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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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找他來下棋,君瑕揉了揉眉心。方才公主離去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記住她馬背上的風姿,但君瑕見慣了趙瀲騎馬呼嘯往來,倒已不覺新奇,他不能上場打球賽,還不能與人手談幾局么? 只是…… 不知道多少年沒碰過濃酒了? 他眉心微皺,低聲道:“來?!?/br> 秦冠玉面色大喜,著身后人就近擺盤對弈。 秦冠玉愛潔,喜執白子,這喜好與君瑕類似,但君瑕腦中有些倦沉,揉了揉額角,睜開雙眸時那罐白子已經讓人搶走了,酒后有些脫力,他輕輕一笑,沒說什么。 四周聚攏了一群人來,有人是聞著針鋒相對隔岸觀火的味兒來著,還有人是尋著君瑕身上如花香似果香的酒味兒來的,君瑕的眼眸早已不復清明,一見就是飲酒了,連扣下黑子的食指都在輕顫。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秦冠玉這個卑鄙小人,不敢與謝珺較量,趁著君瑕飲酒有了醉意,趁火打劫,君瑕是能破解《秋齋斷章》之人,要是贏了,姓秦的名聲煊赫,要是輸了,也自有臺階可下。 老謀深算如此,還真是厚顏無恥。 馬球場上,元綏總給趙瀲使絆子,幸得趙瀲騎射之術師承前任大司馬,不是元綏三招兩式能唬得住的,趙瀲躍馬過了元綏,彎腰一記猛球。 但遇上謝珺球棍干擾,趙瀲失了準頭將球擊飛了。 趁著人去撿球,她不驕不躁,懶得理會欲上前寒暄的謝珺,撥轉馬頭,目光拗過去找場外的君瑕,但人已經同另一個紫衣青年在對弈下棋了,于濟楚本想來安慰趙瀲一句,只是偶爾失手,不可失了士氣,但目光隨著趙瀲一轉,他輕輕一笑,“公主不必擔憂?!?/br> 趙瀲訝然,懵懵懂懂地回頭,于濟楚目光柔和:“他不會出事,我們打贏這一場再出去?!?/br> 若是平時,那群臭魚爛蝦也敢班門弄斧,君瑕能收拾得他們服服帖帖,可是他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殺墨叮囑過不許他碰太多,趙瀲擔憂他的身體一時心亂如麻,攥緊了韁繩,連對面元綏的冷嘲熱諷都沒聽進半個字入耳。 君瑕確實有些頭暈,他一手揉著額頭,昏昏欲睡地瞎落子。 本來就不好黑子,酒意上頭,愈發任性不想思索,下了一盤臭棋。 眼見得秦冠玉臉色愈見得意,君瑕身旁的人都忍不住直咳嗽——這當頭睡著了,名聲還要不要了? 別人可只管你輸不輸棋,可不管你是醒著還是醉著! 從謝珺之后,汴梁愛棋之風日盛,他們這一輩的年輕才俊大多都會幾手,也崇拜才思敏捷、布局輕巧、一上手便有國手風范的高手,勛貴子弟自成棋道一圈,若是君瑕今日輸給秦冠玉這是傳揚出去,豈不是讓秦冠玉高人一籌,自此后便可橫行于世了? 如此一想,便人人都開始唾棄秦冠玉這無恥行徑,咳嗽聲此起彼伏。 秦冠玉雖不喜有人提醒,但不能失了風度,只好儀態翩翩地繼續落子,一手便吃了君瑕六子。他伸出手,慢條斯理、從容有度地撿了六顆黑子出來。 一旁暗中為君瑕鼓勁的人仿佛被一針戳破了皮,xiele氣——棋下成這副雞零狗碎的局面,回天無術了! 豈料趙瀲那球飛出了場外,正恰在樹梢上,沒等人來拾,“砰——”地一聲從花樹上掉落,正砸在君瑕的后腦上,差點讓他一頭栽倒在棋盤上…… 趙瀲一直目視著他們撿球,見狀目瞪口呆,心里驀地咯噔一聲,她的心肝寶貝被砸了!還是她出的力! 第60章 球不大, 但是用獸皮封著的,里頭塞著實物, 硬邦邦敲在后腦上, 也是一陣劇痛。 紅了臉綠了脖頸子的一行人,硬是在君瑕反應過來之前, 偷偷拾掇起球便匆匆逃回馬場了。 秦冠玉善解人意地遞上一杯水,君瑕看了一眼, 將后頸輕松地揉了揉, 蒙昧惺忪著雙眸瞅了眼亂成一鍋的棋局,“哦”了一聲, 似乎才悠悠有了幾許意識, 他皺眉道:“原來下得這么散。” 長抽了一口氣的擁護者, 偷拭去額角上的汗珠——這位君先生人是真虎啊, 忍把浮名換淺斟低唱么。 秦冠玉微笑,見他不接水也不尷尬,找了個適宜的時機, 托住杯盞置于地上。棋已成定局,秦冠玉高枕無憂地想著名利雙收時,君瑕慢慢地,從棋笥之中捻起了一顆黑子。 在秦冠玉面色微白, 諸人好奇他還有何手段時, 君瑕凝視著棋盤,忽道:“被砸暈了?!?/br> “……”俯下來的天鵝頸一個個高貴優雅、伴隨著頹然長嘆地縮了回去。 也許不是被球所砸,是酒勁大上頭了, 君瑕不是千杯不倒的體質,也許久不沾杯,久未過癮所以一下食髓而知味,竟覺得這副飄飄然四肢百骸的經絡無一處不通的滋味別是一般,他輕輕挑唇,在秦冠玉以為他要奉行君子之道投子認輸時,君瑕緩慢地將棋摁了下來。 “嗯?” 秦冠玉訝異,“先生,勝負已分,你怎么……” “剛才沒分,”君瑕揉了揉手指,微笑,“這下分了?!?/br> 秦冠玉大惑不解,心頭布滿疑云時,他徐徐起身,朝著瞠目的秦公子拱手垂袖作揖,“承讓。” 說罷他衣袖一卷,蕭然而去。 秦冠玉愣著,觀棋者亦是面面相覷,怔怔不能語。 直至遠在溪水花林之外的幾名棋壇巨擘被請了來,觀摩再三得出結論——秦公子這局確實是輸了,輸得很慘,至少負八子。 秦冠玉不信,“莫不是你們被君先生以往名頭震懾,特來蒙我?” 方才君瑕執起時手腕都在打顫,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指南打北,大片河山都讓秦冠玉侵吞了,秦冠玉大是襯手,絕殺了他十五子,怎么君瑕人醒轉,才一顆子便又扭敗為勝了? 匪夷所思,秦冠玉說什么也不能信。 花白胡子的耄耋老者,見年輕人心浮氣躁,不免搖頭道:“秦公子若是不信,可與老朽接著把這棋下完?!?/br> 秦冠玉受不得激,更何況這么多人看好戲,等著看他出丑,他一咬牙:“來!” 結果秦冠玉換了七八路下法,甚至不拘棋道作弊,也沒能將這盤翻過來,最后他扔了一把白子,認輸。 秦冠玉喟然道:“是在下技不如人?!彼q罄险吖笆质径Y。 老者搖搖頭笑道:“秦公子莫要妄自菲薄。這位君先生——方才有酩酊醉意,但落子章法渾然不亂,瀟灑而綿密,輕靈而內斂,處處玄機,這非要多年鉆營棋道才有這個功力,老夫觀之,實出于謝弈書之上矣?!?/br> “什么?” 諸人更是面面相覷,不覺將頭顱都歪到了馬場里去了,那位天才少年,不正在里頭打球么。 耿直的老人家說話真是一點顏面也不給留啊。 君瑕信步悠哉地走到了竹籬旁。 馬球賽打了一會兒了,趙瀲這一方少進一個球。 天高云淡,但晌午的日色還是絢爛灼眼,他將手背遮在額上。 趙瀲這隊除了盧子笙都是好手,但很顯然因為個性迥異,彼此之間沒有默契,而另一隊陣腳不亂,璩琚始終像個護花使者護著元綏拿球,再加上……這個謝珺確實馬術了得,常有奇招突出,與趙瀲正面應敵,全然不顧惜一絲情分。 君瑕垂眸,薄唇微微揚起。 被砸的后腦勺還生疼生疼著,他笑著,想到這個謝珺對公主沒一點男女之情,他來冒充,來做駙馬,不是很虧么。 趙瀲彎腰要掃一棍,但又被謝珺架走了,如一個太極元轉,攻勢輕飄飄被卸去了力道。 趙瀲咬咬牙,不服氣,翻身重新上馬,但眼風瞟到竹籬外長身而立的男人,知道秦冠玉被他料理了,稍稍安心下來。 就在此時君瑕抬起了目光,和她輕輕一碰。 趙瀲一驚,他那目光仿似在說——你的球都砸到我了,還能不能行? 趙瀲心虛地扭過頭,面頰緋紅。 箭在弦上,說時遲那時快,于濟楚鐵騎突出,從謝珺手下將球拿了回來,控在馬下。 見狀,元綏和璩琚默契地沖上來要圍堵包抄,趙瀲與耿直作勢上前護駕,但誰也沒想到于濟楚這一棍竟是朝著后方而去,在敵方訝然發覺上當受騙之后,球被轉移到了盧子笙手里,盧子笙手忙腳亂,見謝珺策馬跟來,他目光一掃,掃到場外婆娑碧樹下的倩影,心弦一震,將手里的球棍隨手揮出—— “進了!” “我的老天爺,這是什么打法!” “閉著眼睛也能進!” 一陣一陣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潮水般涌起來,盧子笙才意會到發生了什么,猛然一睜眼,趙瀲和耿直都圍了過來,拍他肩膀,與之對拳,盧子笙被耿直拽著肩膀喋喋不休地夸贊時,他模模糊糊瞧見,柳黛似乎笑了。 他更是振奮,朝耿直用力地點頭。 趙瀲也望向君瑕,眉飛色舞,君瑕緩緩點頭,似在微笑。 盡管不是自己進球,但也很滿足了,趙瀲壓了壓小鹿亂撞的胸口,忽然覺得這一刻的先生比任何時候都動人。 幼年時失去了父親和兄長,沒有人疼愛,她不知道原來只要有人鼓勵,即便只是一道眼神,竟會這么甜。 元綏失了先機,沒給一個眼神璩琚,上前安慰了謝珺兩句,對方回以一笑,“沒甚么,我們配合一下將分追回來。” 趙瀲約的這場馬球本是玩笑,但場上除了耿直以外,莫名地都非常看重輸贏,大有輸了會名聲掃地的惴惴之感。 這場賽事很熱鬧,余下的時辰也都不多了,雙方戰成平手,最后一局便要分高下。 趙瀲與耿直兩個頗有幾分火爆的脾氣,倒是出人意表地相投,兩人打了一場配合無間的馬賽,耿直更是聯合于濟楚不斷給趙瀲球制造殺機,但無奈都被對方主攻球手阻截。 元綏與趙瀲對峙了一會,險些從她杖下將球奪走了,趙瀲更不敢有絲毫大意,但兩路圍堵讓她不得不棄了球,將球遠遠傳給盧子笙。 方士氣高漲的盧子笙立即得球一擊,眾人都感慨猜疑,難道還能有這么好的運氣? 球被遠遠擊起,打了個漂亮精致的弧線,成功撞上了球門木欄桿,眾人正要泄氣,忽見于濟楚策馬沖出,似猛浪飛出,雷霆萬鈞,他越過馬背踩著馬鐙回身揚起了球杖,將反彈回來的球一擊落網。 隨即呼聲如雷鳴,于濟楚風姿瀟灑地翻回馬背,恍若無事地騎馬回來。 趙瀲一時懵了,險些忘了說話,隨后她跟著耿直他們大喊起來,“贏了贏了!我們贏了!” 雖然沒有彩頭,但贏了就是爽快啊,趙瀲忍不住朝元綏捏了捏鼻子扮了個鬼臉,元綏氣不過,暗道:“不就是仗著于濟楚在么?!?/br> 如此一想她猛然回頭,目光如火地死盯著璩琚:“不是讓你看住于濟楚的么,你方才在做甚么?” 璩琚若無其事地躍下馬背,將手腕上纏繞的白紗一圈一圈解開,元綏險些沒聽到他的冷笑,“半斤對八兩罷了?!?/br> 這是她方才說的,璩琚拿來還擊了。 他面如寒淵地走出竹籬,追隨之人也忙狗腿地跟上來,但無論何時璩公子都面色溫柔,如水似月,從來不甩臉色給人看的,這一冷下來,卻硬生生將他們嚇出一身冷汗。 秦冠玉更是不解,“璩兄,這是怎么了?” 璩琚不言不語地越眾而去。 諷刺極了,與她有了婚約且已定下婚期之人,在馬場上,頻繁策馬跟著謝珺出入,目光從未在他身上停留一刻不說,甚至公然用手指碰謝珺的一幅衣角,旁人沒瞧見,不代表他眼瞎。 他為何要幫著謝珺贏? 這不是很諷刺么。 趙瀲相同君瑕分擔喜悅,她扔了球棍,疾步匆匆地跑到竹籬門外,翻身出來,精準地撲到了君瑕懷里,他揉揉她的長發,笑吟吟地問道:“可開心了?” “自然!”趙瀲重重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想到他被球砸傷的腦袋,伸手朝他后腦摸了過去,“這兒疼么?還是這兒?”她一路摸一路問。 君瑕拉住她趁機吃豆腐的小手,他心澄如雪,焉能猜不透公主夫人又想占便宜了? 他將趙瀲的手包在掌心,“沒傷著,不過還要請公主日后手下留情,疼是真的疼。” 趙瀲自我反省,嘀咕道:“還好還好,萬一砸傻了可怎生是好?” 君瑕無奈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