇狠的眼神懟了回去。 同時,江九幺忽然察覺到有人一直站在遠處注視著自己,她猜得到那人會是誰,而這一連好幾天,她時常能感受到那人跟隨而來的目光。 這種感覺真的非常糟糕。 信太之森大火的那晚,江九幺離開了已生活好些年的信太之森,離開了那梨花飄香的院子,也離開了那假扮他人陪伴她數年的男人。 在撂下狠話后,他雖然不主動現身,但存在感沒有消減半分,所以她必須抓緊時間跑路,跑到一個他永遠也不會出現的地方。 當然,她不是沒想過一了百了,直接進入下一個副本,但上次閃過這個糟糕的念頭的時候,她就被臭狐貍一棒子打醒過。后來她答應了他一定會好好活下去,所以就算再難,她也要挺過去。 眼下江九幺大隱隱于市的計劃已經失敗,所以她只能換個方向,可她實在想不出又有哪個地方可以完全避開他。 沒了辦法,她只能先回當年與妖狐和小天狗的狐貍洞,那不是她的絕佳選擇,卻是她心中唯一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重回故地,她以為自己會淚流滿面又感慨萬千,但事實她只是放下了包袱,伸個懶腰后露出適宜的微笑,再道一句—— “我回來了。” 江九幺在簡單地收拾了下屋子后便住下了,而不出她所料的是,那個男人依舊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守在她身邊。 ……他就這么愛這張臉? 越是這樣,她的火氣就越是大。 而在江九幺住回狐貍洞的第五天,有人找了過來,倒不是那位躲在暗處的家伙終于舍得現身了,而是傷勢才好轉些了的葛葉。 江九幺看到葛葉的時候愣了下,但她對玉藻前的情感并沒有波及到葛葉,對她而言,她始終都是那個醒來時看到的那個善良美麗的小jiejie。 她拿了一壺早年頭藏在妖狐床底下的美酒,這已經她能招待葛葉最好的東西。 但事實上,兩人相對無言了好半天,最后還是江九幺先開的口。她問過了葛葉的傷情,問過了童子丸是否安好,又問過了她之后的打算。 葛葉的表情才徹底舒緩了開來,她一直在怕江九幺會對她有說介懷,但如今看來她們仍是朋友。 她說自己很好,童子丸也沒有事,之后之后還得再尋一處住所。 兩人聊著聊著便聊到了深夜,葛葉留宿一夜,第二天清早便要起身離開了。從見面起,她就沒有說起那個人,但臨走了又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葛葉說她并不認識那位巫女大人,但她看得出玉藻前是真心待她的,這些年他過得苦,而失去的也遠不止愛情。 江九幺卻笑了笑,她說沒有誰是離開誰就活不下去的,愛情也永遠不是生命的全部。她沒辦法原諒他,勉強在一起也只是互相折磨,徒增煩惱。 何必呢? 何苦呢? “所以,我會躲得遠遠的,讓他再也找不到。” 葛葉搖了搖頭,不再多勸:“你不過修煉數年,倒比我們這些空有千百年修為的老人家看得透徹。” “得了吧,我要是真想得透徹,也不會到今日才同你說這些。” 不過,還好不算太晚。 葛葉了然地點點頭,該放手的時候就該放手,所以她也是時候離開丈夫跟孩子了。 “阿星,要想躲得遠遠的,就去鬼族那兒吧。” “鬼族?” “沒錯,那兒的話,就算是大妖怪玉藻前,也不會任意踏足。” * 葛葉給了江九幺一個新思路,要想成功躲避一個大佬,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更大佬的大佬,又或者是個跟他平起平坐的大佬。 那么就要說到日本最著名的三大妖怪,一個自然是金毛白面九尾狐玉藻前,而另外兩個便是傳說中的天狗和站在鬼族巔峰、號稱最強妖怪的酒吞童子。 天狗的品種太多,準確地說是一個族群,就跟當年的小天狗一樣,所以命中大佬天狗的幾率不高。 但那號稱最強妖怪的酒吞童子就不一樣了,聽附近的小妖說那是往山頭上一站就是活脫脫一個座山雕。而鬼族與狐族向來井水不犯湖水,只要溜到了鬼族的地盤,以玉藻前的身份多少都會有所顧慮,不會貿然涉足。 葛葉不愧是玉藻前認的妹子,把對方的思考方式摸得透透的,出的主意都這么簡單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