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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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瀲捏了捏手指,淡笑著揚起脖頸,“讓我防著我們家兩位先生,也是于濟楚同太后說的?” 太后轉身,“他擔憂你的安危。”頓了半晌,她才又道,“于濟楚見過姓君的那人,很是神秘,他也窺破不得他的虛實。哀家信任副指揮使,知道他的能力,連他都沒有把握的人,一定不是善類。” “什么善類惡類,他對我沒有二心就夠了。”趙瀲嘟囔了一句。 太后沒有聽見,回過神來詫異地看了一眼趙瀲,她將嘴唇上了封條,許久后,微微含笑往下一拜,“母后,君瑕和盧子笙是什么人,我同他們朝夕相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即便他們當中有一個人是助母后擒獲賊人的義士,那也是為民除害,為母后分憂不是么?” 太后直皺眉,“你是中了誰的毒了。” 她的女兒她清楚,從來不把男女情愛當回事,太后也以為她永遠不會沉溺于此,沒想到來了一個門客,讓她素來沒心沒肺的女兒春心波動了。 太后對君瑕有了幾分意思,她要見識見識是何方神圣才行。 趙瀲道:“母后,您關心的不該是這箭是哪里來的竹子做的,該關心那個刺客是誰家養的啊。” “此事再容不得你瞎胡鬧,不許cao心。哀家已經將權力交托給了巡御司,半個月之內,定有答復。” 于濟楚為人不庸,交給他也不是不行,趙瀲惹惱了太后,只得暫時夾著尾巴做人,要是于濟楚學了刑部那一套,再做兩手準備也不晚。 趙瀲沒心沒肺的離開了皇宮,一出宮,她就狠狠松了口氣,扶著后頸扭了扭脖子,才想到太后的懷疑。 先生? 拿竹箭傷人? 搞笑呢。 第26章 她們家先生手無縛雞之力, 瘸著一雙腿,還瞎……不瞎。 趙瀲煩躁地撣了撣衣衫, 一只手將額前垂落的幾率碎發往后撩起來。這事真的煩。 她意識到自己正在單相思倒追君瑕之后, 想了一整晚,愈發是不敢單獨見他了, 可是吧,太后振振有詞, 說那湘妃竹不是一般的湘妃竹, 很有可能是從她家里流出去的。除了君瑕,誰還有包天大膽敢砍粼竹閣的紅雨斑竹? 趙瀲心道, 還是回家看看, 萬一不是她家的, 是宮里頭的, 那豈不是大烏龍。 粼竹閣沒有人,趙瀲不急著問,走到鳳尾森森的斑竹底下, 將幾竿依依翠竹是左搖右晃,沒發現有斷口,但竹子太多,她一個人看不完, 正當趙瀲要走時, 目光不甚飄到一條漆黑的紗帶。 紗帶被捆在一根竹竿上,隨風搖曳。趙瀲伸手解下來,嗅了嗅, 有股藥味。其余的說不上來,還以為會沾帶先生的體香,不無失望,趙瀲將黑紗綢往懷里一揣,往外走去找人。 最后從柳黛嘴里問出來,“君先生出門去了。” “出門?” 真是,一刻不在眼皮底下,趙瀲都怕人是被拐走的,又怕他自己嚇自己,以為她生氣了想一走了之,趙瀲被消失無蹤的君瑕弄得火上澆油,“沒說去哪了?” 幸得柳黛記性好,“沒有,但是殺墨說了一句,天熱,讓先生早點回來。” 那還好。不是不告而別。 趙瀲攥著他的“賣身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在姑蘇的產業還在,趙瀲不怕人溜走,只怕他一個信兒也不留,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 她松了口氣,躺回自己的軟塌,豆腐似的軟倒了下來,心累身更累,她要好好補個覺。 她探手往懷里一摸,不留神掏出兩樣東西,一樣是從師兄手里搶來的紅珊瑚珠串,一樣是背著先生偷過來的紗綢。這條黑紗她還沒有弄明白是做甚么用的,不過師兄這串紅珊瑚…… 趙瀲目光迷蒙,恍惚著想到了十年前那個午后。 本來就不太平的汴梁城,陷入了血腥殺戮和人人自危的恐懼里,尤其是她。攝政王攬權之后,剛愎暴虐,連殺了先帝的九個公主和七個兒子,趙瀲最害怕,她怕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母后有先見之明,提早將她送到城外,養在秋暝先生膝下做女弟子,堪堪避過一劫。 但趙瀲還是怕,尤其是和她玩得最好的小八,被攝政王那個野蠻殘暴的男人砍下了頭顱,就扔在菜市場口…… 趙瀲不敢哭,親眼看著弟弟meimei橫尸眼前,她早就啞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當時是師兄將她抱回城郊竹樓的,她一路上就癡癡地瞪著眼睛,不敢哭,也不敢笑,不敢聲張,怕皇叔發現自己,怕自己也身首異處。 一直到回了竹樓,才知道逃離危險了,謝珺將她放下來,趙瀲“哇”地一聲就哭了。 哭得昏天黑地,謝珺手忙腳亂地哄,但女娃娃本來就難哄的,她又遭逢巨變,年幼失怙,姊妹弟兄都被一夕殺盡,謝珺難以想象,倘若是自己家人被殺,他會如何痛苦。那天,他把能想的法子想盡了,也沒讓趙瀲好受些。 趙瀲哭了很久,等她沒有力氣了,慢慢地將小腦袋一抬,只見師兄正背著她不知道在削什么東西,她腮邊還掛著兩行淚,懵懵懂懂地走了過去。 師兄手藝好,會雕小人兒,趙瀲最喜歡了,可是他從來都舍不得送她一個。 趙瀲以前嫌他小氣,可是沒想到,師兄手里這個漸漸成形的女娃娃,活靈活現,像極了小趙瀲。 她呆呆地看著,瞅著,謝珺放下匕首,改換鐵針,將木頭小人的眼睛一點一點雕刻成形,猝不及防,那截雪白的衣袖教小姑娘往后拽了拽。 他回頭,只見趙瀲淚眼汪汪地盯著他,“謝珺。” 謝珺失笑,“誰教你沒大沒小的,哥哥不會叫?” 趙瀲才不稀罕叫他哥哥,這個惡劣的哥哥,比她的皇兄差遠了。 一想到皇兄,趙瀲差點又哭,用力地將他的衣袖攥緊了,小奶手沒多少勁兒,抓得人心癢癢的,她嘟了嘟嘴巴,“我,只有你一個哥哥了是不是?” 謝珺微怔。 其實,他不想做她哥哥,畢竟他這個半道來的便宜哥哥比她那幾位皇兄差太遠了,他為人又惡劣,又不喜歡哭鼻子的小姑娘,怕自己應付不來這么大只身份又這么尊貴的女娃娃。 更何況,他們還有了婚約。 但,看著淚眼婆娑的小丫頭,謝珺只得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嗯。” 趙瀲將臉往下低,快低到碰到胸口了,小心翼翼地,悲傷地將他的衣袖一捏,“你陪我好不好。” “我不正在陪你么。”謝珺道。 汴梁出了這么大的事,他爹給他寫了好幾封信,讓他出門避禍,可是家在這里,師父,義兄,還有小丫頭都在這里,謝珺走不了。 “不夠啊。”趙瀲聽到自己說。 她躺在床上,都嘖了一聲,不懂自己當年怎么那么厚臉皮,只是因為沒有玩伴了,就拉著謝珺,讓他發誓。 “你要陪我,一輩子的。” 要是沒有記錯,師兄當時臉都綠了。 他大約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能說出這話來,或者是覺得這個承諾太重,重如山海。 但明明知道這種事關一輩子的承諾不能隨便給,謝珺還是給了。 他將她的rou嘟嘟的小臉一捏,笑道:“嗯。我會在世上陪你一輩子,直到有一日我們之中有一人離開這世間。” 后來,一語成讖。 他陪了她,他的一生。 趙瀲破涕為笑,那顆心轉危為安,也就是那天,她抓下了師兄脖子上戴著紅珊瑚串。 謝珺只是怪異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怕自己一不答應,她又哭鬧起來。 那會兒她只是個孩子,有人對她好比什么都重要。從那以后,她再不覺得師兄討厭了。 可是—— 趙瀲將頭歪在枕頭上,盯著這串紅珊瑚看了許久,被日色一暈,柔潤的紅光如水一般瀲滟著,似起了風浪。 她慢慢地、慢慢地將手掌收緊。 師兄,我找到我真正喜歡的人了,對不起。我最對不起你。但是,沒有辦法。 她輕輕咬牙,走下床,將那串紅珊瑚徹底鎖入了柜中。 …… 晴湖起風浪,石橋上堆滿了鶯鶯燕燕的紅粉佳人,都是來看璩琚的。 八角亭里,璩琚正與君瑕對弈,另外幾名風雅文士在飲酒作詩。 璩琚人在汴梁很受小姑娘歡迎,君瑕聽著不少少女一聲聲的“璩公子”,軟如春水,但眼前人不為所動,自在逸然地下棋,當真風流至極。 才見面時,璩琚便微笑著請他入座,“我記得,破解了斷橋殘雪的君先生眼睛有疾,這是治好了?” “對。”君瑕微笑頷首,這話即便半真半假也沒人在意,君瑕無心解釋。 不過轉眼棋下了這么久了,君瑕仿佛心不在焉。 璩琚下棋的習慣也是學的謝珺,喜歡執白子,他是主,客隨主便,君瑕拿起了黑子。不過也許是黑子不稱手,他懶懶地靠著輪椅,下棋沒怎么盤算,隨意落子。 一個是敷衍意懶,一個是全神貫注,還是下到這么久不分勝負。那群女人叫聲又聒噪,璩琚真怕再這么下棋,輸給君瑕輸得難堪,雖不至于顏面盡掃,但自從謝珺走后,他早已成為汴梁城無可替代的文雅如玉公子,不能輸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姑蘇人。 璩琚打吃,支起一朵笑容,“聽聞君先生是姑蘇人,江南方言比北地官話動人得多,璩某不知能否有幸見識一二?” 君瑕“嗯”了一聲,散漫地將他的攻勢堵住了,反拿起了璩琚三子,對方臉色微變,君瑕微微笑著,真用姑蘇話說了一句,“璩公子的官腔官話說得才動人。” 南方方言,璩琚聽不懂,才發覺這是個坑。 他僵了一下,不懂裝懂地笑道:“原來如此。” 君瑕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掠過一縷淡薄的笑意。 說話之間,兩人又落了幾顆子,君瑕看了眼棋局,不禁意又在璩琚的脊梁骨上狠戳了一記,“璩公子的棋風,像極了那位神童謝公子。” 璩琚的臉僵了好半晌,才溫潤地微笑,道:“先生這話,好像你與弈書交手過?” 君瑕搖頭,手又思索著摸出一枚黑子,“沒有,我解過《秋齋斷章》十二局,對謝弈書的棋風,略知一二。” 說話間,又落了一子。 璩琚本來對君瑕滿腹懷疑,方才什么姑蘇方言純屬試探,但看眼下,君瑕這個棋風,是當仁不讓的凌厲迅捷,能用兩顆子解決,他從來不走彎路,但滿盤棋到處都是他留的坑和陷阱,比起謝弈書的柔中帶剛,更是令人左支右絀焦頭爛額。 璩琚都想投子認輸了。 再對弈下去,恐怕輸得不止一兩子這么有尊嚴。 正當這時,調試琴弦的紫衣青年,笑容明朗地將目光往遠處一探,“你們倆別客套這那了,這不,曹cao他義兄來了。” 話音未落,岸邊上少女一同生出了尖銳的叫聲。 第27章 謝珺的義兄, 于濟楚。 明明謝璩兩家是世交,但謝珺自幼孤傲輕狂, 不屑與璩琚為伍, 璩琚愈是比不上他,這口氣就愈發是咽不下。謝珺死后, 他甚至想,將謝珺的一切都據為己有, 包括他的名聲, 他的留在世上的義兄,以及還來不及迎娶的公主。 趙瀲對他不假辭色, 她身份尊貴, 璩琚自知無趣, 也不肯低頭折節, 這些年他一直努力與于濟楚攀交,但對方對他的一片好心,卻從不領情, 像極了當年目下無塵的謝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