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在地鐵站,小灰灰稀里糊涂地跟李清一分別。當晚,小灰灰上了返校的火車,在火車上還跟群里人聊天,提及李清一的傷。 周一,李清一照常上班下班,洗漱就寢,睡前在籃球群冒個泡,馬上有人問她腰傷怎么樣了。 李清一答沒事,有人勸她還是去醫院拍個片子,也知道99%沒事,但是拍了片子就放心了。 提到打籃球受傷,有人講了一個真人真事。 那人說他有個女同學讀體校,打籃球被人推了一下,坐在室外籃球場的柏油地面上,尾巴骨骨折了。 底下人七嘴八舌,說人類不是沒有尾巴嗎。 那人解釋說沒有尾巴,但是有尾巴骨。還說那又同學去醫院看了,醫生說尾巴骨有劈裂,也沒什么好的治療方法,只是將來生孩子可能會受影響。 底下一堆疑惑的表情:尾巴骨怎么影響生孩子? 那人又說:“尾巴骨變形了,可能盆腔形狀會有變化,只能剖腹產,不能順產吧……” 李清一剛有困意,楊勁的電話來了。 她困意頓時煙消云散,騰地在床上坐起來,托著電話不知所措。 電話響了一陣,停了。她看著手機屏幕暗下來,嗡嗡的震動聲止息,才長舒一口氣,把電話扣著放在枕邊。想了想,又把電話拿起來,設置成無響鈴無震動模式,再次放下。 她平躺蓋好被子,決定最后看一眼手機。拿起時,屏幕是亮的,上面赫然是楊勁的名字。 她用一點五秒調勻呼吸,劃動接聽,用十二分正常的語調說:“你好,楊部長。” 那邊靜默三秒,嗤笑一聲。楊勁心想,明明在群里說,已經躺在床上了,聽說話這利落勁兒,好像穿著襯衫高跟鞋跟領導匯報工作一樣。 “你腰好了?” “哦……腰已經好了——本來也沒事,謝謝……楊部長。”越說越不連貫,越說越沒底氣。 楊勁有點煩躁,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這兩天有點事,沒去找你……們玩。我看群里聊天,你們玩得挺好的。” 壞話往好了說,就顯得別別扭扭。 李清一聽著也覺得別扭,可惜她沒有翻譯“直男語言”的能力。否則這兩句話將被翻譯成:“以為我去你會別扭,沒想到你還他媽玩挺high。” “呃……” “去醫院看沒?真的不用拍個片子?” “不用,都好好的。就當時,腰木了一陣子。” “夠叵實的,那你做個仰臥起坐給我看看?” “啊?” “……你幾點睡覺啊?” “這就睡了。”本來都要睡了,被你個扯閑篇兒的吵醒了。 “我呆會路過你家,要不我上去看看你?” “不——不——不用看。” “不想看見我了?為什么?就因為那事兒?我有那么討厭?” 李清一心中一滯,接不上話了。只聽電話里楊勁又說:“我反正睡不著,我看你一眼就走,順便給你揉揉腰。” ※※※※※※※ 改制之后,雜志已經出了幾期。 身為分管雜志社的副局長,楊勁只在就職初期擰緊發條,確切地說,是“看似擰緊了發條”。他并不是事必躬親的類型,除了宏觀性、方向性的指導,他并沒有插手雜志的工作。 早有傳言,說楊勁是被上級重點培養的干部,他來教育局,只是干部任免的一道程序,任職兩三年,肯定要升遷調走。眼下的職位只是為了豐富他的個人履歷。 對雜志的經營真正上起心來的,反倒是雜志的原班人馬。從社長到總編,再到編輯部,無不對出版質量慎之又慎。 雜志之前就有讀者評刊,最近社長過問了,把近幾期的評刊匯總起來,又開了個評刊會,做了個報告。 原來的評刊,就是在雜志末頁印一個評刊表,非常滿意、滿意、不滿意,最喜歡的文章,最不喜歡的文章……再印幾個空行,讀者可以寫意見。響應的人并不多。 后來建了讀者群,群里也發了評刊表,再加上評刊會收集的數據,湊成的報告也勉強算有說服力。 這份報告,現在就拿在楊勁的手上。 楊勁辦公室里,社長和總編并排坐在沙發上,等著他指示。 楊勁略過敘述性的話,看到文中的表格,收獲“好評”較多的文章和作者都列在表上。 李清一的名字赫然在列,不上不下的位置。 楊勁印象中,她上榜的文章也不是什么大部頭,好像是簡短的教學感悟、師生故事之類。 評價盡是溢美之辭: “鮮活”“生動”“像發生在我們班一樣。” …… 有一個評語是:“我原以為你們雜志這種故事都是編的。” 楊勁看完說:“這樣,這個評刊報告很有意義,但它的意義,不在于論功行賞,就這幾期雜志,作為評判編輯水平的標準也不全面,另外,樣本也不夠,評刊人數還是有限。但是,它可以作為一個方向,我們可以從中發現,什么類型的文章更受讀者歡迎,找準讀者的口味,進一步調整刊物的風格。” 社長點頭,總編說:“教輔類肯定是不受歡迎的,但這本雜志缺不了,所以也不能把評刊結果當作圣旨……” “那是肯定的。”楊勁看了社長一眼:“我的意見,是不是把上榜的幾篇文章單拎出來,仔細研究研究……” 社長說:“對,再讓編輯準備準備,開個交流會,思想碰撞一下,看能不能再優化一個欄目設置和內容方向。從這個評刊來看,年輕編輯的風格更受歡迎,我可能真的老了……” ※※※※※※※ 楊勁在緩慢地整理和園的東西。他工作日不回去,玩得晚或者喝了酒也不回去,只選運動后把汗出透了,或者情緒穩定到無所事事的時候,才回和園住上一晚。 所以,直到暖氣上水,楊勁才把許言午房間里的舊物收拾個大概。 許言午去世后,她的房間一直沒人整理,還保持著日常起居的布置。楊勁把梳妝臺清理一番,早已過期的護膚品、用了一半的口紅、棉簽扔進紙箱,準備扔掉。 倒是有一個首飾盒,雖然是老物件,深沉內斂的棕紅色,鑲有金色植物紋樣,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讓人無論如何不能當作垃圾扔掉。 況且里面還有幾樣東西。戒指、項鏈、玉石的墜子放在上面,顯然是她常戴的,款式典雅低調,倒符合許言午的形象和個人審美。 底下壓著幾樣金器,簇新的閃著黃光,楊勁印象里,母親沒有戴過,想是結婚時的彩頭。 可就許言午的身份——楊國強的妻子而言,這幾樣首飾顯然太少了,價錢和數量都上不了臺面。 楊勁很有耐心,把東西一樣樣提起來端詳,再一樣樣放回去,心里無比平靜。 翻了一遍后,他在盒子夾層里發現了兩張照片。 膠片相機拍的,自帶些舊時光的粗礪質感,兩張照片拍攝的時間和地點沒有太大出處,連相紙彎曲的形狀都極度吻合。 許言午和方杰。 楊勁花了幾秒鐘時間,才最終確認是許言午和方杰。 因為照片上的兩個面孔很年輕,方杰齊耳短發,許言午齊肩長發,兩人坐在一座小橋上,迎著夕陽,身后是典型的江南水鄉景致,立于河畔的民宅,靠近水面的墻體青苔斑駁…… 再看向兩個年輕的姑娘,雖然許言午穿著開衫,視覺對畫面做了分割,可依然可以分辨出,她懷孕了。 她雙手拄住膝蓋的姿態,這個姿態是大月份的孕婦下意識的動作。 方杰依傍著她坐著,肩膀后置,下意識相攜。 另一張照片也是她們二人,只不過換了背景,在一家餐廳的露天座位。她們二人坐在陰影里,表情都是笑著,似是相談甚歡,拍照的人隔著桌子坐在她們對面,相機近在咫尺。 楊勁更喜歡第一張,他摸了摸許言午的臉,又撫了撫她隆起的肚子。 手機提示音不斷,楊勁懶得看,每逢周末,籃球群還是會緊密地安排活動,自打上次“揉揉腰”的邀約被拒絕后,楊勁沒再靠打球打發閑暇時光,他有意避開那群人,他覺得挺沒勁的,不是怕招惹是非,是覺得打球是生活的調劑,但要把跟打球的人交流感情當作生活的調劑,就真的沒有必要了。 這么一想,他覺得自己應該因此感到輕松。 況且,那幫人也沒什么好交流的。 尤其是李清一。把她放在“那邊”吧,顯得交淺言深,放在“另一邊”呢,又覺得挺毀人的。 第33章 方杰準備了一桌子菜——叫的火鍋外賣。 方杰不會做飯, 做出來的也難吃, 楊勁對此從無期待。 方院長自知與“賢慧”二字相去甚遠,在楊勁面前也放飛了, 二人每每會面, 要么找家安靜的餐廳,要么點外賣送到家。 這頓外賣點得隆重,連爐子、鴛鴦鍋商家都提供了,綠葉、白藕、丸子、鮮rou擺了滿桌,鍋里紅油翻滾, 桌上熱氣騰騰, 楊勁頗為意外。 這個場景映襯下, 楊勁隔著氤氳熱氣,看方杰接過照片, 摘下眼鏡, 湊近燈看得認真,心中不免酸楚。 歲月裹挾著人往前滾,跟誰也沒有商量。照片里的人, 隔著三十年, 看向自己的過往,也不得不摘下眼鏡,瞇起眼睛, 這個動作她自己并未留意,可楊勁看來,已經像個老人。 這個念頭只敢心里想想, 嘴上半分不能露。方院長的手術日程依舊排得很滿,每年還要赴各地、各國參加研討會、學術交流,她的同事、學生都夸她精力充沛,她也這樣認為。 “你今年多大了?”方杰躲開蒸騰的水汽,把照片放到桌角,剛放下又拿起來,起身走向書架,把兩張照片并排,立在書脊前。 “三十三。” “你媽拍這張照片時還沒你大。”方杰跟許言午同歲。 兩人不緊不慢地吃起涮rou,和以往一樣,不說話也不尷尬。 楊勁想夸夸方杰:“姨,今天這上腦真不錯,尤其配上這蘸料。” 方杰白他一眼:“你又不是沒吃過。” “嗯!”楊勁搖頭:“今天這辣椒油才是精髓。” 方杰:“是嗎?反正是飯店送的。” “那蔥花呢?” “連蒜泥都是。” 楊勁果斷放棄這個話題角度,方杰不愛下廚,方院長寧可拿手術刀50次也不愿拿起菜刀一次。 “那我明白了。東西不稀奇,還要看跟誰吃。人對了胃口才對。” 方杰嗤他一聲。 席間,沒用楊勁問,方杰就講了照片的來歷。