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只希望那殘忍的事實不會將你的笑容奪走,被過去束縛的人有他一個人就足夠了。 葛葉在心里默默祝福江九幺,又輕握住她的手,她是想說點什么的,但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一聲珍重。 江九幺臉上掛著笑,她不知道葛葉在想什么,還以為她是不舍得自己,笑著說等她找到了伙伴,一定會跟他們一起來上門多謝她的救命之恩。 葛葉的笑容不變,好一會兒后才低頭嗯了一聲。 江九幺離開了葛葉的宅子下了山,她走了很久才找到人煙,好在她已經(jīng)化了人形,很快就問到了回狐貍洞的方向。 她加快了腳步,用了同樣大幅提升的速度后不消半日便回到了她所熟悉的地方,而山腳下那片被巫蠱師一手毀滅的村莊已經(jīng)化為廢墟。據(jù)葛葉所說,屠村之后僅留下了幾個遠行不在家的村民,但他們在料理完后事后也不愿留在此地,而官府調(diào)查無果便也不了了之了。 空落落的村莊沖擊江九幺的視線,腦袋里面也忽然跟針扎似的疼,就好像鬼面老頭cao控的小蟲在她的腦神經(jīng)上賣力跳著踢踏舞。 她不愿再多留,轉(zhuǎn)身立刻上了山。 江九幺去了狐貍洞,可那兒沒有妖狐也沒有小天狗,門口她親手修的籬笆又壞了,而屋里冰冰涼涼,沒有半點生活的氣息,灰塵都積了半寸厚。他們?nèi)艘恢庇脕沓燥埖氖郎蠑[了滿滿的飯菜和三套碗筷,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發(fā)霉腐爛了——這是小天狗那天為他們準(zhǔn)備的晚飯。 江九幺又去了竹林,那里的竹子翠綠依舊,卻沒了宛轉(zhuǎn)悠揚的笛聲。而萬年竹常倚靠的位置那兒也堆起了落葉,一看便知好久都沒有人來了。她朝竹林深處大聲呼喚柱子哥的名字,但回答她的僅有風(fēng)吹竹林的沙沙聲。 江九幺還去了墳場,那里倒是有活物,卻是幾個偷拋新鮮尸體的山精妖怪,他們不要臉地霸占了跳跳一家的三口棺材睡得舒爽,身上蓋的還是跳跳哥哥買給他meimei的新褥子。她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一掃把就送他們上了西天。又或者僵尸是夜行生物,她只要再等等就好了,可直到天黑她都沒有等來半個人影。 所以……大家都去哪兒了? 江九幺是第一次成為“被留下”的那個人,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無助、迷惘,又或者說是恐懼。 她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時間在山上尋找他們的蹤跡,甚至用了最笨的辦法在邊走邊喊。 可無論扯著怎么樣的嗓門,都沒有人應(yīng)她一聲。而那些曾經(jīng)相識的妖怪一看到她就莫名其妙地慌亂回避,她連開口詢問的機會都沒有。 天亮了,江九幺心如死灰地拖著步子走在樹林里,抬起頭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一滴雨水恰好打進了她的眼睛里,酸澀難耐得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沒有人能回答她的仰天長嘯。 又或者說……那一晚,其實僅有她一人活了下來,這是最壞也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結(jié)果。 雨越下越大了。 江九幺回到了狐貍洞,她坐在洞口緊緊抱著雙膝,迷茫地望著眼前一片被大雨沖刷的景色,模糊得連個輪廓都看不清。 從前下雨的時候,妖狐總會施法攔著雨水飄進來,而現(xiàn)在他不在了,狐貍洞很快就被水淹了進來。 江九幺看著腳尖前面灌進雨水形成的水洼,里頭倒映出她現(xiàn)在的容貌,一張就算難過得將五官糾起來都那么好看的臉。 看看,她終于有屁股有腰,可以下山去找許仙了。 此刻恰好吹過一陣冷風(fēng),把懸掛在外頭的一塊木牌吹了進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到她那張好看的臉蛋上,就好像有個人在對她氣急敗壞地大喊“做夢”一樣。 她吃痛地撿起木牌,發(fā)現(xiàn)這是那個時候妖狐弄出來嚇唬跳跳一家的,上面還用毛筆寫著幾個大字“僵尸與狗不得入內(nèi)”。 雖然到最后,這塊木牌都沒有起到一點作用,每回跳跳哥哥都高高興興地帶著番茄來遛彎蹭飯,哪怕妖狐急得把這木牌頂?shù)搅祟^上。 江九幺想起了臭狐貍炸毛的蠢樣子,忍不住捂著差點被拍平的臉笑了起來,她好半天都沒有挪開手,好像真的有那么好笑一樣,只是說話的聲音帶了哽咽—— “臭狐貍你回來吧……我不找許仙了,真的不找了……” 然后奇跡發(fā)生了。 那個她嚎著找了一晚上的家伙出現(xiàn)在了洞口外不遠處的地方,依舊是那從來不知道換一身的藍衫,依舊是那舍不得脫下來的狐貍面具,依舊是那天冷天熱都在呼呼亂揮的折扇。 “臭狐貍?” 江九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他還在那兒沒有不見。 如此三次過后,她終于相信了這不是幻覺。 江九幺抹了把臉后慌亂地撐著地站了起來,踏在水洼上濺起的泥點子臟了她的裙擺,頭發(fā)和衣服都被大雨淋了個徹頭徹底。但她管不得半點形象地向那人跑了過去,在他張開雙臂的迎接下?lián)淞松先ァ?/br> 活的,真的是活的。 江九幺驚喜地從他懷里直起身子,她兩手拍上他的臉頰又拉著他的手臂左看右看,在確認他身上沒有少掉零件后,她氣惱地一拳拍在了他身上。 “臭狐貍你去哪兒啦?!!!” 等她動了手才想起來最近自己的力氣好像有點大,剛才那下更是真情實感,一點都沒收著。可妖狐卻跟沒事人似的站在原地,嘴角仍是若有似無的淺笑。 “對不起,我來晚了。” “你還知道道歉!我還以為你……以為你……”江九幺咬了下嘴唇,沒有把那最糟糕的設(shè)想說出口,繃緊的神經(jīng)在松懈后引來了更多的情緒。 妖狐沒給她說出口的機會,他抬手將人擁進了懷里,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再次說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江九幺眼眶酸澀,她狠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臉上的表情又是在哭又是在笑又是在氣,夾雜在一起古怪得很,不過—— “看在你還知道回來找我的份上,我就勉強原諒你好了。” “好。”妖狐輕笑出聲,隔著面具也能感覺到他溫柔的目光。 “不過先說好,以后不準(zhǔn)再一聲不響地跑沒影了!”江九幺惡狠狠地揮舞了下拳頭,她現(xiàn)在實力大增,不介意來個家暴,“就算又去找什么命定中人,也得先請假!” “不找了。” “……哈?” “我早已經(jīng)找到了。”妖狐握住了她抬起的拳頭帶到唇邊輕輕吻了了下,然后擱到了臉頰處感懷般的輕蹭,“我的命定中人。” “……” 江九幺睜大了眼睛,大雨成線模糊了視線,她看著妖狐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的許仙也早已經(jīng)找到了? * 中午的時候,大雨終于停了,烏云過后,陽光灑滿大地。 江九幺本想將狐貍洞重新收拾了好再住下,妖狐卻說這地方招來了陰陽師,不宜久住,又說他有個meimei住在近處,這些日子可以去她那兒叨擾。 她沒有異議,但這一離開,萬一狗子回來找不到家怎么辦? 妖狐卻告訴她小天狗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回來了。 后來在去找妖狐meimei的路上,妖狐才在江九幺的一再詢問下告訴她巫蠱師已經(jīng)死了,不會再出來作惡,至于其他人也都好好地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而小天狗在那晚后被他送去了天狗山,只有在那兒,他的妖力才能穩(wěn)定,繼而展翅高飛。如果強留在身邊,他只能變成個不會飛的天狗,就和一個不會走路的人一樣。 江九幺聽了這話,便沒再提出要立刻去找小天狗的事,臭狐貍說得沒錯,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喜好將他帶回身邊,那樣就太自私了。 “不過說起來,臭狐貍,你怎么不叫我丑掃把了?” 妖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現(xiàn)在一點都不丑,也不是掃把了,我何故還要叫你丑掃把?” “……這樣啊。” 江九幺斂下眼瞼,她沒有再說話,任由身邊的人牽著手繼續(xù)前行。 不過……這去臭狐貍meimei家的路怎么看著有點眼熟? 江九幺帶著個大大的問號走了一路,直到妖狐忽然在一戶人家前停步說了聲“到了”才得以解惑。 “誰啊?” 伴著一個熟悉的女聲門被打開了,在后面探出頭的正是不久前才與她道別的葛葉。 “這就是我的meimei,葛葉。” ——和她背后正甩動著的雪白尾巴。 第73章 <73 橫掃天下(十八) 日子過得匆匆,這邊才覺得春天剛過去,那邊就已經(jīng)大雪飄搖,寒風(fēng)凜冽。 ……冬天又到了啊。 江九幺裹緊了棉被窩在走廊上,她睡眼惺忪地瞅著遠方滿地銀白,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瞌睡,一點兒都沒察覺拐角處有個人影正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那人放低了身子,躡手躡腳地朝坐在那兒半睡不醒的女人走過去,他捂嘴偷笑了下,伸出胖乎乎的手掰算著一、二、三,然后—— “哇!” 江九幺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咋呼聲,其實她的余光已經(jīng)瞥見后面正撲過來的身影,抬手便將他順勢抓到了懷里,又揪住他的耳朵擰了兩把才老實。 “老把戲你還真是玩不膩。” 她低頭看向懷里的男孩,他不過四五歲的年紀,身上穿了件富貴人家的淺藍狩衣,原本高高梳起的銀白長發(fā)因為剛才的動作散亂開來,rou嘟嘟的稚嫩臉龐上寫滿了不高興。 “還不是因為阿星你總嚇不到。” “那是因為你笨,總被我發(fā)現(xiàn)。” “我才不笨!” “行行行,天底下你最聰明。”江九幺笑著應(yīng)和男孩的話語,又伸手掐了把他的臉頰。 男孩被凍得一哆嗦:“阿星,你的手怎么這么冷?” 她才想起他畢竟是生在人類家的孩子,半妖之力尚未覺醒,便將妖力纏繞到手上再遞到他面前:“這樣呢?” “哇,暖和啦!” 男孩在握住她的手后欣喜地露出笑容,又將它擱到臉頰上輕蹭,就像抱著個暖壺一樣瞎樂呵,直到聽見身后傳來了母親的呵斥—— “童子丸,都告訴你熱水已經(jīng)放好了,你怎么又往外跑?!” 那被喚作童子丸的男孩知道母親動怒,立刻藏進了江九幺的懷里用棉被遮住頭,就好像這樣就能讓母親看不到自己一樣。 江九幺好笑地搖搖頭,抬頭看向氣勢洶洶而來的年輕女人,她仍是過去的花容月貌,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只是服裝發(fā)式已做了少婦的打扮。 葛葉一眼便瞧見了窩在江九幺懷里的兒子,她惱怒地拽住腳踝將他拖了出來,又抬頭對江九幺抱歉地笑了笑:“這孩子就是一刻閑不下來。” “沒事,平日里太靜了,這鬧騰鬧騰也挺好的。” 童子丸被倒掛著提了起來,他非但沒有因為被揪住哭鬧,反而咯咯拍手笑了起來。葛葉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得跟江九幺道了別后將人提走。 她目送著葛葉母子二人離開,那仍倒掛著的男孩在走了老遠后還不忘朝她扯個鬼臉,她無奈地搖搖頭,然后回他個溫婉的笑容。 人走了,四下又靜了下來。 江九幺不覺又將被子裹緊了些,她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抬頭望著月亮繼續(xù)發(fā)呆。 她住在葛葉這兒已經(jīng)很久了,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本是暫住此地,久到葛葉都找到她的許仙結(jié)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