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存（二十）

    假設不開進站, 在站點之外的地方下車，能不能進蟻巢里面去？蟻巢底下地道千千萬萬, 均有空氣流通, 就沒有出現過氧氣不夠窒息而死的情況, 可見不止一兩個入口, 地面肯定有很多個出入口。

    但這個想法昨天一提出來，就遭到了穆多的反對, “不行的，不進車站就下車, 會死的。”

    “為什么？”

    “不知道，但是我親眼看到過, 有人一上地面就死了。”

    李今念聽完恍然覺得這對話有些耳熟，一想才想起來, 愛麗絲和她也說過類似的對話, 她很驚訝, “可是凈化區那些人不是下去了嗎？不也沒事？”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也許是因為他們是凈化區人, 而我們是蟻巢人？”穆多很平靜地說。

    李今念覺得心臟像是被一根細細的針扎了一下, 有一種微小又尖銳的疼痛。她看向被捆得像只毛毛蟲的凈化區人，他嚇得一個瑟縮, 連忙說：“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們平時也是不準到下面來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問你車站里有多少人你不知道, 問你安格斯網絡是什么你不知道, 留你何用？”李今念現在看他有點兒不順眼了, 冷冷地說：“不如把你扔下去，看看凈化區人是不是就沒事好了。”

    他立刻想到這個女人是怎么一腳把沈從踹下去的，頓時覺得她很有可能說到做到，嚇得又哭了起來：“我、我就是不知道啊嗚嗚嗚……”

    “……”

    穆多立刻走過去，干凈利落地往他嘴里塞上一條毛巾，讓這煩人的聲音消失。

    此時，李今念并不知道火車已經過了4區的區境線，并且已經被區境線的守衛看到傳達給區長的事，但她知道快要到了，畢竟日頭已經升起。

    她站在外廊上，手上正在擺弄沈從的那把精致小巧的手槍，她一直在重復著上膛、開保險、瞄準，然后砰一聲射擊的步驟，她研究了一晚上，浪費了不少沈從的子彈，總算射得有些準頭了。

    將彈匣里的子彈都射完，李今念從口袋里拿出新子彈重新塞滿，將胳膊放松，抬眼望向前方。

    放眼望去，大地蒼茫，在陽光的籠罩下更顯壯麗，而這片看起來寧靜的荒漠一樣沒有生命的地底下，卻生活著數十萬的人類，這還僅僅只是一個4區的人口數量，整個蟻巢，至少生活著五百萬人口。

    突然，她看到前方立著一支人做鳥巢一樣的東西，也像一個突兀地立在火車軌道邊上的奇怪郵筒。火車漸漸從它身邊經過，距離李今念也越來越近，兩者處于最近的距離交匯之時，李今念還特地往里面看，看看會不會住著鳥，但并沒有，因為這個小木屋上居然還有一扇小門，小門上掛著一把小小的鎖，看不到里面裝著什么。李今念心中驚奇，與它交錯而過后還回頭盯著它看。

    那是什么東西？

    心里好奇著，李今念沒有太過探究，因為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隱約看到那座車站的影子了，她的心跳加速，蒼白的唇瓣也抿緊了起來，將手上的槍握緊了。

    他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直有人輪流值夜盯著下方，希望能看到沈從的人，火車的軌道路線肯定是最直接最近的，他們想要快一步抵達車站必然會跟著火車軌道跑，但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這意味著，要么是他們沒看到，要么是那些人一直在他們前方，他們還沒趕上。

    后者的可能性很大，因為從這里望向前方，基本沒有什么遮蔽物，卻一個人影也沒有，李今念基本已經確定他們先一步抵達了。然而他們不能停下來，他們必須進車站，下車，然后通過專用通道，回到蟻巢。

    他們必須和車站內擁有武器的守衛們進行最后的殊死搏斗，即便贏的希望很渺茫。

    車廂內，除了正在動力室的人，蟻巢人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拿著他們所能找到的各種武器，握得緊緊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這時，車頭cao作臺突然響了起來，聲音非常大非常刺耳，火車的轟隆聲響都掩蓋不住它，正在頭等艙內拿沈從的子彈的李今念聞聲走來。這是什么？電話嗎？根據已知的事情來推算，這時候能聯絡到火車的只有各區的車站，這個很可能是4區車站那邊打來的，他們可能看到幸運者號了。

    李今念遲疑著，猜想那邊的人會說什么，威脅？警告？

    伸手按下接聽鍵，一道沉穩的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里是4號站，看到列車開回來了，是怎么一回事？”

    李今念一愣，什么？這……那些軍人還沒到？可是前方根本看不到人影——腦中靈光一閃，李今念掛掉了電話，沖到了外廊上，繼續往車尾沖去。她跑得非常快，車廂內等候著到站都她一聲令下的蟻巢人們驚訝地看向窗外她的身影風一樣一閃而過。

    是了，真是燈下黑，她居然忘記了這個！

    他們一直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直到現在前方什么遮蔽物也沒有的時候，也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這是為什么呢？因為她忘記了，最大的遮蔽物，就是這條高空鐵軌啊！

    李今念跑到了車尾，她停都沒停，雙手抓著頂端的橫桿一下子整個人翻出了外廊護欄外邊，緊接著小腿反方向抬起勾住護欄最下面的一根橫桿，上身一倒，整個人驀地倒掛金鉤地掛在了火車外。

    一瞬間，她的耳邊是火車車輪近在咫尺幾乎濺出火花般的震耳聲響，風刮得她頭發散亂，她覺得此時此刻如果是在晚上，她一定給人一種鬼一樣恐怖感，悄無聲息地倒吊在這里，目光緊緊地盯著下前方那些正在往前飛快奔跑，仿佛在與這列火車賽跑的軍人。而他們對她的存在一無所知。

    她預估出發的人有十幾個，但此時卻只剩下了六個，想必是途中有人因為意外受了傷，為了完成任務，所以他們先行了一步。

    李今念抓著槍，重復著她練了一晚上的動作，上膛，開保險，瞄準，這一次，她瞄準的不再是飛鳥或者某一棵樹，而是一個人的腦袋。她沒有發現自己的眼睛在此時變成了豎瞳。

    “砰！”一聲被火車轟鳴聲掩蓋住的槍聲響起。

    跑在最后的一名凈化區軍人倒下了。而跑在前面的人因為火車轟隆聲響而沒能立刻發現這個。

    跑在倒數第二位的軍人察覺到了不對，轉過了頭來，但他的腦袋剛轉過來，額頭就多了一個槍口，也噗通倒下了。

    “砰！”

    第三位也倒下了。

    跑在最前面的兩個終于發現了不對，他們動作很敏銳，顯然是最強的兩人，被瞄準的人立刻一個翻滾躲過了一枚子彈，同時掏出槍來沖著李今念射擊。李今念腿部瞬間猛地一用力，身體一下子翻起來，她聽到子彈射在軌道上發出的碰撞聲響。

    她臉色蒼白，心里怕得要死，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做這樣的事，但是她必須得這樣做，否則其他人怎么辦？到了車站也是死。于是等了一會兒，等槍聲消失，感覺他在換彈匣了，立刻咬牙鼓起勇氣又翻了下去。

    那個人果然站在原地等著她，因為他沒動，所以已經落在后面去了，李今念沒管他，因為跑在最前面那人馬上就要到車站底下了。

    李今念一翻下去就沖著那人的后腦勺開了一槍，與此同時在后面瞄準李今念的軍人也開了槍。

    “砰！”李今念的子彈砸進了那個后腦勺里。

    而李今念感覺肩膀一陣尖銳的痛，子彈沒入了她的左肩胛骨，前所未有的劇痛讓她勾著橫欄的小腿驀地失去力氣，整個人一下子滑了下去。

    第33章 生存（二十一）

    “念小姐！”穆多慌忙喊出聲。小身板往前沖抓住了李今念的腳, 但他一個瘦巴巴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抓得住？好在緊接著一只又一只的手從他身后伸了過來，將李今念快要滑下去的腳牢牢抓住。

    “抓住了抓住了！”

    “快拉上來！”

    李今念倒掛在火車外面，倒抽著氣，痛得冷汗涔涔，腦袋一片空白，鮮血已經將她的肩頭都染紅打濕, 她迄今為止的人生里就沒有過這樣大的出血量。在手上的槍就要從手上滑掉的時候，她的手重新一握，將它握住，咬著牙扭頭看著那個快步跑向車站的最后一個人。

    “砰！”

    “砰！”

    “砰！”

    她毫不猶豫地開槍, 最后的三枚子彈都射出去了, 可惜已經失去了方才的狀態和準頭，以至于一槍都沒有打中。

    那軍人已經跑到了車站門口，正在用力拍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一條縫, 他迅速鉆了進去。

    他們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李今念懊惱不已，就差一點！

    被拉了上去后，她蒼白著一張臉，心里對這樣的結果有些過不去, 跟這一群眼巴巴看著她的男人女人和孩子說：“抱歉，我慢了一步, 他逃進車站了。”

    “這有什么, 您已經做得夠多了。”

    “如果沒有你, 我們可能早就死了。”

    “他們把我們當奴隸，您幫我們將那個手環解下來的。”

    “你已經把我們送到家門口了，剩下的我們自己來。”

    “……”

    他們覺得李今念的道歉是沒有道理的，他們是蟻巢人，長到現在遇到的朝他們伸出的援助之手幾乎沒有，他們自己也不會向他人伸出什么援助之手，遇到弱者，便是趁你病要你命，沒有人覺得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提供幫助是應該的。在艱難的黑暗的地獄里生存，大部分人都只能顧著自己，即便有多余的一點點善心，也不可能是給予陌生人的。在他們看來，李今念這個外來者是從天而降的來拯救他們的不可思議的英雄，對他們的恩情大過天。因此聽她這樣自責，當下立刻七嘴八舌說起來。

    而李今念聽他們這樣著急的七嘴八舌，復雜的情緒包裹住了心臟，以至于她眼眶發熱，后肩上的痛都減弱了很多。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兩天做的讓她每每想起來都有一種后怕感的事情，全都非常有價值，現在中這么一槍也是值得的，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么重要過。曾經的李今念只不過是一個繁忙社會中最普通的蕓蕓眾生之一，不知道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整天為了錢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心情跌宕。可是現在，她感覺到了自己生命的重量，至少在此時此刻，她不再是一個對除了父母以外的人可有可無的存在。

    真高興啊，她想，如果能活下去，哪怕未來又回到以前的喪氣滿滿的狀態里，她的人生也不是平凡普通得不值一提的了。

    李今念同樣感激地看著他們，熱淚盈眶地點頭，有些哽咽，“那么，希望我們都能回家。”

    ……

    “真讓我意外。”散漫溫柔的男聲喃喃自語，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放了下來，望遠鏡從眼睛上移了開，男人轉身離開，消失在漆黑的洞里。

    ……

    蟻巢內，知曉幸運者號倒著開回來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數人對此是沒有什么反應的，不關他們的事，但也有人很在意，立刻就往上面跑。他們中有幸運者號上的人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朋友，也有單純閑得慌想看熱鬧的。很多都是希望登上火車的親人能去凈化區過上好日子，也做好了以后去凈化區跟他們匯合或者從此不見的心理準備，萬萬沒想到幸運者號居然開回來了，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當下又欣喜又焦急。

    “怎么回事？車怎么開回來了？不去凈化區了嗎？”

    “是不是前面的鐵軌塌了？”

    “哎喲，車票不會作廢吧？我好不容易才找著關系給我女兒弄到一張！”

    “我倒是希望車票作廢，憑什么他能去凈化區我就不能？”

    “……”

    因為上去的路就這么一條，他們就從四面八方匯聚在了一起，議論著一起往出口走。這個出口一般是沒人守著的，因為沒必要，不過因為區長來了，所以此時倒是有不少人。

    能拿到車票的人大部分在蟻巢內是有點兒勢力和能力的，要么跟區長有些交情，要么跟區長的手下有些交情，因此確認了他們的身份后，也就被允許上去了，當然無關緊要想看熱鬧的就只能在地道里呆著了。

    蟻巢的出口是一個洞，而洞上面蓋著一個滑梯一樣的半透明的封閉管道，從地面看的話，十分突兀和怪異，畢竟沒有一個象鼻滑梯是倒著長的。它連接著五十米高處的車站，但需要等車站放下梯子的時候，才能上得去。

    現在車站沒有放下梯子。

    站在這里，足夠讓他們看到那列正在倒退著駛來，即將進入車站的火車了，雖然看得不太清。

    “區長，您跟車站那邊聯絡了嗎？怎么回事啊？”有人問道。

    莫鐸沒說話，李拜替他回答：“聯絡不上。”

    按理說那列火車上有蟻巢人，現在又開回到了4區上面，那有什么事都是要提前告知莫鐸的，這是規矩。但是很奇怪，他們居然聯絡不到車站，那邊一直沒有接聽他們的通訊請求。

    不過作為區長莫鐸的擁躉，李拜看似總是笑瞇瞇沒心沒肺的樣子，卻是絕對不允許他的老大的權利、威嚴和利益受損的，他一直在給車站那邊發信息，已經開始威脅了，連沈從都要在4區吃癟，更何況區區一個車站，他倒要看看他們敢無視多久。

    他們不知道，車站當然不可能接聽，也不可能放下梯子讓他們上去，因為那位幸存的軍人帶來了沈從的命令——除了李今念活捉之外，火車上的蟻巢人都要死。

    ……

    那列火車已經即將開入車站，可趕過來的一位凈化區軍人卻給車站內的眾人帶來了一個讓他們感覺毛骨悚然的消息——幸運者號上沒有一個凈化區人，全都是蟻巢人。

    這個可怕的消息讓他們瞬間頭皮炸起，只要想到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地將他們迎進車站，結果各節車廂門一打開，一群蟻巢人沖下來，就覺得心肌梗塞都要犯了。

    刺耳的警報聲已經響起，車站內正在吃飯正在午休的人紛紛放下筷子從床上爬起來，慌慌張張地奔跑聲在各處響起。

    在蟻巢各個車站內當守衛的是正在服役期的凈化區年輕人，他們的工作期是一年，因為蟻巢和車站基本沒什么爭執，因此實戰上都還沒什么經驗，頓時手忙腳亂，臉上也有驚惶之色，他們的教官吼著催促他們，“動作快點！跑起來！像你們這么磨磨蹭蹭，放進蟻巢里活不過兩個小時！”

    “行動起來！槍呢？！他娘的把槍給老子拿上！快！到站臺集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