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念便轉頭吩咐下去，手下人便動作迅速地開始工作了。畢竟新官上任三把火，李今念之前燒的火太旺盛，他們都還戰戰兢兢著，絲毫不敢怠慢。

    而全區廣播通知過后，區民們也很配合地呆在自己的家里，等待人來記錄他們的信息。他們當然沒說要抓間諜的事，免得打草驚蛇，所以區民們也不知道區內竟然出現了間諜。

    李今念坐到笑面醫生對面的沙發上，看著他，她的眼眶還是紅的，眼眶里還有一絲淚意，有些情緒一旦涌上來，要將它壓回去努力去淡忘就很不容易，但她仍然壓抑著內心涌動的情緒努力地堅強地看著他。

    “醫生。”她說，看著他的目光誠摯又懇切，“你會支持我的，對不對？”

    “所以我今天來赴約了啊。”

    如果不是因為笑面醫生來赴約了，其他人會不會上鉤就很難說了。

    “以后也會支持我的，對不對？”她又問，身子甚至往前傾了一些，就好像一個急于得到老師支持和認可，才能得到一些安全感的學生，像是打開了先前殺伐果決的偽裝，露出了真正柔軟的內心的河蚌，“請你幫我好嗎？”

    笑面醫生看著她，看著她那雙烏黑清澈又柔軟的眼睛，心想她還是那個柔軟又堅韌的李今念，只是那顆柔軟的心臟長出了堅硬的盔甲。

    在這樣的眼神下，他幾乎無法搖頭，只是幾乎，可他仍然沒有搖頭。

    他把玩了兩下杯子，問李今念：“今時不同往日，你想讓我以后也支持你，你明白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嗎？你要我為你所驅使，我的勢力為你所用。那么，你能給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她仍然充滿信任地堪稱天真地看著他。

    “我要的你都給？”

    “如果我給得起。”

    笑面醫生卻說：“我想要什么，現在還沒想到呢，但一定會要，這樣你還想得到我的幫助的話，我就給你幫助。但是當我想到我要什么的時候，我可不會在乎你給不給得起，只在乎你有沒有。也就是說，以后也隨時可能因為想要的得不到滿足而反咬你一口呢，你怕嗎？”他這樣說，溫柔散漫的口氣便顯得有一點霸道起來。

    然而李今念露出了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重重地握了握，“我不怕，我相信你，請你來幫我。”

    被握住的手微微蜷縮了一下。

    隨后，他輕笑了一聲。

    笑面醫生離開中心區往回走，所過之處都能聽到區民的議論聲，對今天這事的興奮、對未來的期待、對李今念的期待都溢于言表。看到他的時候聲音減下，但也不像往常那樣驚恐得屁滾尿流地躲回山洞內，就像撞見了瘟神一樣。

    “念小姐沒抓他也沒殺他，他是好人吧其實……”

    “我覺得應該是……”

    “說起來是誰說他四處擄人做實驗的？你們有人看到過他擄人嗎？”

    “這么一說是沒有耶……”

    “……”

    他聽到他們小聲地說。他什么話也沒說，也沒人特意幫他澄清，沒想到就因為李今念沒抓他，他們就覺得他可能是個好人了。

    真是……一群愚昧又天真的人。

    李今念也是天真，不過她的天真并不愚蠢，她確實相信他，但定然是依據于她自己的思考和判斷上，而非單純的感情用事。

    她很清楚自己未來要面對什么，所以她需要強有力的支持和靠山，她一定想到他以前不當區長，這次也不插手區長之位爭搶的事，是對當區長并無興趣，既然如此，那至少現在不是敵人，至于他的神秘，他的目的，她之后可以徐徐圖之，慢慢搞清楚。

    然而——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那種眼神有多大的殺傷力。

    唉。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真麻煩啊……”

    ……

    凈化區。

    因為李今念成為4區區長之事而召開了一場會議，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她在4區進行的號令和改革的意圖，正是他們所忌憚和不允許的。

    “我們絕對不能容許這個女人成功，她對凈化區有敵意，一定會想方設法同我們作對！當她成功將4區帶往新的未來，蟻巢的其他區區民就一定會sao動，會想要加入他們，到時候蟻巢會天翻地覆，我們凈化區可能也會天翻地覆！”

    第64章 獨立（六）

    鸚鵡藍離開了，離開前他抓了一只山洞里的老鼠（可能是老鼠）給他當食物, 很顯然在這個世界潛伏了七八年的鸚鵡藍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世界, 都將這種東西當成難得的美餐留給了他, 并且覺得已經仁至義盡，然后將他拋下離開了。

    其實沈從也能理解鸚鵡藍，他定然是受了沈家所托才來救他，沈從知道政府一定已經將他放棄，只有自己的家里人還沒有。沈家現在因為他在凈化區的日子肯定不好過，能給的好處也不多, 鸚鵡藍愿意冒險將他救出來，已經算是一點溫暖的人情, 而現在4區猶如銅墻鐵壁，并且開始進行人口普查，鸚鵡藍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帶著他這個猶如瞎子一樣的人，無疑是累贅。

    所以接下去要自食其力了。

    可是他一個在蟻巢內的瞎子，到底該如何生存？饒是聰明如沈從, 都不知道該怎么在這種鬼地方生活下去。

    他坐在這個山洞里，這個山洞很小，原本住著一個單身漢，單身漢被鸚鵡藍殺掉了, 鸚鵡藍離開的時候將尸體帶走了, 也就是說, 如果單身漢的鄰居們對原來的主人不熟, 來這邊做人口普查的人又剛好不認識他的話，那么他可以鳩占鵲巢。

    但哪有這么剛好的事，不久前還有鄰居來敲門，可見原主人不是宅在家里不出門連鄰居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人。

    沈從感到胃部一陣抽搐，強烈的饑餓感襲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他原本一天有一支營養劑，這點量只夠讓一個人不會餓死，但談不上填飽肚子，因此胃部一直都處于渴望食物的狀態中。而自從莫鐸死的消息傳回4區，李今念昏迷的那三天，原本的一支營養劑也沒了，沈從，凈化區的天之驕子，算是真真正正的體會到了饑餓的滋味。

    并且在此時此刻，他明白了饑餓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可怕到讓一個正常人，都能做出曾經不會做的瘋狂的事。

    他靠著墻坐，在黑暗中將鸚鵡藍留給他的那只可能是老鼠的動物尸體抓起來，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了，他發現這具尸體居然還有溫度，那小小的爪子甚至開始掙扎了起來——它還沒死。他意識到這個，但他的動作沒有停，他抓著它，將它舉到嘴邊，唇瓣都觸碰到它身上粗糙的短毛，他張開嘴，用力的毫不遲疑地咬了下去，它劇烈掙扎起來，但沒有絲毫用處，他一口一口地撕咬下它的rou，它溫熱的血液灌入了他火燒一樣干旱的咽喉，滑過他的食道，進入了他抽搐的胃，撫平了它痛苦的嚎叫……

    絲毫沒有感覺到惡心，沈從覺得如果有燈，如果有一面鏡子，他就能看到自己是吃得多么的津津有味狼吞虎咽，滿嘴是血，仿佛一個可怕的精神病患者，就像……就像一個蟻巢人一樣。

    那副緊閉的鐵石心腸，在這一瞬間忽然隱隱有些松動。但剛剛感受到滿足的胃，突然劇烈的絞痛起來。

    “啊……”

    沈從捂著胃部倒在地上，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痛到臉色慘白虛汗不斷，果然，他可沒有蟻巢人長年累月訓練甚至從基因里就已經遺傳下來的銅腸鐵胃，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腸胃便受不了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凌遲，就像有人拿著一片刀片，在他的胃部一下下地刮著胃壁一樣。沈從痛到在地上翻滾，幾次痛到昏迷，又痛到清醒，從山洞的這一頭，到另一頭，簡直生不如死。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或許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尸體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的沈從，眉頭微微動了動，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黑白色的布景緩緩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沈從愣了一下，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被抓住了，屋里開了燈，但很快他意識到，這里是他之前呆的山洞，地面還有很多他掙扎時留下的痕跡。他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這個家徒四壁的山洞，他能看到了？為什么？

    他陡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查看墻角，找到了那只被他吃掉的動物的殘骸，頭和尾巴還在，他撿起來，那張和老鼠長得完全不一樣的毛茸茸的臉映入了眼簾——它根本不是老鼠！

    這是一只異世來客，也許是侵入者，也許是外來者。總之就是倒霉地被鸚鵡藍抓到，以為是老鼠，然后丟給了沈從，最后被沈從吃掉了。

    它改變了他的身體？沈從想到研究所里的那幾個珍貴的實驗體，那些被他們認為可能將成為超級士兵或者未來人類的實驗進化體……他們研究了那么久，都沒有得出太大的進展，他就這么隨便的吃了一只，居然就得到了進化？

    看來他注定還得活著。

    沈從很快接受了這個改變，得到了視力，他很自信自己能在蟻巢里活下去，并且找到機會離開4區，只要進了其他區，他就能找機會到上面的車站去，然后再想辦法回到凈化區。

    等等，他不能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他必須得帶上有價值的東西才能回去，他必須要想辦法彌補他的家族。

    這么想著，他走到門邊，側耳傾聽，沒有聽到有人聲，于是打開門，快速地離開了這個山洞。

    他得謝謝李今念，因為她之前燒的火，現在4區安全得很，不再像以前那樣危機四伏，隨時可能會被一些餓到瘋掉的人拉進山洞里殺掉吃掉，現在人手都有幾支營養劑，足夠支撐到他們遷到新區。

    他渾身臟兮兮的，臉上也臟頭上也臟，眼鏡也沒了，誰也看不出他是凈化區的人，更別說發現他是外交官沈從。

    這些蟻巢人都在等人口普查的人，所以很多只倚在自己的山洞門口和鄰居聊天，沈從從他們之間經過，還被人叮囑趕緊回家去配合新區長的工作。沈從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這些蟻巢人變了，還是一樣貧窮落伍的打扮，但精氣神不一樣了——一個人心里只要有希望，就能活得很好。

    【人口普查聽起來好棒啊，念小姐成為區長真是太好了！】

    沈從正盯著那人看呢，腦子里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他猛然一頓，定定地站在原地。

    【干什么？這小子干嘛盯著我看？】

    沈從腦子里又出現了這道聲音，而被他盯著看的人并沒有張嘴，只是露出了和這句話非常搭的表情，并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后不高興地罵起來：“看什么看？！”

    沈從轉開目光，落到了他對面的女人身上。

    【幸好沒人知道我那時候其實沒敢出來，要不然我的夏小花的名聲就不保了……】

    沈從又看向第三人。

    【這個人誰啊，好像有點古怪，要不要報告給街長，搞不好是鬼愁的人……】

    沈從轉頭繼續走，心中驚濤駭浪。

    他不僅能在黑暗中視物，還能接收到被他盯視的人的腦電波，并且在大腦中翻譯出來？

    突然，他聽到前方拐角后的地道里傳來一陣打斗吼叫聲，他快速靠過去。

    “鬼愁的人，好哇，躲在這兒呢！”

    “快抓住他！抓住！”

    “啊！”

    沈從探頭去看，發現幾個人正在圍攻一個人，但被圍攻的男人個子小卻非常靈活彪悍，手上拿著兩把小刀，時不時帶起一片血霧，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還是很快落敗。

    “三兒，沒事吧？”

    被喚三兒的男人眼睛搞不好都劃瞎了一只，一臉的血，看起來十分恐怖。

    【我、我沒事，我自己去看醫生，你們繼續干活吧，不要耽擱了，去吧去吧。】他看起來年紀不大，卻是非常勇敢的樣子，只可惜似乎是個啞巴，說不出話來，只是擺著手啊啊啊的盡力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而蟻巢人連死亡都習慣了，瞎一只眼毀個容這種事自然也不會太在意，一群人雖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終究是沒有要因為他停下工作的意思，因此很快就擺擺手帶著人走了，而被留下的年輕人站起身，就要走。

    沈從注意到，他的身形居然和自己有一些像，眼眸微微一瞇，他起身走了出去。

    一個出色的外交官無疑是很擅長語言的藝術的，即便這是一個警惕的蟻巢人，也很快被消除了戒心。沈從不算困難地將他帶回了原來的那個山洞，等再出來的時候，他穿著他的衣服，臉上纏著布，纏得非常嚴密，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剩下那只眼睛甚至也沒露全，幾乎像一個木乃伊。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同伴”，被嘲笑了一番，他啊啊啊手舞足蹈地辯解，但仍然什么被好一陣嘲笑，然后才帶著他繼續工作。

    沈從一邊聽著他們的心聲，調整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只要他們有人內心出現一點兒疑慮，他就立即更正過來，因此他們最終沒有起疑，他成功混入了李今念的勢力之中。

    他們正在進行這個街區內的人口普查，記錄完山洞序號和山洞內的人口數量以及相對應的名字，并且跟左鄰右舍確認過后，就拿出了一塊色板開始問顏色，沈從一看便知道他們是在搜查凈化區的間諜。期間抓到一兩個不知道是間諜還是色盲的人，然后就來到了那個山洞。那個山洞自然是叫不來主人開門的，左鄰右舍說他好多天沒出門了，他們就強行闖入，就看到一個穿著臟兮兮的衣褲，面容被毀的男子的尸體。

    沒有人認出這具尸體是三兒，這讓沈從松了一口氣，也是因為現在一切初始，還有很多地方是李今念有心無力的，所以像人口普查發現山洞內有死人的事，基本也就記錄上一句“xxx街xx號內住有一人，名xxx，已死亡”這樣的字樣，然后就讓人幫忙扛著尸體走了。而這一路，發現的尸體不止這么一具，混在一起，更不可能被發現他的真實身份，可以說神不知鬼不覺。

    沈從跟著他們走了很久，主要的工作是當后勤，等終于把這個街區記錄完，他們坐上代步的板車，六七個人幾乎擠成rou餅地蹬蹬蹬往中心區去了。

    沈從以為，像這種底層工作人員，想要接觸到李今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卻萬萬沒想到，他們一進中心區就看到了李今念。

    她正蹲在一個瘦得可怕的小姑娘面前，神情溫柔憐憫，他一怔，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瞬間的心神渙散，但因為李今念在這里，板車停了下來，他被推了一下，于是回過了神。他便習慣性地對她嗤之以鼻，心想真會裝模作樣，下一秒就聽到李今念的聲音在腦子里響了起來：

    【太可憐了，我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瘦到這種地步，我都要哭出來了，但是要忍住，不可以哭，我已經不是想哭就能哭的李今念了。】

    他又是一怔，不知道為什么，心臟突然像是被扯了一下，一陣短促的疼痛一閃而過。

    他身邊的同伴們激動又緊張地糾結了好一會兒后，終于決定趁機上前去和他們的新老大說話，他們也不是傻子，知道以后要接觸她會越來越困難，因此趁現在能刷刷眼熟就刷刷，就算沒啥用，近距離的接觸一下說幾句話，也夠他們吹好久的牛逼了。

    沈從就跟在他們后面走了過去。

    雖然在外圍就被攔了下來，但李今念的注意力還是轉了過去。

    “怎么回事？”

    李拜說：“去福來街區做人口普查的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